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裏斯在營帳裏呆了一整個早上,這個地方對他來說是多麽的“熟悉”。正午時分,陽光從營帳的窗口中直射進來,在地上畫出了一個像金子一樣的光斑。這是營帳裏唯一的光明。


    “餓死了......為什麽我老是被抓,而且每次都被帶到諾普草地?”豹裏斯心想。突然,幾滴滾燙的水滴落到了他的臉上,他猛地翻過身子,隻見埃多正站在自己身邊,手中拿著一個水杯。豹裏斯看著埃多,猶如一隻小螞蟻在深淵底部凝望著頭上眯成一條縫的天空。


    “喲,你醒啦,混蛋?”埃多問道。


    豹裏斯心裏不禁一抽。“混蛋”這個詞本是對敵人說的,可是埃多卻把自己當成了敵人。他很想去像以前那樣爭辯,但很快意識到此龍非彼龍,他最後打消了這個念頭。


    “為什麽?”豹裏斯小聲問道。


    “為什麽?!”埃多冷笑了一聲說,“你還不明白嗎?我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並且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


    豹裏斯搖了搖頭:“我問的不是這個......就是為什麽。”


    埃多怔了一會兒,接著低下頭說:“dive是我的救世主。”


    ......


    在陰暗的運輸車上,埃多正躺在母親的懷裏。車隊已經行進了兩天,為了盡快到達救援安置點,他們隻能加班加點地行進。埃多多次想強迫自己睡著,但是每次他剛沉入夢鄉,又會馬上驚醒過來——困倦與亢奮針鋒相對,折磨著他的精神狀況以及內心的毅力。


    “媽媽,我害怕......”埃多縮著身子,不敢把雙眼睜開。


    “埃多,別怕,媽媽在呢。”埃多的母親撫摸著他的頭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爸爸怎樣了?”埃多不知第幾次提到他的父親了。


    “他一定會勝利歸來的!”母親也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車隊行駛到了一片田地裏。突然,一串槍聲打破了夜晚的寧靜,接下來又是好幾聲。車上的人開始騷動起來。


    “我們好像陷入交戰區了!”這聲叫喊使氣氛變得更緊張了。


    “媽媽......”埃多嚇得眼淚都出來了。


    “不會有事的。”母親看了看窩在懷裏的自己的兒子,心裏也開始焦急起來。


    “不能再往前走了,男人們把槍拿好!”駕駛員道,“我們要棄車,然後從這裏逃出去,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們隻能死命一搏!”


    “女人和孩子,以及其它不攜帶武器的人是絕對要看緊的!”


    埃多不敢抬頭,火光不時從窗外湧進來,照進他的眼睛裏。


    “偵察兵剛才看了一下,右翼和分裂軍隊在這裏戰鬥,他們兩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把槍上好膛,然後找幾個人出來,等一下他們要扛住防爆盾在外圍掩護。等一下我們一聽見命令就馬上衝出去,持盾的在前麵,拿槍的掩護身旁的女人和孩子,中途不要停下來!”


    車上的人開始行動起來,掩護的掩護,找槍的找槍。他們用超乎想象的速度把準備工作做完了。不一會兒,車上又安靜了下來。


    “出去!”


    對講機一聲令下,幾輛運輸車上的龍全部跳了下來,埃多和母親也一起離開了車子。他們不知道誰扶著誰,隻是隨著大部隊一起拚命地向前跑去。然而戰場的形勢開始惡化,交戰雙方的空當開始越縮越小,一些火力開始集中到逃跑中的眾人上來。逃生者們開始有人倒下,母子二人還差點被一條中彈後奄奄一息的龍絆倒。


    “前麵有一片森林,我們快躲進去,周圍的打好掩護!”


    他們所跑向的那片森林十分繁茂,裏麵瘋長的灌木可以讓他們暫時隱蔽一會兒。一躲進林子裏,外麵的炮聲幾乎被阻隔,隻聽見細碎的槍聲和引擎的轟鳴聲。埃多這才發現,原本一個連的逃生者,現在僅剩下了不到四十個人。


    “迅速檢查人數和裝備情況!”


    “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人都死掉了,而且留下來的大多是剛才不攜帶槍的,但是盾牌陣損失不大。”


    “彈藥剩下不多了,現在隻有一把火箭筒是暫未使用過的,況且隻有兩發火箭彈......”


    “那我們怎麽辦?這裏還有孩子!”整個車隊裏共有十個孩子,包括埃多和西格——他差點都忘記西格了。


    “埃多,謝天謝地你沒事兒。”西格拍拍埃多的肩道。


    埃多把目光再次轉向母親時,發現她的手裏多出了一把手槍。


    “媽媽,這是......”他剛想發問,一群分裂士兵便闖了進來,馬上向龍群開槍掃射,埃多的母親在射擊的時候不幸中了一槍,子彈打在了她的大腿上,她疼得扔下槍,躺在了地上。


    “媽媽,媽媽!......”埃多爬到她的身邊。鮮血正從母親的傷裏汩汩流出,將她的衣服和褲子都打濕了。


    “埃多,你要知道,正義是不會被磨滅的!”母親用虛弱的聲音道。


    “快......快跑......別管我了......”


    “可是......”


    “快跑啊!!”母親用最後的力氣叫道。埃多從地上爬起來,看著母親那充滿憤懣與希冀的雙眼,他後退了幾步,然後立馬向樹林深處跑去。


    “西格——”他邊跑邊呼喚著,但是一直沒有得到回應。


    “我在這裏!”西格終於聽見了他的叫喊。他飛快地跑到了埃多的身邊。


    “你們別想跑!”幾個分裂士兵盯上了他們,倆人盡力逃跑,但最後還是跑不過身後的追兵。那些士兵把倆人抓住,然後摁在了地上,用繩子綁住了他們的四肢和翅膀。


    “隻有這兩個小孩了嗎?”埃多聽見背後傳來了講話聲。


    “他們還有些利用價值......帶走!”


    埃多聽見“帶走”這個詞,用力叫了一聲“不要”,然後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但是又被一腳踹了回去。現在他動彈不得,任敵人擺布。


    “接敵,開火!”四周突然又響起了槍聲,不知是誰和分裂軍打了起來,並且還是包圍進攻,那些分裂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最後直接全團被消滅,屍體砸在了埃多的身上。


    “有兩個小孩還活著,你們快點來幫忙!”埃多身上的屍體被拿起來扔到了一邊,他自己被拉動了一段距離,背下的泥土變成了平滑的擔架,他身上裸露的傷口也被做了處理。過了一會兒,他同西格一起被抬上了一架直升機。


    “孩子,沒事了。”在飛機上,埃多感覺自己的額頭被堅硬的手套撫摸著,他嚐試看的更清楚一些,可眼睛無論睜的怎樣大,所看見的也隻是模糊一片。


    “你......你們是誰?”


    撫摸著他的士兵從肩膀上取下了肩章,放到了埃多的眼前,他努力著,終於看清楚了肩章上刻著的幾個字母——dive


    ......


    “你是說,dive救了你的命?”


    “我才剛剛意識到這一點。”埃多說,“他們想改變這個世界。獸人世界本來陷入了內戰,但是他們的介入,才讓獸人世界得以團結起來,就像用疫苗來激活身體裏的免疫係統一樣,dive隻是用了一些武力手段,來喚起你們團結的意識......你們總有一天會感謝他們的。


    “一些武力?”豹裏斯詰問道,“那麽克隆獸人和毒氣彈也算是‘一些’麽?”


    “這確實有些極端,但是你要知道,某些武裝勢力也在幹擾我們dive的計劃。”


    “你是說聯合軍?”


    埃多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繼續說道:“既然dive賜予了我生存的機會,那麽我必將為她獻身,與她一同戰鬥到底。凡是阻止計劃進行的人都會被視為敵人,而敵人......他們終究會倒在我的槍口下!”


    “你的意思是說,就連吳啟明,甚至是守衛者小隊,以及其他幫助過你的獸人,你都要開槍殺掉他嗎?”


    “我剛才的立場已經很明確了。”


    “可是我們不是家人嗎?”豹裏斯擠出最後一絲笑容道,“我們已經立下誓言了啊!”


    “家人......什麽是家人?”


    豹裏斯吞了一口唾沫道:“那拉娜呢?”


    這一問讓埃多感到震驚。不,不隻是震驚,他的臉上閃過了一連串複雜的表情,他蹲下來,用槍指住了豹裏斯的腦袋。


    “你想逼我扣下扳機嗎?”埃多凶狠地說。隻見豹裏斯在地上一動不動,他便收回了槍,迅速離開了。


    “埃多,你這是在反叛......”豹裏斯小聲說。


    這一切都被外麵的主聽得清清楚楚。


    “巴爾克啊巴爾克,你知道人在什麽時候最容易被外來思想所吞噬嗎,答案很明顯,就是在意誌動搖的時候。”


    ......


    南希和西格尷尬地望著眾人。


    “這兩位就先作為守衛者小隊的補充成員吧。”吳啟明說。


    “埃多到底是怎麽了?”西格問道。


    “他投敵了......”拉娜說,“現在幾乎沒有人能接受這個事實,尤其是我。”


    “那豹裏斯呢?”南希接著問。


    “他或許和埃多待在一起,但是我估計一個是站著的,一個是躺著的。”時雨說。


    “埃多這孩子,怎麽這麽不像話?!”基伍拍著桌子說,“他難道不懂這麽做是整個軍隊,甚至是整個獸人世界的恥辱嗎?這其中一定有它的原因,一定是這樣!”


    “您先冷靜下來......”吳啟明叫住快要從椅子上跳起來的基伍,他連連擺手說,“我們都認為埃多不是因為內心邪惡才去投靠的dive,應該是某種力量蒙蔽了他的雙眼。”


    “他不是還帶走了尼古萊·豹裏斯嗎?”


    “不,帶走他的不是埃多,而是另外一個自稱‘主’的人。”


    “那麽問題來了,那個‘主’想用豹裏斯來幹什麽?”基伍問道。


    “大概是做談判的籌碼吧。”


    “哼,這種談判是不可能公平的!”迪米特裏站起來說,“現在埃多這麽一走,整個軍隊的上級都極為震驚,甚至有人說必須在戰後處決了埃多,但是我認為這事情沒那麽簡單,埃多不可能是那種邪惡的人,更不會去追求dive所想要的那種‘利益’。”


    “我們都這麽想。”吳啟明說,“他也許收到迷惑,或者受到洗腦,要想查明他背叛獸人世界的原因,就必須要先挖掉擋在他眼前的這一層障壁才行。”


    營帳被一隻滿是皺紋的手拉開了,一條年長的龍走了進來。


    基伍站起來道:“請問您是......”


    “別林斯基夫人?”吳啟明問道。


    “正是。”別林斯基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我叫別林斯基·卡曼,德努亞高地的占卜師,埃多的同族。”


    “這樣啊,怪不得您和埃多這麽像。”


    “這件事情我也聽說了,所以我才大老遠跑過來。”別林斯基臉上的慈祥瞬間被嚴肅所取代,“盡管有一些人想要把埃多處死,但是我相信你們也感覺到了,埃多並不是因為邪惡而叛變,他是一個有正氣的孩子,dive應該是利用了他心中的這一股正氣蒙蔽了他的雙眼......總之,我不希望埃多會落到那種下場。”


    “別擔心,我們和你的立場是一樣的。”吳啟明說。


    別林斯基放心地笑了笑說:“守衛者身上的靈擺對他們來說很重要,甚至決定了獸人世界的命運。”


    “為什麽會這麽說?”


    “那些靈擺裏暗藏著巨大的力量,如果使用正確的方法,那麽這些能量就可以被釋放出來。”


    “您是說傳送門?”迪米特裏問道。


    她點了點頭:“那種能量是巨大的,如果它被不加控製地釋放出來,那麽隻需要其中一個就可以給獸人世界帶來災厄,用預言的話來說,這些靈擺裏所含的是這個世界形成之初的混沌的力量,如果限製被解除,將沒有生靈會在這場浩劫中存活下來。”


    “那如果五個靈擺都集齊了呢?”


    “如果他們的力量被同時釋放,那麽這股力量將可以讓空間被撕裂,整個獸人世界將會回歸原初的混沌,更不用說我們這些獸人了。”


    “呃......我很難相信啊。”迪米特裏說。


    “但這至少說明了靈擺的重要性,以及他們落入敵人手中的嚴重後果。”吳啟明說。


    “我們的動作要快。”別林斯基說,“現在已經有兩個靈擺連帶他們的持有者一同落入了敵手,我也隻能在這兒做個預告,全體獸人的命運,現在已經托付給守衛者,以及獸人世界千千萬萬向你們一樣的士兵了。”


    “我們會取得勝利的!”吳啟明說。


    別林斯基站起身走到了帳簾前,在推開它的那一刻講到:“願眾神向你們祈禱。”


    ......


    布諾工業區成為了守衛者以及地麵部隊的臨時基地。晚上,這裏便燈火通明,基伍和副部長已經離開了,隻留下吳啟明一個人。“零”在附近的天空中開啟了休眠模式,在地麵望向它,它就像一朵巨大的烏雲。


    “不知道豹裏斯那邊怎麽樣了。”南希望著手上的肉粥,就是沒有吃下去的意思。她和其他四人圍坐在一塊篝火旁——大家已經很久不講話了。他看見天上的月亮,便清了清嗓子,用一口並不標準的漢語誦出了兩句詩:“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誰教你的漢語?”拉娜問道。


    “當然是豹裏斯啊。”南希說,“我和他做同學那麽久了,怎麽講也懂一些的,況且他還是東部出生的。”


    “我的原生語言是德語。但是它好像不是官方語言。”拉娜說。


    “豹裏斯啊,你怎麽這麽吸引人注意呢?”菲因躺下來說。


    “埃多不可能就這樣叛變的!”拉娜重申道。


    “或許dive對他造成過什麽影響吧。”時雨說。


    “什麽影響,有恩麽?”西格問道。


    “也許吧。”


    “你瘋了嗎,dive怎麽會有這種良心?”


    “也不是不可能嘛。”時雨說,“既然埃多不是因為普通原因叛變的,那我們也要往不普通的因素去想一想。”


    ......


    “dive在三個小時以前給我們發了一封信,上麵寫的大體內容就是有關談判的事。”吳啟明說,“他們聲稱在兩天以內將他們駐紮在獸人世界所有的軍隊全部撤回傳送門以後。”


    “信上還說他們是一個愛好和平的組織,隻是為了解決獸人世界的內戰才使用的武器,嗬......”菲因看了看那封信說,“他們一定是忘記了克隆獸人和那天舉行的大規模毒氣襲擊吧。”


    “盡管我們都明白這封信是在掩人耳目,但是談判我們還是待去。”吳啟明說。


    “為什麽?”眾人問道。


    “要是不去,dive就馬上以這個為借口,然後再一次大舉進攻獸人世界,然後獸人世界就會馬上淪陷。”吳啟明說,“但是你們放心,這次談判將是最後決戰的導火索,我們將迎來與dive的最後一戰,這將是獸人世界命運的轉折點,要麽他死,我麽我亡!”


    “那這個東西......”拉娜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靈擺。


    “別林斯基說過了,敵人就是衝著這個玩意來的,所以你們一定要把這個帶去。”


    “那帶個假的不行嗎?”西格問道。


    “要是帶假的,那麽結果請參照剛才我說的那個。”吳啟明說,“守衛者們,不僅隻有你們會麵對敵人,轉身看看,還有千萬將士在戰場上與你們共存亡!”


    ......


    夜深了,蟋蟀的叫聲回蕩在整個諾普草地裏,豹裏斯快要睡著了,他的臉色很憔悴,不像一個十四歲少年應有的麵貌,此時折磨著他的不僅隻有饑餓,以及那條緊的要命的繩子,還有在心底蠢蠢欲動的絕望。


    “該吃飯了。”埃多走了進來,豹裏斯的頭突然被握住,一個小膠球被喂進了他的嘴巴裏,他下意識地咬了一口,小膠球立馬破裂,一股有甜味的水湧了出來,潤濕了原本幹涸的喉嚨。


    “主認為你一定不會乖乖吃掉,所以他教了我這個方法。”


    豹裏斯吞下最後的水,沒有說話。


    “對了,主有一樣東西要給你。”埃多從口袋裏拿出了一把黃色的沙子,放在了豹裏斯麵前,然後匆匆走開了。豹裏斯伸頭一看,頓時感到頗為震驚。


    那東西並不是沙子,而是從他身上拔下來的深黃色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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