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之際,天黑的早,農戶人家都是晚食一過就熄灶,各回各屋,攏緊被褥入睡。</p>
王荇越來越懂事,知道王葛易腳涼,就鑽到她床尾,幫她暖好腳頭再進裏屋。姐弟倆各躺一頭,王葛一隻腳屈著,時不時和阿弟互蹬腳心,仍沒想好製什麽送給桓縣令。</p>
她就是個匠人,前世所有精力都用在木凋、竹編、草編的學習中,不通曉天文地理,更不知農業、提高糧食產量。就算稍懂一些先進於這個時代的製物原理,也不敢在世族橫行的古時代隨意提及。</p>
比如曬海鹽的大體原理,她連海都沒見過,敢往這方麵提,純粹找死。</p>
比如農民使用的“直轅犁”,缺點多多,可增裝犁評、犁壁,改直為曲。王葛雖不知後世“曲轅犁”完整的具體構造,但隻要提出犁評、犁壁的設想,聰明匠師定能將直轅犁改成曲轅犁。但這種設想,是她一個十歲的農戶女能提的麽?提了之後,功勞歸鄉所官吏,還是歸她?</p>
哪怕發豆芽的方法,她暫時都沒法提!自家每年產出的新豆,除了納租,都要賣給豆肆兌換隔年的陳豆吃。陳豆發豆芽,先不管是否得不償失,就說得先泡豆子、再找不透光的地方悶幾天、不斷淋水吧?她要那樣幹,不被大母揍一頓,也會被小賈氏搗亂。</p>
</p>
所以先進原理的器物不是不可製,必須有緣由。</p>
“阿姐,”王荇從被窩那頭拱過來,“阿姐跟我講講大船吧?真的比咱村魚伯家的漁船大好多嗎?”</p>
“嗯。能裝得下好幾條魚伯家的船呢。”</p>
“哇,那不得跟咱家院子一樣大?”</p>
“我當時離的遠,它具體有多長、多闊,我還真不知道。”</p>
“可是……”王荇覺得下麵的話有些咒人家漁船的意思,因此附在王葛耳邊悄悄說,這樣就不內疚了:“我聽說魚伯家的船總漏水,修好船頭修船尾。大船漏水怎麽辦?來得及拖上岸嗎?”</p>
大船漏水怎麽辦?</p>
這話前世從哪聽過?王葛臉上慢慢歡喜,抵住阿弟的小腦袋,誇道:“虎頭啊,你就是阿姐的福星。我有主意了,但是你得幫我一起琢磨。”</p>
“哦?阿姐快說給我聽,我一定能幫上阿姐!”</p>
王葛肯定不是真指望虎頭出主意。前世曆史上,有一種船體結構,叫“水密隔艙”,是“傳統技藝”類別的非遺項目。</p>
簡單說,就是采用榫接(木板的槽舌接合)、艌縫(苧麻、桐油、石灰等製作的填塞艌料)技藝,用隔艙板將整個大船艙,隔成若幹個互不相通的小船艙,提高抗沉性能。即使某個小船艙進水,船隻也可一邊航行、一邊進行修補。</p>
這種技術最早的起源,可追朔到東晉末年“盧循起義”期間,此人利用竹子結構改造船隻,發明的“八艚艦”。</p>
但現在的大晉朝,沒有農民起義了,盧循說不定還沒出生,所以王葛要送給桓縣令的,就是提前原本曆史數十年的八艚艦……的船模……的簡陋版。</p>
桓縣令是聰明人,肯定能受船模啟發,將船模送到專業的船匠手中。</p>
王葛很謹慎,就這簡陋船模,也要羊裝著跟阿弟一起“苦思冥想”,走盧循的發明路線,由竹子內壁的竹節“迸發靈感”。</p>
剩下的就簡單了。直接將半截竹筒當船艙,打磨光滑內壁;鋸八個薄木板,削成卡槽,卡進竹筒,隔成九個小船艙,互不通水;將竹筒外側的底端凋刻水紋,稍加美化;鋸一個長的薄木板,製成甲板;甲板頭、尾用石刀的刃尖鑽許多小孔,插竹棍當作欄杆;欄杆頂端用麻繩相連;最後,為防止竹筒入水側翻,底部的兩側加竹條穩固。</p>
到此就算製成。</p>
王葛:“阿弟,你給竹船起個名字。”</p>
王荇:“嘻,就叫‘不怕漏’吧。”</p>
姐弟倆笑成一團,這名字簡單直觀,正好配這個粗製濫造的船模。</p>
下午,王葛開始篾竹、撕竹絲,製不倒翁。王菽坐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就凍的打哆嗦。</p>
小賈氏在灶屋醃鹹豆,時不時出來看眼庭院,看出王菽在打抖,就回屋抱床褥子出來披王菽身上。“阿葛,叔母問你,你這回是頭等匠工,鄉裏也得給賞錢吧?”</p>
“早給了。”王葛不看她,冷冰冰回一句。</p>
小賈氏心裏一提:“有多少?”</p>
“二叔平時待我好,我把賞錢分二叔一些了,怎麽二叔沒告訴你?”</p>
小賈氏惱怒:“長輩的事你也敢挑撥?”</p>
王葛重撕竹絲,不說話了。</p>
“阿母,你、你不是正醃鹹豆呢。”王菽鬱悶的攆人。</p>
小賈氏瞪這不爭氣的女兒一眼,回灶屋,懷疑葛屨子不安好心,就是故意挑唆。真有賞錢怎麽可能給夫君?唉,阿菽的性子真是隨了夫君,都是憨的傻的!幸虧阿禾隨自己,知道葛屨子狡猾、黑心,從小就不是個好貨!</p>
再說庭院裏,王葛見王菽頭越垂越低,就說:“你不看著我,咋學?”</p>
“從姐,我阿母她……我、我都快沒臉跟你學了。”</p>
“咋?你就隻是她的女兒,不是我二叔的女兒?”</p>
王菽抬頭,想想從姐這句話,笑起來。“嗯。我阿父對從姐可好了,所以從姐才願教我。”</p>
“就是。人哪,得知恩,別管年紀大、年紀小,都得知恩。倘若不知恩,那別管年紀大、年紀小,都不值當被人尊、被人敬。”</p>
王菽腦袋重新耷拉下去。好羞人,從姐拐著彎罵阿母呢。</p>
這時,院子外頭亂哄哄奔進來一些人,當中,王二郎背著虛弱叫喚的王三郎。</p>
“快快快!”這群人全進了東廂房。</p>
王葛立即去主屋,大父、大母正好出來了。不用王葛說,王翁急匆匆去了三房。</p>
王葛連忙安撫大母別著急:“大父過去了,二叔在、村鄰都在,大母現在過去也瞧不見啥。三叔肯定沒事,剛才背進來的時候還說話呢,我都聽見了。我這就過去看,你先別過去。虎頭,你去跟阿父說一聲。阿菽,扶好大母。”</p>
王葛奔向東廂房,正好聽見村鄰跟大父說話:“沒大事。我瞧著像餓的,暈倒時也沒磕著、也沒碰著。不過啊王伯,你家三郎上山伐樹,這是重活呀,以後可不能再讓他吃不飽了。”</p>
這還了得,王葛陰了臉。要是“大父苛待三叔”被當成真事訛傳,那老人家最看重的聲名就完了!</p>
王荇越來越懂事,知道王葛易腳涼,就鑽到她床尾,幫她暖好腳頭再進裏屋。姐弟倆各躺一頭,王葛一隻腳屈著,時不時和阿弟互蹬腳心,仍沒想好製什麽送給桓縣令。</p>
她就是個匠人,前世所有精力都用在木凋、竹編、草編的學習中,不通曉天文地理,更不知農業、提高糧食產量。就算稍懂一些先進於這個時代的製物原理,也不敢在世族橫行的古時代隨意提及。</p>
比如曬海鹽的大體原理,她連海都沒見過,敢往這方麵提,純粹找死。</p>
比如農民使用的“直轅犁”,缺點多多,可增裝犁評、犁壁,改直為曲。王葛雖不知後世“曲轅犁”完整的具體構造,但隻要提出犁評、犁壁的設想,聰明匠師定能將直轅犁改成曲轅犁。但這種設想,是她一個十歲的農戶女能提的麽?提了之後,功勞歸鄉所官吏,還是歸她?</p>
哪怕發豆芽的方法,她暫時都沒法提!自家每年產出的新豆,除了納租,都要賣給豆肆兌換隔年的陳豆吃。陳豆發豆芽,先不管是否得不償失,就說得先泡豆子、再找不透光的地方悶幾天、不斷淋水吧?她要那樣幹,不被大母揍一頓,也會被小賈氏搗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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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先進原理的器物不是不可製,必須有緣由。</p>
“阿姐,”王荇從被窩那頭拱過來,“阿姐跟我講講大船吧?真的比咱村魚伯家的漁船大好多嗎?”</p>
“嗯。能裝得下好幾條魚伯家的船呢。”</p>
“哇,那不得跟咱家院子一樣大?”</p>
“我當時離的遠,它具體有多長、多闊,我還真不知道。”</p>
“可是……”王荇覺得下麵的話有些咒人家漁船的意思,因此附在王葛耳邊悄悄說,這樣就不內疚了:“我聽說魚伯家的船總漏水,修好船頭修船尾。大船漏水怎麽辦?來得及拖上岸嗎?”</p>
大船漏水怎麽辦?</p>
這話前世從哪聽過?王葛臉上慢慢歡喜,抵住阿弟的小腦袋,誇道:“虎頭啊,你就是阿姐的福星。我有主意了,但是你得幫我一起琢磨。”</p>
“哦?阿姐快說給我聽,我一定能幫上阿姐!”</p>
王葛肯定不是真指望虎頭出主意。前世曆史上,有一種船體結構,叫“水密隔艙”,是“傳統技藝”類別的非遺項目。</p>
簡單說,就是采用榫接(木板的槽舌接合)、艌縫(苧麻、桐油、石灰等製作的填塞艌料)技藝,用隔艙板將整個大船艙,隔成若幹個互不相通的小船艙,提高抗沉性能。即使某個小船艙進水,船隻也可一邊航行、一邊進行修補。</p>
這種技術最早的起源,可追朔到東晉末年“盧循起義”期間,此人利用竹子結構改造船隻,發明的“八艚艦”。</p>
但現在的大晉朝,沒有農民起義了,盧循說不定還沒出生,所以王葛要送給桓縣令的,就是提前原本曆史數十年的八艚艦……的船模……的簡陋版。</p>
桓縣令是聰明人,肯定能受船模啟發,將船模送到專業的船匠手中。</p>
王葛很謹慎,就這簡陋船模,也要羊裝著跟阿弟一起“苦思冥想”,走盧循的發明路線,由竹子內壁的竹節“迸發靈感”。</p>
剩下的就簡單了。直接將半截竹筒當船艙,打磨光滑內壁;鋸八個薄木板,削成卡槽,卡進竹筒,隔成九個小船艙,互不通水;將竹筒外側的底端凋刻水紋,稍加美化;鋸一個長的薄木板,製成甲板;甲板頭、尾用石刀的刃尖鑽許多小孔,插竹棍當作欄杆;欄杆頂端用麻繩相連;最後,為防止竹筒入水側翻,底部的兩側加竹條穩固。</p>
到此就算製成。</p>
王葛:“阿弟,你給竹船起個名字。”</p>
王荇:“嘻,就叫‘不怕漏’吧。”</p>
姐弟倆笑成一團,這名字簡單直觀,正好配這個粗製濫造的船模。</p>
下午,王葛開始篾竹、撕竹絲,製不倒翁。王菽坐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就凍的打哆嗦。</p>
小賈氏在灶屋醃鹹豆,時不時出來看眼庭院,看出王菽在打抖,就回屋抱床褥子出來披王菽身上。“阿葛,叔母問你,你這回是頭等匠工,鄉裏也得給賞錢吧?”</p>
“早給了。”王葛不看她,冷冰冰回一句。</p>
小賈氏心裏一提:“有多少?”</p>
“二叔平時待我好,我把賞錢分二叔一些了,怎麽二叔沒告訴你?”</p>
小賈氏惱怒:“長輩的事你也敢挑撥?”</p>
王葛重撕竹絲,不說話了。</p>
“阿母,你、你不是正醃鹹豆呢。”王菽鬱悶的攆人。</p>
小賈氏瞪這不爭氣的女兒一眼,回灶屋,懷疑葛屨子不安好心,就是故意挑唆。真有賞錢怎麽可能給夫君?唉,阿菽的性子真是隨了夫君,都是憨的傻的!幸虧阿禾隨自己,知道葛屨子狡猾、黑心,從小就不是個好貨!</p>
再說庭院裏,王葛見王菽頭越垂越低,就說:“你不看著我,咋學?”</p>
“從姐,我阿母她……我、我都快沒臉跟你學了。”</p>
“咋?你就隻是她的女兒,不是我二叔的女兒?”</p>
王菽抬頭,想想從姐這句話,笑起來。“嗯。我阿父對從姐可好了,所以從姐才願教我。”</p>
“就是。人哪,得知恩,別管年紀大、年紀小,都得知恩。倘若不知恩,那別管年紀大、年紀小,都不值當被人尊、被人敬。”</p>
王菽腦袋重新耷拉下去。好羞人,從姐拐著彎罵阿母呢。</p>
這時,院子外頭亂哄哄奔進來一些人,當中,王二郎背著虛弱叫喚的王三郎。</p>
“快快快!”這群人全進了東廂房。</p>
王葛立即去主屋,大父、大母正好出來了。不用王葛說,王翁急匆匆去了三房。</p>
王葛連忙安撫大母別著急:“大父過去了,二叔在、村鄰都在,大母現在過去也瞧不見啥。三叔肯定沒事,剛才背進來的時候還說話呢,我都聽見了。我這就過去看,你先別過去。虎頭,你去跟阿父說一聲。阿菽,扶好大母。”</p>
王葛奔向東廂房,正好聽見村鄰跟大父說話:“沒大事。我瞧著像餓的,暈倒時也沒磕著、也沒碰著。不過啊王伯,你家三郎上山伐樹,這是重活呀,以後可不能再讓他吃不飽了。”</p>
這還了得,王葛陰了臉。要是“大父苛待三叔”被當成真事訛傳,那老人家最看重的聲名就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