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晏驕醒來時, 身邊已經空了,她眯著眼睛順手摸了摸被窩,嗯,涼透了。


    其實她平時每到早上睡眠就挺淺的,外頭稍有動靜就很容易被驚醒,可大約是昨晚上睡得□□心,人都走了一會兒了竟還半點沒察覺。


    根據生物鍾推斷, 現在也就才六點多的樣子,外麵日頭已經升起來了, 晨曦穿透窗紙斜斜灑進來,空氣中的微塵隨著她掀簾子的動作猛地由靜變動,宛如一條條淡金色的遊龍。


    晏驕拍了拍臉, 胡亂踩著鞋去洗漱。


    這牙粉裏頭加了薄荷和桂花,用完後連帶著腦門兒和喉嚨都清爽了, 使用感不輸牙膏。


    正彎腰洗臉, 斜後方的窗戶傳來輕輕幾聲響, 她順手推開一看,兩支半開的荷花就被送了進來。


    “早起路過池塘,看荷花開得不錯,挑了兩支給你。”


    龐牧笑容燦爛, 裏麵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朝氣, 簡直比東邊慢慢爬上來的日頭還耀眼。


    這窗外有一條從池塘那邊引過來的小溪,平地裏凹下去一大塊,龐牧就站在兩步開外的溪邊平地上, 以一種斜麵平板撐的姿勢給她送花。


    晏驕隨手抹了一把臉就去接花,隻覺一股清甜荷香撲麵而來,又有許多晶瑩露珠在花瓣上滾來滾去,煞是好看,心裏就美滋滋的。


    “多謝,我很喜歡,還帶著露珠呐。”


    龐牧單手搔了搔下巴,回答的非常誠懇樸素,“露珠摘花的時候就甩飛了,我又灑了點兒水。”


    晏驕噗嗤一笑,往窗外欠身出去,眉眼彎彎中帶著一股薄荷和桂花的淡淡香氣,“你真是傻的可愛。”


    她眉梢眼角還帶著水汽,烏壓壓一把長發尚未來得及梳理,就這麽隨著她的動作刷拉拉朝前蕩過去,發梢掃在龐牧臉上,簡直叫他的心尖兒都跟著癢了。


    龐牧眨了眨眼,鬼使神差的問道:“那你喜歡嗎?”


    他忽然就覺得自己像極了那些十來歲的毛頭小子們,因為心尖尖兒上住了一個人,坐臥行走都想著她,沒事也要拚命找些事情來做,好找個由頭討她喜歡。


    屢次以少勝多,麵對幾十萬敵軍都英勇無畏的龐元帥,現在那顆心卻會隨著一個姑娘家的喜怒哀樂起起伏伏。情啊,真是怪。


    晏驕蜻蜓點水似的往他唇上碰了下,然後腳步輕快的轉身進去,透著愉悅的聲音輕飄飄落出來,“喜歡得很,我去找個瓶子插起來。”


    時人喜歡以時令花卉裝點陳設,晏驕屋子裏也有大大小小八、九個花瓶,她去找了個雨過天晴色的光麵瓷瓶,又注入清水,小心的將兩支大荷花挪到桌上,心滿意足的欣賞起來。


    現在隻是含苞待放的,稍後看著它們慢慢綻放也是趣事一樁。


    “以後我天天給你送。”


    龐牧的聲音毫無征兆的出現在背後,晏驕腦袋裏嗡的一聲,轉身就捶,“你什麽毛病啊,放著好好的門不走偏爬窗戶,給人看見了像什麽話!”


    這點花拳繡腿放在龐牧身上平添情趣,他笑嗬嗬的任她打,打完了又捏著手親兩下,雙目灼灼道:“這樣對味兒啊!”


    其實才剛爬窗戶也是一時興起,可晏驕這一驚一乍的,倒是突然叫他有點理解了街上那些潑皮無賴偷扒女眷窗戶的感覺了……


    真他娘的帶勁!


    晏驕自然不知道現在他腦袋瓜子裏的想法非常見不得光,隻是看他竟還一副意猶未盡,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表情,直接就給氣笑了,“難不成以後你還想多來幾回?神經病啊。”


    龐牧眨巴下眼,“什麽病?”


    晏驕無奈推了他一把,“去去去,別搗亂,我還沒梳頭呢。”


    這時候的發型太繁瑣了,她挑來挑去才選出來兩個簡單的,基本上一年之內一個梳一次,一次梳半年。


    龐牧真就老老實實搬了個凳子去她後麵眼巴巴等著,然後看了一會兒就覺得頭暈,“這也忒麻煩了,你每天早上不累啊。”


    男人們隻是束發戴冠或束頭巾即可,講究點的會在腦後或是兩鬢位置編個小辮,穿幾顆金珠、玉墜的搞點花樣,但龐牧顯然屬於不那麽講究的,每天都是光溜溜的發髻戴冠。


    所以單純從這個方麵來看,這二位真的是非常般配。


    晏驕費勁巴拉的把頭發分成兩股,然後兩股再分四股,分別扭了兩下再兩股和一,累的胳膊都酸了。


    “累死了都快!”她用力吐了一口氣,對著鏡子裏他的影子說,“就這麽著,嫂子還隔三差五對著我歎氣呢,我看她的手總是蠢蠢欲動的,估計要不是實在看我忙的沒空,就直接上手教了。”


    顯然在衣食住行無一不精,每個月至少換十次發型的董夫人看來,晏驕的生活隻能用一個“糙”字來形容。


    尤其如今婚期將近,新嫁娘竟然還隻會兩種過時至少三年了的發型……簡直不能忍!


    龐牧回憶了下董夫人的發型,也跟著歎了口氣,“不容易,真不容易,過幾天咱們專門請兩個梳頭丫頭,這樣你起床後還能坐著眯一會兒。”


    現在的小金小銀兩個丫頭洗衣、做飯、打掃屋子並管賬就夠忙了,再想叫她們梳頭也實在不能夠。


    晏驕總算弄好了頭發,又點了口脂,戴了耳墜和鐲子,轉過去笑眯眯看他,“平時忙起來我就編個麻花辮子,這不是今兒要出去約會嘛。”


    龐牧一怔,“你怎麽知道我要帶你出門?”


    “你平日在家時穿的可不這麽講究,”晏驕笑著站起身來,給他看特意換上的曳地灑金煙霞紫長裙,“好看嗎?”


    跟他今兒穿的灰紫色長袍正相配。


    “好看!”龐牧跟著站起來,斬釘截鐵的道,“你穿啥都好看。”


    末了,還特意往她酥紅欲滴的唇上掃了眼,莫名口幹舌燥,“塗了紅嘴唇更好看。”


    紅嘟嘟水潤潤,跟剛洗過的櫻桃似的,看上去好像就特別好親……


    晏驕忍不住笑出聲,什麽塗紅嘴唇啊,算了,這人能說出這麽個形容來就不容易了,好歹沒像後世某些直男似的問為啥又紅又腫。


    兩人先手拉手去給嶽夫人請安。


    老太太瞧著他倆一大早有說有笑的一塊過來,又打扮的一對璧人也似,當即樂得合不攏嘴,連聲道好。本想留飯,結果聽說兩人要出去逛去,老太太巴不得一聲兒,直接站起來攆走了。


    “去吧去吧,難得有空,晚些回來,”末了,老太太還扯著兒子低聲道,“天闊啊,給驕驕買些東西……”


    晏驕裝沒聽見的,等他們說完才告辭走了。


    老太太一直嘴角帶笑目送他們出去才回,歡喜的了不得。


    翠荷等幾個丫頭也跟著奉承道:“兩位大人瞧著真是一天好似一天,明年成了親,想必轉眼老太太就是當祖母的人了。到時候含飴弄孫,別提多舒坦。”


    “可不是怎的,”老太太想想也覺美得不行,又使勁回味片刻,理直氣壯道,“我活了大半輩子,就沒見過比他們更般配的了。”


    想到孫子,老太太又名為抱怨,實為開心的道:“這兩個小的都是天生勞碌命,斷然不肯歇著的,來日有了兒女,少不得還得是我這把老骨頭從旁幫襯著。”


    翠荷就端了茶來奉承,“您老身子骨這樣好,趕明兒還要跳之前晏姑娘說的什麽廣場舞呢,別說一雙兒女,便是十個八個又如何?照樣料理的妥妥當當的。”


    眾人說說笑笑熱鬧非凡,晏驕和龐牧也沿著連廊一路出了府。


    大門口碰上早起去跟圖磬賽馬比武回來的齊遠,老遠看見他們親親熱熱的模樣就調笑道:“瞧瞧,一大清早的,我說怎麽風裏甜的齁嗓子了。”


    幾個衙役也都跟著笑。


    龐牧衝著他一揚眉毛,“你一個光棍兒,自然不懂個中滋味。”


    齊遠一口氣憋住上不來,顫巍巍指著他道:“欺負別人沒媳婦兒是不是?”


    龐牧朝他一齜牙,“是啊。”


    齊遠忍了又忍,到底忍無可忍,一甩頭跑走了,邊跑邊喊,“這日子沒法兒過了,先生,廖先生……”


    眾人轟然大笑。


    晏驕和龐牧信步往外走去,後者引著就去了城中名叫微雲樓的酒樓,一路上許多人都熱情的與他們打招呼,敬畏中透著向往。


    “這酒樓打南邊新來了一個廚子,前兒你不在家,我給娘叫了幾個菜倒覺得不錯,你也嚐嚐。若是用的好了,就時常叫著吃。”龐牧提前訂了二樓包廂,靠窗坐著,下頭一眾開店的、擺攤的也都漸漸忙碌起來,一派市井繁華氣象。


    他叫了一個香蕈魚片粥,一籠菌丁小包子並幾個小菜,幾樣點心,邊吃邊聊。


    其實出門之前兩人還說今兒隻耍樂,不談公事,可終究日常生活工作交集太大了,幾句話過去之後還是不可避免的說起晏驕前幾日在雲富縣的情形。


    “晏捕頭頭一回獨自出門辦案,感覺如何?”龐牧笑道。


    晏驕舀了一勺粥,還真就認認真真的想了一回,末了百感交集道:“真不容易。”


    不管現代還是古代,這都是她第一次正式以法醫兼偵查的身份獨立出案,代表的是當時的最高領導,麵臨的不僅僅是身份上的轉變,更多的還是職能過渡上所帶來的細微變更。


    簡單地說,就是人還是這麽個人,但需要操心的事兒憑空多了許多,壓力驟增,責任感瞬間立起來。


    “經驗還是少了,”她搖搖頭,“以後還得多跟著學,遠的不說,咱們這邊的方興和杜奎兩位捕頭在這方麵可算我的大前輩,日後我也得多聽多看,來日出去不能給你和邵老爺子、陛下丟臉。”


    如何調度,如何偵查,如何分人辨物,以後都得係統的學起來。


    她能有今天,邵老爺子和聖人其實都是承擔著很大的輿論壓力和風險的,哪怕下麵的人不敢明著反駁,但私底下等著抓小辮子看好戲的肯定不少。


    若做得好了,那些人也不過順水推舟說一句陛下英明;


    若出了岔子,到時候龐牧一脈、邵離淵甚至是陛下,必然都逃脫不了口誅筆伐……


    她一定不能給他們機會!


    “對了,”說起此番經曆,晏驕不免想起許倩,“那丫頭倒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聽她挑重點說了經過之後,龐牧也有些另眼相待的意思,“平日裏那丫頭總是上躥下跳沒個正行,還真沒瞧出來有這樣的誌氣。”


    就連當初白寧頭一回跟著看驗屍的時候,不也吐了麽?


    晏驕慢慢摩挲著手中溫熱的粥碗,眼神穿過氤氳的霧氣,也不知看向何處,“我就想著,既然她有這個誌向,我又有這個條件,就順手推一把。”


    這個年頭,肯有這般獨立誌氣的女孩子實在是鳳毛麟角,難得遇上了,總不能眼睜睜錯過。


    龐牧點了點頭,隔著桌子握了握她的手,“你是正經朝廷命官,這事兒你自己做主。”


    兩人相視一笑,忽然聽到樓下似乎有耳熟的聲音,都伸著脖子往外一瞧,可不就是許久未見的宋亮?


    昔日的飛虎堂三當家宋亮與其他九人組成一隊,正沿街巡邏,偶爾遇見有口角的便順手壓一壓,瞧著很是有模有樣。若不細看他的服飾,指不定就要當個正經在冊衙役了。


    “我記得,他們這批人下個月要考核來著?”晏驕笑問。


    之前龐牧借著整頓治安的由頭挑了一百五六十號人出來,打散了分派到各部門跑腿兒,期間幾次三番刷下來不少,如今滿打滿算也就剩三十個了。


    不過一段時間下來之後也就瞧出規律:九大武館到底底蘊深厚,留下的比例十分驚人,而且都是武館中排號靠前有名有姓的,卻唯獨沒有館主。


    想來他們自己看的也通透:官身自然誘人,可誰知道日後的事情呢?總得有人留在家裏,一來算作兄弟們的退路,二來勉強可算一個依仗……狡兔有三窟,僅得其免死身,既有承前,總也該有啟後的,這樣朝廷、江湖上都有自己人,才算萬全之策。


    龐牧嗯了聲,指著宋亮和另一個身材魁梧的說:“這一批著實有幾個出色的,最後差不多能填上二十人的缺。我琢磨著雅音那裏分幾個,留幾個在衙門裏,宋亮和他還有另外兩個以後都跟咱們回京城。”


    他們夫妻兩個一位國公,一位刑部正六品捕頭,手底下都少不得人使喚。


    龐牧倒罷了,這些年班底攢了不少;倒是晏驕,明麵上的自然有邵離淵那糟老頭子安排,可私下的卻隻有小六小八兩個侍衛,且都是有軍功的,不能什麽雞毛蒜皮的事兒都打發他們去,下麵的空缺著實該狠狠補一補了。


    晏驕知道他並不缺人用,隻怕為的都是自己,可如今他們的關係,再道謝卻生分了,隻是衝他笑了笑。


    龐牧見不說她也明白自己的心意,越發熨帖,便細細分解道:“經過這一出,咱們自己得了實惠不說,下頭的人都知道咱們說話算數,且又有榜樣在前,自然越發乖順。即便下一任知府來了,也可循著這個舊例,管起來更鬆快些……”


    兩人吃完了飯,又慢悠悠挨著幾家鋪子逛了一回,經過一家肉鋪時,晏驕無意中瞥見幾塊大骨頭,突然又想起來之前的無名母子白骨案。


    龐牧也跟著搖頭歎氣,“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當時我就不該把話說的那麽滿,滿以為沒什麽難的,瞧瞧現在?這都一個多月了,連點正經頭緒都沒有。”


    晏驕安慰他道:“也是沒法子的事,這才一個多月,隻怕離得遠的那些州縣都還沒聽到信兒呢!且熬著吧。”


    說話間,兩人又往書鋪裏紮了一腦袋,還去梨園聽了一回曲兒,稀裏糊塗大半天就過去了,一直到下半晌才回去。


    結果剛一進門就被廖無言的人喊過去了。


    “我有個師弟,慣愛雲遊四海、廣交朋友,”廖無言少見的有些喜形於色,隻以手勢示意他們隨便坐,又從書案上撿了一封信出來,“隔三差五便要去些亂七八糟的文會、雅宴的,聽過不少逸聞趣事,再沒有比他消息更靈通的。之前我曾在信中與他提起那母子白骨案,也是存了從民間打探的念想,今天早上他才來了信,說大約半月前他在一次宴會上隱約聽見一樁奇事,倒是與之前咱們推測的有些相似。”


    龐牧順手接過信,聽到最後便忍不住與晏驕對視一眼,都有些欣喜。


    晏驕忙道:“實不相瞞,才剛我還跟天闊說起此事,這麽久了還沒有頭緒實在叫人心焦,沒成想剛進門哥你就弄了個柳暗花明又一村。您說說,一樁樁一件件的,您都給過多少出人意料的好消息了?簡直就是報喜鳥哦!”


    說起報喜鳥,她又不由得想到報喪鳥林平……唉,這是何等天懸地殊的巨大差異!


    廖無言都給她逗樂了,“滿嘴胡謅……”


    話雖如此,可也沒瞧著多討厭。


    晏驕跟龐牧湊在一起看信,先見裏頭滿紙鐵畫銀鉤,就忍不住讚了一聲,然後才細細看內容。


    寫信人詳細的描述了他在宴會上無意中聽過的一樁奇事:


    有個專跑布料生意的商人某次赴宴吃酒吃醉了,偶然間說起一件傷心事,原來他姐姐在他十三歲的時候突然失蹤了,他姐夫說是姐姐早有外心,跟外頭野男人跑了,可他卻隱約覺得不是這麽回事兒,也根本不信,兩人還因此吵過許多次,最後徹底翻臉,兩家也幾乎沒了往來。


    如今十一年過去了,那個商人始終沒放棄過尋找姐姐,但自己也知道機會渺茫,所以心中愈發苦悶,終於在一次酒後失態,將胸中隱藏多年的苦水倒了個幹淨,幾番輾轉流傳之下,被廖無言的師弟聽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我今天要去體檢,方的一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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