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掉的骨架給打撈帶來空前難度, 撈屍隊一忙就是一日一夜,除了一開始李家祖墳旁邊的河彎之外,廖無言又推測出了另一處沉屍地點,同樣撈出許多屍骨。


    死去的孩子們都太小了,饒是基本確定全是女孩兒,可因為身體還沒發育完全,個人特征不明顯, 外傷也不多,導致根本沒辦法具體到個人。


    晏驕和聞訊趕來增援的郭仵作、賈峰, 並都昌府內幾名仵作埋頭苦幹,也隻能勉強根據屍骨的大體年齡分成幾堆。


    火把已經換過一輪,東方的天際開始泛起魚肚白, 可晏驕還沒有停下休息的意思,都昌府幾名仵作年紀偏大, 這會兒已經快撐不住了。


    都是常年跟衙門打交道的, 大家對政治風向也頗敏感:


    都昌府境內出了這樣綿延多年的大案, 前頭已經卸任的知府們暫且不提,孟徑庭這個在任的著實脫不了幹係。


    眼見正主都不在,龐牧又一副隨時要殺人的架勢,便都不敢吭聲, 隻是偷偷活動下僵硬的手腳和腰背, 又繼續睜著腫痛的雙眼忙活起來。


    晏驕機械的梳理著那些白骨,腦海中空白一片,好像隻要再努力一點, 這些可憐的孩子們的亡魂就能……


    不,她現在所做的,也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死者,永遠不可能再複活。


    “差不多了,”龐牧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她身邊,低聲道,“歇歇吧。”


    晏驕擺弄骨頭的動作不停,兩隻眼睛直勾勾盯著手中那顆小小的骷髏頭,聲音沙啞,“你說,我們為什麽不能早一點發現?”


    她想拚湊來著,但大家的骨頭都太像了,根本無處下手,最後不得不放棄。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龐牧歎了口氣,不由分說把人從地上提起來,按到一邊的躺椅上,又強行給她蓋了毯子,“先睡一覺,等會兒還要審案呢,沒精神怎麽成?”


    因受害者出乎意料的多,龐牧索性命人就地安營紮寨,如今河岸上已經一溜兒排開十幾頂半開的帳篷,供大家輪流休息。


    晏驕還想掙紮著起來,可一撐胳膊才發現身上軟綿綿的,所有的力氣都被耗盡了,龐牧伸手一戳,她就再次躺了回去。


    “我睡不著。”晏驕搖頭,一雙眼睛紅彤彤的。


    隻要一閉上眼睛,好像就能聽見無數女孩子淒厲的哭喊,看見她們絕望的掙紮。


    她們還這樣小,死去的時候,該多麽無助呀。


    龐牧重新替她掖了掖毯子,極盡輕柔的吻了吻額頭,“睡吧,有我呢。”


    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卻帶有難以形容的安撫力量,晏驕隻覺沉重的倦意滾滾襲來,從四麵八方將她包裹,來不及再說什麽,便已沉沉睡去。


    等晏驕睡著之後,龐牧又親自去查看了進度,打發幾名仵作暫且休息,並安排林平等人分兩班倒換作業。


    已經暫時徹底丟開弟子的廖無言同樣熬紅了眼,同樣睡不著,正抱著一壺濃茶不斷的喝,又念念叨叨的在紙上劃拉著什麽。


    見龐牧過來,他麵帶急色道:“眼下我做兩種猜測,一是這種魚隻吃腐肉,這倒也罷了;二是也吃新鮮血肉,別處也有,卻有些不妙,須得叫百姓們留神才行。”


    龐牧點頭,示意他稍安勿躁,又奪了茶壺,隨手丟給不知哪兒冒出來的小八處理,“我已問過林平,他算是見盡了都昌府內外九成九的魚,隻說與原先一種魚頗像,我又問過幾個本地漁夫,也沒在別處見過。”


    “大人的意思是,”乍一沒了茶壺,廖無言還有些不適應,習慣性的抓了抓手指,這才道,“這些魚本也是尋常魚種,隻是恰好薛家莊的人年年活祭,它們吃了腐肉,有了變化?”


    “我是這麽想的,”龐牧點頭,“我也打聽過了,因這一帶多有墳場,本地人十分忌諱,從不肯在本條支流內捕捉河鮮,自然也不大留心裏頭有什麽魚。”


    聽了這話,廖無言才算放了心,又難掩好奇道:“隻是我不大明白,他們要如何用這魚?”


    龐牧本是過來勸他睡覺的,畢竟文人總是體弱些,奈何對方此刻明顯是濃茶喝多,過於亢奮,勉強無用,也隻好說了。


    “那薛氏倒是想交代,奈何薛家莊的人從來不許女子參與正事,她也隻是隱約偷窺過幾眼,貌似是隻取魚骨,魚肉之流都喂狗……薛家莊私兵雖已被仲雲剿滅,下剩的卻都瘋魔一般,聽不進人話,口口聲聲河神、祖宗的,”龐牧厭惡道,“如今即便審案也隻是雞同鴨講,我懶得廢話,且多多的餓幾頓再說。”


    這一餓便到了次日晌午。


    睡夢中的晏驕是被飯香熏醒的。


    她記得入睡時天色微明,可這會兒,卻已日頭高照,而瞧著外頭情景,怎麽都不像隻過了半天的樣子。


    “醒了?”龐牧笑著招呼道,“你都四頓沒吃了,先喝碗熱粥。”


    四頓?晏驕迷迷瞪瞪的走過去,猶如一團漿糊的腦子漸漸回神:她足足睡了一整天還多?


    不光她,廖無言和龐牧他們也都輪著休息過,前後腳起來,衣裳頭發都不大整齊。


    濃鬱的米香瘋狂朝晏驕襲來,她這才後知後覺的感到胃壁都快被自己消化了,忙去龐牧身邊坐下,捧著碗就喝,結果又被燙出眼淚。


    眾人失笑,龐牧忙將自己那碗反複倒了幾個來回,又狠狠吹過,“你先喝這個。”


    晏驕是真的懷疑自己下一刻就要餓死了,也顧不上推辭,一口氣灌下去半碗,等腹中饑餓感淡去,這才有工夫問回來的齊遠。


    “發現了幾個地窖,除了剩餘私藏鐵器之外,裏頭有十來個女子,其中三個還大著肚子。”說起這些來時,齊遠的表情中充滿極度的鄙夷和憎惡,如同在描述一堆會喘氣的垃圾。


    “女人?”晏驕驚訝道,“也是薛家莊的?”


    “應該不是,”齊遠搖頭,“我叫薛氏認過了,她說從未見過。隻是莊上偶爾也突然會有嬰兒出現,可她確認期間並未有女子有孕,但每每官府來查驗人口時,卻也有了爹娘……”


    大約是被囚/禁的年月太久,中間又遭受著非人的折磨,那十來個女子都不同程度的瘋了。會打人還算好的,大多數便如行屍走肉,不管他們問什麽都沒有任何反應。


    剛捧起第二碗米粥的晏驕頓時覺得吃不下去了。


    素來少年老成的圖磬此刻也有些抓狂,“沒法兒審,知道內情的無非薛家莊的人和這些女子,可前者認準了什麽河神,死不開口;後者卻又這般……”


    齊遠冷笑一聲,“依我說,左右都是些走火入魔的死腦筋,倒不如就地殺了幹淨。”


    話雖如此,可他也知如今不是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時候了,總得照規矩辦事。


    這時,劉捕頭從遠處跑來,緊繃許久的臉上竟意外有了點輕鬆。


    “大人,有消息了!”


    原來並不是每個人都是鐵打的,在經曆了齊遠“慘無人道”的屠殺,以及連續兩天水米不沾的對待以及他的各種死亡威脅後,終於有幾個意誌不那麽堅定的年輕人動搖,此刻被遠處飄來的飯香一勾引,主動招了。


    薛家莊的人確實如廖無言所料,是早年從西邊逃竄來的,最初那些年著實淒慘,隻能捕食那些當地百姓避之不及的水產吃,不過還是堅持活祭,求河神庇佑、祖宗庇護。


    誰知幾年之後,意外有個人發現:這些漸漸習慣了吃腐屍的魚骨內,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帶上了一股奇異的香氣!


    隻要一經過文火烤製,那些原本怪裏怪氣的魚骨,便會散發出難以形容的誘人香氣。


    有位族老當機立斷,帶領大家製香,並堅稱這就是河神賜予他們的財富……


    “那些畜生得了實惠之後,越發變本加厲了,”劉捕頭說這些話的時候,還在不斷幹嘔,“後來又趁著中間兩次瘟疫和戰爭,天下大亂的時候,拐帶了不少女子,藏起來替他們生娃……”


    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在營地內蔓延。


    齊遠一把捏碎了碗,“殺了都便宜他們!”


    打從確認活祭的時候起,晏驕腦海中就不斷回憶著小時候學過的一篇課文,覺得倒是能借鑒一回,看能不能以毒攻毒。


    龐牧等人聽了她的主意後,紛紛讚同。


    稍後,那些被餓的氣息奄奄的莊民們死狗一樣被拖了來,軟趴趴跪在地上。


    前排那個六十多歲的老嫗那就是巫師。


    她分明也是女人,可多年來卻助紂為虐,尤為可惡。


    龐牧大馬金刀坐在前麵,極其緩慢的將一大碗香噴噴的粥喝完,滿意的看著前麵一群人渣眼冒綠光,這才嗤笑出聲,“你們如此愚蠢,惹怒河神尚且不自知,所以才導致人口凋零、河魚減產!”


    薛永等人被她戳到痛腳,齊齊抬頭,表情驚訝中又透著懷疑。


    可他到底是承認了河神的存在,而不像之前那帶頭殺人的年輕將軍般一味否認,薛家莊的人先就從心理上不那麽抵觸,也不知誰啐了聲:“你懂個屁!”


    “河神正是被我們的誠心打動,這才賜予發家致富的香魚,你,你這什麽都不懂的蠢貨。”氣若遊絲的薛永越說越激動,臉上帶了不正常的潮/紅,整個人都要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時,又被黑著臉的齊遠狠狠一腳踹回去,噴出一口血後再也動彈不得。


    薛家莊眾人紛紛驚呼出聲,薛氏的長子更是帶頭衝在前頭,才要張開雙臂做出保護的姿勢,就被齊遠一把抓住頭發,冷笑道:“好一條衷心的狗,這廝意圖將你母親、妹妹趕盡殺絕你不管,如今不過吐了點兒血,卻忍不住了?”


    “族長大人是為了全族人!”這個已經被徹底洗腦的年輕人聲嘶力竭的喊道,“你這”


    齊遠最聽不得這些顛倒黑白的話,拽著他的頭發猛地往地上一磕,頓時清淨了。


    齊遠朝薛家莊眾人掃視一眼,被他目光觸及到的人盡數瑟瑟發抖,生怕他下一個就拿自己開刀。


    嗬,說什麽河神,什麽奉獻,不還是怕死的麽?


    齊遠露出個譏諷的冷笑,起身對龐牧抱拳道:“屬下一時失手,請大人怪罪。”


    龐牧都恨不得自己動手,又哪裏會計較?隻是隨意一擺手,這事兒就算揭過去,又對薛家莊眾人言歸正傳道:“說你們蠢還不自知。既然知道河神賜予香魚是滿意,如何就不明白如今它老人家叫你們人口減少、香魚減產,便是不高興?”


    鬧騰的最歡的族長和狗腿子已經先後昏死過去,眾人一時沒了主心骨,竟都下意識順著思索起來,並隱約覺得……好似是這麽個理兒!


    龐牧來了勁,索性指著他們大聲唾罵起來:


    “你們這些爛泥扶不上牆的蠢貨,便是得了金山也是個死!”


    “人日日吃一樣的東西,時候久了還會膩煩,更何況河神?偏你們這些夯貨腦子都被狗吃了,不曉得變通就罷了,竟連問一問都不會!”


    “什麽巫師,什麽族長,不過是掛羊頭賣狗肉,其實全都是些狗屁不通的騙子!”


    他指尖一轉,刷的指向薛永和那老巫婆,“幾十年過去了,焉知河神的口味沒變?或許如今它喜歡大一些的,或是這種老貨勁道!又或是想吃陽氣重的男娃,甚至是豬狗牛羊!偏偏這些廝裝模作樣糊弄人,什麽知曉河神心意,實則連河神一點兒聲兒都沒聽見!”


    薛家莊眾人先被齊遠屠殺,又被餓了兩日,中間還夾雜著各種刑訊逼問,如今打頭的厥過去,剩下的被龐牧這麽劈頭蓋臉一通罵,想反駁都找不到突破點,都有些懵了。


    “既如此,我便替你們拿個主意!”龐牧一抬手,“來啊,且叫這巫師親自去問問河神!”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主要是寫案子,大部分就都比較沉重,所以下一本的話就想要輕鬆一點,提前開個預收哈,這本沒有要完結,就是今天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來下一本的搞笑輕鬆題材,就先預收一下。


    《那個搞養殖的女魔頭》


    養殖家玉清穿成走火入魔的魔教教主,


    看著激戰過後的斷壁殘垣和破衣爛衫,


    她決心帶領大家勤勞致富:


    百鬼窟部眾頻繁出入農貿市場,


    眾江湖客:“一定是想下毒,好卑鄙!”


    百鬼窟部眾開始養豬養牛養家禽,


    百鬼窟部眾開始賣特色農副產品,


    眾江湖客:“……”


    換了芯子的玉魔頭鄙視之:


    “打打殺殺要不得,養殖才是硬道理!”


    一年後,百鬼窟成為最財大氣粗的門派!


    眾江湖客沉思:“現在加入晚不晚?”


    整篇文就是很輕鬆很搞笑哈哈哈哈,也有點美食和種田元素,戲謔江湖啥的哈哈,感興趣的盆友們可以提前收藏,這本完結就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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