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之後,柳尋音坐在桌旁,認真地忙手頭上的事,孩子仍在一旁的搖籃裏安靜地酣睡。


    離開滁州半月有餘,三人已行至江陵。在精心照料下,孩子身上的青紫色傷痕逐漸散去,出落得白白胖胖,見人就笑,眼睛滴溜溜地轉,十分機靈。


    “尋音。”溫燼走了進來:“你在做什麽?”


    “給青禾和師娘他們寫封信。”


    溫燼低頭一看,她在紙上畫了糕點、風箏、亭台樓閣,以及孩童們在花樹下追逐嬉戲的場景。


    “這是……”溫燼有些疑惑。


    “青禾愛看這些閑趣之事,也隻有這樣寫,他才會放心。”柳尋音笑道。


    “尋音姐姐,溫大哥!我回來了!”唐柒柒從門外蹦跳著跑進來:“我把銀項圈熔了,給孩子打了個長命鎖。”


    “那是你的貼身之物,怎麽不自己留著呢?給孩子打個新的便是。”柳尋音惋惜道。


    “我幼時小病小痛不斷,爺爺就給我打了這個如意紋的項圈。雖然隻起祈福作用,但我確實平安地長大啦,現在我把這份福氣送給他。”


    唐柒柒把長命鎖掛在孩子的脖子上,他抓起來便往嘴裏塞。


    “哎哎哎,不能吃。”唐柒柒連忙攔住他。


    “尋音姐姐,他還沒個名字呢。”唐柒柒握住孩子的小手,搖晃著撥浪鼓逗他玩。


    “也是,叫什麽好呢?”柳尋音思忖道。


    溫燼佇立在一旁望著窗外出神,神情清冷,風微微拂過他鬢邊的頭發。


    唐柒柒笑道:“溫大哥,你來起吧。”


    “我嗎?”溫燼有些不知所措。唐柒柒噗嗤一笑:“對呀,你來。”


    溫燼沉吟許久:“那……就叫他無憂吧。希望他能隨心所欲,一生無憂。”


    “無憂,真是個好名字。”唐柒柒笑道:“他日後既是忘憂穀的人,便姓唐吧。”


    “小無憂,你好呀。”柳尋音搖搖孩子的手,孩子被逗得咯咯直笑。


    唐柒柒難得捕捉到溫燼眼中的溫柔之意,托著腮笑道:“溫大哥,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都不敢和你說話。總覺得你一臉冷漠,拒人於千裏之外。”


    “現在呢?”溫燼問道。


    “現在覺得你也有點人情味嘛,尤其是在尋音姐姐身邊的時候。”


    溫燼低頭溫柔一笑。


    “春暖花開的,我們出去走走吧。”唐柒柒拉著他們出門。


    “柒柒,我們還要趕路呢,別隻想著玩兒。”柳尋音勸道。


    “也不差這麽一會兒,我好不容易才來趟中原呢。”唐柒柒撒嬌道:“尋音姐姐,你就給我放半天的假嘛。”


    “好吧,真是說不過你。”柳尋音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尖。


    三人抱著孩子四處遊轉,買了些糖人玩具。街上人山人海,好不熱鬧。


    “何將離?”溫燼隻覺前方身影十分熟悉,起身便追了過去。


    柳尋音正欲緊隨其後,唐柒柒猛的抓住她的手臂:“尋音姐姐!我們追不上溫大哥的,不如回客棧等他。”


    “好。”柳尋音遲疑道。


    至深夜溫燼還沒回來,唐柒柒出門尋找,留下柳尋音照顧孩子。不多久,溫燼拖著沉重的步伐回來,扶著兩個身著黑衣,戴著麵具的男子,三人顯然都受了傷。


    “阿燼!”柳尋音急忙迎了上去。


    “我沒事。”溫燼搖搖頭,看向身後:“你檢查下他們倆的傷勢。”


    這兩個人身上都是斑駁的血跡,何將離的傷略輕些,另一個中年男子昏迷不醒,身上有很重的刀傷。柳尋音將他扶到床上,便回房拿藥箱。


    “怎麽弄成這樣?”溫燼問道。


    “我們一起執行任務,陸翌是內應,原定亥時二刻接頭,卻不見他人影。我知事情有變,進去救他,卻沒法以一敵眾,還好你來了。”何將離休息片刻,氣息逐漸平複下來。


    “你不該救他的。要是出了意外,兩個人都會沒命。況且,他身為臥底,身份暴露時沒有吃下閉息丹,已經壞了雲寂門的規矩。”溫燼道。


    何將離搖搖頭:“有一次執行任務,我一時疏忽,沒注意身後放箭的人,是他救我一命。今天算我還給他的。”


    “你死了,他也難憑一己之力脫身,這隻是合作而已,你不欠他人情。”


    “溫燼,你知道我的。”何將離苦笑道:“寧天下人負我,莫我負天下人。”


    溫燼眼神一顫,無言地轉過頭去。


    柳尋音端來一盆熱水給陸翌擦拭傷口。何將離突然握住她的手臂,麵有不忍之色:“柳姑娘,我來就好,你可以不救他的。”


    “他傷得這麽重……為何不救?”柳尋音疑惑地問道。


    何將離喉結上下哽動,終是沒有說出口。柳尋音內心困惑,但還是救人為先。她小心地剪開陸翌的衣服,清理幹淨後,在傷口處灑上厚厚一層金創藥。


    何將離用牙咬著紗布包紮完手臂上的刀傷,便走了出去。


    “將離,你可是有話要說。”溫燼見他神情有異,跟了上去。


    “沒什麽。”


    “不要瞞我。”


    沉默許久後,何將離下定決心般說道:


    “溫燼,你師姐走了之後,我總想為她再做些什麽,便著手調查了當年跡雪堂滅門的事情。”


    “發現了什麽?”


    “陸翌……他是當年的殺手之一。這幾年,因為年紀大了的緣故,上頭隻分配些小活兒給他,他因此頹靡得很。為了調查真相,我向組織申請做他的搭檔。多次的出生入死,舍命相救,讓他對我放下了戒備。一次醉酒之後,我問起他跡雪堂滅門的事。他對十幾年前的任務沒多少印象,卻隻記得,他的閉息丹,就是在那次用掉的。”


    “閉息丹?死士的閉息丹不是隻能留給自己嗎?”溫燼疑惑道。


    “他當時年少輕狂,見過他爹任務失敗服毒而死的痛苦樣子,對閉息丹恨之入骨。他也相信必要之時,自己會為了組織咬舌自盡。所以,在那次任務中,他把它喂給了一個目睹了跡雪堂滅門經過的人。”


    “宋芙澤?”溫燼渾身一驚。


    “嗯。”何將離點頭道:“我翻閱雲寂門記載此案的筆錄時,發現死亡名單上除了跡雪堂的人,還有一個桃源鎮居民的名字,心裏覺得奇怪,便記了下來。”


    溫燼心裏明白,雲寂門行事向來守規矩,除了指定目標外,不會殺其他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若事出有因,造成額外傷亡,都會做下記錄。


    “但是,他們怎麽會知道她的名字?”溫燼問道。


    “她沒有穿跡雪堂的衣服,隻要去桃源鎮調查最近是否有女子失蹤,便能知道了。”何將離說道:“那日我與你在揚州匆匆一麵,見你與柳姑娘同行,心裏覺得奇怪,便著手調查了她。才知道,她是宋芙澤的女兒。”


    溫燼內心複雜,沉默不言。


    何將離又說道:“溫燼,我能查到柳姑娘和宋芙澤的關係,查到杜若當年躲過一劫,又回到了桃源鎮。雲寂門肯定也能查到。你可有想過,為什麽這麽多年過去,雲寂門始終不去找她們的麻煩?這裏麵謎題太多,我勸你,離柳姑娘遠一些,別暴露了身份。”


    “將離,我已經失去過一次至親之人,不想重蹈覆轍。這一次,即使是死,我也要護她一世周全。”溫燼轉身離去。


    柳尋音正在用熱水給床榻之上的陸翌擦拭傷口。轉身洗布的時候,隻聽一聲悶哼,陸翌氣絕而亡。身後的溫燼神情冷漠地握著劍,鮮血順著劍鋒流了下來。


    “阿燼!”柳尋音驚聲道:“你這是在做什麽!”她伸手按住陸翌的脈搏,試圖用金針吊住他的命,卻隻是白費功夫。


    “當年你娘的毒藥,就是他親手喂下的。”


    “什麽?”柳尋音渾身顫抖,握住金針的手落了下來。


    何將離沉默地開始處理屍體。


    “尋音姐姐!”唐柒柒回到客棧,見房內狼藉一片,柳尋音麵色蒼白地跌坐在地,連忙過去扶住她:“溫大哥,這是怎麽了!”


    溫燼低頭無言,何將離看了他一眼,知他有話要單獨跟柳尋音說,便轉向唐柒柒道:“這位姑娘,我身上有傷,提不起重物,能否搭把手。”


    他手中的麻袋裏顯然是屍體,唐柒柒皺著眉頭,見留在這裏也問不出什麽,便提起袋子,和何將離一起消失在了黑夜裏。


    溫燼走過去,緊緊地抱住柳尋音,她渾身顫抖,說不出一句話來。


    “沒事的,結束了。”他安慰道:“你別怪我。”


    “怪你什麽,他死有餘辜。”柳尋音定了定心神,平靜下來:“隻是這客棧怕是不能久留。”


    “嗯,把房間的血跡清理一下,我們明日便走吧。”溫燼知她內心仍在波動,輕聲說道。


    “他就這麽死了……何將離怎麽跟雲寂門那邊交代?”


    “放心,想來將離會把他丟到剛才廝殺的地方,造成兩敗俱傷的假象。”溫燼柔聲道:“你累了,去休息一下吧。剩下的事情我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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