沈顧容第一次聽到奚孤行笑這麽大聲。


    眾位弟子已經散去,奚孤行帶著麵無表情的沈顧容往九春山走,邊走邊拿著天青玉髓和其他師兄連神識。


    “二師姐,有個事……”奚孤行道,“嗯?界靈碑?哦,是那隻小紅鳥又來鬧了,現在已無大礙。嗯,有個事和你說,十一無意中把鳳凰靈力吸到靈脈裏去了……”


    二師姐:“哈哈哈哈哈哈!”


    奚孤行:“四師弟,你……你那邊是什麽聲音?又在胡鬧!借錢?不是,這次我不借錢,下次?下次也不借。近日能回來一趟嗎,有好戲看。”


    四師弟:“哈哈哈哈哈哈!”


    奚孤行:“老六啊……”


    六師弟:“哈哈哈哈哈哈!”


    沈顧容:“……”


    沈顧容滿臉生無可戀,恨不得拔劍把奚孤行一劍劈了。


    他有心扭頭就走,但又怕自己迷路,隻能不情不願地跟著奚孤行。


    奚孤行一一把沈顧容現狀告知其他人,所有師兄弟全都不約而同地把沈顧容嘲笑了一通——如果不是他們離得離人峰太遠,定然馬不停蹄地回來看好戲。


    沈顧容麵無表情地心想:看這些師兄的反應,沈奉雪平日裏應當也是個貓嫌狗憎的性子,要不然為什麽他都遭了難,這些同門師兄一個個都樂成這樣?


    奚孤行把他送到了泛絳居,叮囑他別亂跑,轉身出去,片刻後揪著衣領把樓不歸給拎了過來。


    樓不歸像是小動物似的被揪著後領,木木地說:“師兄,師兄啊,我真的沒有教他們認毒草,是真的師兄。”


    奚孤行飛快掠到泛絳居,將樓不歸放下,道:“十一身體出問題了,你來幫他瞧瞧。”


    樓不歸呆呆反應了一會,才說:“啊,好,十一重要。”


    兩人走進泛絳居,推開房門就瞧見內室的床幔散下,被風吹開條條細縫,露出床上的小鼓包。


    奚孤行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悅,他一把把床幔扯開,對著藏在錦被底下的沈顧容道:“躲什麽躲,起來,讓不歸給你瞧瞧。”


    沈顧容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裏,不吭聲也不動,反正就是不想出來。


    哪怕沒臉沒皮如他,也覺得丟人。


    奚孤行見他不動,“嘖”了一聲,覺得走火入魔後的沈顧容越來越不端莊了,若是放在之前,哪怕變成小鳥了,沈奉雪也定是那種冷若冰霜事不關己的清冷模樣。


    奚孤行沒有再縱著他,抬手把被子強行給他掀了。


    沈顧容閉上眼睛捂住耳朵,根本不想理他們。


    樓不歸突然“啊”了一聲,說:“十一,你的手……”


    沈顧容一愣,茫然地抬手看了一眼,發現他的手背竟然隱約露出兩根赤色的鳳凰翎羽。


    沈顧容:“……”


    沈顧容渾身的毛都要炸起來了,猛地起身差點蹦起來,控製不住地尖叫一聲。


    “啾!!”


    奚孤行放肆大笑。


    沈顧容:“……”


    沈顧容一把扯回了錦被,鴕鳥似的又埋了進去。


    奚孤行雙手環臂,似笑非笑:“你難道想這樣啾一輩子?”


    沈顧容微微一顫,隻好不情不願地從被子裏伸出來半截皓白的腕子,示意就這樣診吧。


    樓不歸坐在一旁,拿出隨身攜帶著的小墊枕,認真診起脈來。


    奚孤行知道樓不歸診脈需要一刻鍾,反應也需要一刻鍾,所以也沒在這幹等著。


    他回去練了一會劍,慢悠悠回來時,正好聽到樓不歸的“啊”。


    樓不歸:“診出來了。”


    沈顧容已經在這兩刻鍾徹底冷靜了下來,覺得“啾啾”兩聲沒什麽可丟人的,現在最重要的是這些靈力在他靈脈中到底會不會出大問題。


    他掀開被子盤膝坐著,聽到這句話忙問:“怎麽樣?”


    樓不歸說:“十一靈脈裏有妖族的靈力。”


    沈顧容:“……”


    奚孤行罵他:“廢話,來時我不是同你說了嗎,現在重要的是如何治。”


    樓不歸茫然地看著他:“靈脈中靈力日夜運轉,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徹底替換,等著便好,不必醫治。”


    三界修士眾所周知,靈獸靈力乃天地靈氣所化,同妖修交手時定要避免將其靈力吸入靈脈中,十有八九會被同化成妖族本相。


    沈顧容可倒好,不僅沒避開,還主動將其吸納到了靈脈中。


    沈顧容沒忍住:“啾啾啾?”


    要等多久?


    奚孤行:“噗嗤。”


    沈顧容氣得毛都炸了:奚掌教你欺人太甚!!


    但是無論他怎麽拚命想說話,發出來的依然是一串鳳凰幼鳥的鳴叫。


    奚孤行:“哈哈哈!”


    樓不歸不知道奚孤行笑什麽,隻好在一旁彎彎眸子,充當一株美人花。


    還好奚孤行還有那麽一點良心,他欣賞完沈顧容難得一見的惱羞成怒,才慢悠悠地問:“要等多久?”


    樓不歸算了算:“約摸一月。”


    沈顧容一聽,宛如晴天霹靂當頭劈下。


    他難道要啾一個月?!


    不對,這不是重點,隻能發幼鳥鳴叫這種事根本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身上明顯出現的鳳凰妖修特征會如何?


    難不成到最後他會徹底變成一隻鳥!?


    沈顧容指著自己手背上的翎羽:我會繼續長羽毛嗎?


    樓不歸迷茫地歪歪頭:“啊?”


    沈顧容:羽毛!!!


    樓不歸大概覺得好玩,也跟著學:“秋秋。”


    沈顧容:“……”


    奚孤行胡亂猜:“你是想問,能不能把這羽毛拔下來?”


    沈顧容瞪了他一眼。


    奚孤行理解失敗,隨手點了點一旁的書案:“你寫下來不就好了?”


    沈顧容頓時恍然大悟,忙從榻上下來,飛快衝向了書案旁,因為他的動作,修長的雙手無意識地翩然而動,好像鳥類扇動羽翅一般。


    他根本沒發覺自己奇特的姿態,走到了書案旁,龍飛鳳舞地寫下了一行字,拿給樓不歸看。


    樓不歸認真看了一眼,說:“十一,師兄不認得。”


    沈顧容以為樓不歸試毒藥試傻了,連字都不認得,忙給奚孤行看。


    奚孤行看了看,思索道:“這好像是妖族的字,我也認不得。”


    沈顧容:“……”


    沈顧容渾身僵住,盯著那龍飛鳳舞的字半天,突然想不起來人類的字到底怎麽寫了,他一動筆便是一團亂七八糟的字符,偏偏自己還能理解意思。


    沈顧容拿著紙的手都在抖了,他滿臉懵然,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奚孤行問樓不歸:“鳳凰靈力這麽霸道嗎?這才沒一會他連妖族的字都會寫了,再這樣下去,大概三天就要被同化成小紅鳥了。”


    樓不歸搖頭。


    奚孤行挑眉:“不會被同化?”


    樓不歸說:“不是,是用不了三天。”


    奚孤行:“……”


    沈顧容失魂落魄,根本無法接受自己要變鳥這一事實。


    樓不歸又說:“不過隻要尋到雪滿妝,讓他將靈力收回去便好。”


    奚孤行看了看沈顧容,挑眉道:“我不能幫他把靈力引出來嗎?”


    “可以啊。”樓不歸認真地說,“隻要你不怕變成鳳凰。”


    奚孤行:“……”


    奚孤行本來正想搭上沈顧容的手腕為他疏離靈脈,聞言立刻縮回了手。


    自己狗命要緊。


    沈顧容更絕望了。


    奚孤行還從沒見過沈奉雪這般脆弱懵然的模樣,猶豫了一下,才冷著臉說:“雪滿妝被你重傷,應當逃不了多遠,我會盡快把他逮回來。”


    沈顧容像是看救星似的看他,眸中帶著點期翼的波光:師兄!


    奚孤行耳根一紅,突然惱羞成怒道:“都說了別對我撒嬌!”


    說完拎著劍拂袖而去。


    沈顧容:“……”


    沈顧容趁著奚孤行聽不懂他的話,朝著他的背影罵道:“啾啾!”


    掌教!


    樓不歸自顧自坐在一旁,還在那學沈顧容的聲音,但是怎麽學都學不像。


    他抬手晃了晃沈顧容的袖子,小聲說:“十一,你再叫一聲。”


    沈顧容閉口,打死都不叫。


    樓不歸坐在書案對麵,雙手托著下頜目不轉睛地看著沈顧容,如同稚童似的眸中寫滿了“再叫一聲再叫一聲”。


    沈顧容不理他,抬手畫了隻白鶴給樓不歸看。


    他的字和丹青都是跟私塾先生所學,寥寥幾筆栩栩如生。


    樓不歸歪頭:“鶴?”


    他學了鶴叫了幾聲。


    沈顧容擺手,比劃了半天才終於讓樓不歸明白他的意思。


    樓不歸:“你是想讓那隻白鶴來認你的字,以便同我們交流?”


    沈顧容點頭。


    “不行。”樓不歸一向呆呆的神色突然沉了下來,抬手將那畫隨手搓碎,像是叮囑孩子似的,“十一,他是妖族,不可信。”


    沈顧容一愣,那隻白鶴,不是離人峰的嗎?


    沈顧容比了個:為什麽?


    樓不歸見他不聽,伸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眸中閃現一抹急切:“不可信,妖族不可信,他們不懷好意!他們要害你!”


    沈顧容忙安撫他,見他還是異常焦急,隻好啾啾叫了兩聲。


    樓不歸果然好哄,一聽到自己想聽的幼鳥鳴,急切飛快散去,孩子似的歡喜地拽著沈顧容的手。


    “再叫一聲。”


    沈顧容忍辱負重,啾啾,啾啾啾。


    半天後,樓不歸心滿意足地走了。


    沈顧容身心俱疲,像是沒了骨頭似的癱在榻上,隻是一小會他兩隻手上都出現了赤色翎羽,看得沈顧容毛骨悚然。


    他驚嚇了半天,最後決定眼不見心為淨,整個人縮到錦被裏睡覺。


    愛怎麽怎麽的,反正再煩心也不能變回去,還是交給奚孤行費心吧。


    夜幕悄然降臨,雨越下越大,輕扣未闔上的木窗。


    不知過了多久,榻邊的輕薄床幔突然動了動,好像有個東西從錦被下鑽了出來。


    一陣窸窣的細微聲響,一個巴掌大的紅團子順著床幔滾到地上。


    沈顧容睡得迷迷瞪瞪,他滾了幾圈緩慢張開眼睛,四處看了看周圍。


    “好困。”沈顧容蹬了蹬爪子,腦子迷糊地想,“我得找棵樹睡覺。”


    他本能地啾了兩聲,撲扇起小翅膀,像是醉酒似的飄飄然飛出去找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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