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 一鼓作氣, 再而衰,三而竭。


    一個人的氣勢是有限度的, 一段時間內用完了之後,再想聚起來去, 就得有一個冷卻時間。


    保皇黨們把時機掐得很準, 等那群嚷嚷著立嫡立長的氣勢衰竭的時候, 禮部尚書百裏奇舉著朝笏出列了。


    “敢問諸位,倘若陛下當真立了寧王為儲,他日寧王得登大寶, 其生母該如何安置?”


    剛才還鬧哄哄的朝堂, 一下子就變得針落可聞。


    大皇子的生母親, 正是這些支持立長的人極力回避的問題。


    因為廢慧妃是當今天子欽定的罪婦, 不管新帝是誰,登基之後, 都不能給她平反。


    但如果將來登基的是大皇子的話, 他不給慧妃平反,那就是子為王,母為擄,是大大的不孝。


    但是,如果他無視先帝的旨意,執意給生母尊榮,那也是大大的不孝。


    當然,這個問題也並非無解。


    隻要慧妃死的夠早, 大皇子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惱。


    真到那個時候,就算慧妃自己沒有那個覺悟,也有的是人樂意替大皇子分憂。


    可是,這樣的話,誰敢說出來?


    齊晟歎為觀止。


    ——要論不要臉和一針見血,我還有的學呀!


    百裏奇這分明就是在耍流氓。


    把應該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東西拿到明麵上來說,不是耍流氓是什麽?


    偏偏他這話是真的捏到了對方的七寸,讓他們想反駁,都找不到合適的說辭。


    所以,慷慨激昂的大皇子黨一下子就卡殼了。


    這一刻的啞口無言,和方才的慷慨激昂一對比,就顯得特別可笑。


    百裏尚書隻是一個開局的,後續的火力由一眾保皇黨陸續輸出,大皇子黨很快就潰不成軍。


    “諸位方才不是個個都有理有據,理直氣壯嗎?怎麽到了關鍵時刻,卻又一言不發了?”


    “莫不是……諸位就是想立一個德行有缺的天子,好借此拿捏,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派胡言!我等哪有此意?”


    “莫要含血噴人!”


    “那諸位倒是說說,寧王的生母,到底該如何安置?”


    “既然嫡子不能立,再擇儲君,自然要看皇子的能力……”


    “於大人莫要顧左右而言他。”


    “不錯,咱們還是先替寧王想想,他的生母到底該如何安置吧。”


    “…………”


    齊晟是眼睜睜地看著朝堂變成了菜市場,眼睜睜地看著寧王黨潰不成軍。


    嘖嘖,保皇黨不愧是保皇黨啊。果然親爹肯接收的人手,就沒一個簡單的。


    到最後,天子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鼎定了乾坤。


    “朕絕不會將帝位傳於寧王。”


    大皇子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北宮本來是一個消息閉塞的地方,但是有容妃好心幫忙,又有慎刑司的人在分辨了消息之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被慎刑司折騰的奄奄一息的廢慧妃,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今日早朝上關於大皇子的事。


    慧妃一激動,就吐了一口血。


    負責審訊慧妃的人趕緊給找了禦醫。


    隻因陛下有令,務必要讓她活著,活到新帝登基。


    “這個賤人!”


    慧妃咬牙切齒,暗道:你以為本宮不敢把你換子的事告訴陛下,就不敢告訴別人嗎?


    慧妃到底掌了幾年宮權,雖然已經被廢黜了,手裏也還有些人脈的。


    她之所以先前不動用,就是想要把這些人脈留給大皇子。


    可是如今,大皇子所有的希望都已經斷絕,這些人脈,他也不大用得上了。


    慧妃決定,用這些人脈來報複容妃。


    她相信,隻要二皇子知道了換子的真相,知道了這些年他之所以多災多難,都是拜自己的生母所賜,容妃母子,一定會反目成仇的。


    “賤人,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


    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之後,慧妃原本比蚌殼還禁的嘴巴,一下子就鬆了。


    慎刑司的人鬆了口氣。


    他們一開始根本就沒想到,一個後宮婦人,竟然能熬過這麽多的刑罰。


    要是慧妃再不肯說,他們還真不能保證,不傷她的根基。


    不知什麽時候起,二皇子就發現,東二所周圍突然多了許多嘴巴不嚴的宮人。


    而這些人討論的事情,都是關於他和容妃的。


    二皇子聽了幾次之後,就斷斷續續地拚湊出了自己這些年遇害的真相。


    跟他自己猜測的差不多,容妃是主謀,慧妃是推手。


    這可真是……一點意外都沒有。


    他略一思索,就知道這件事是誰在背後主使的了。


    對此,他隻有一個想法:掌過宮權的宮妃到底不一樣,都已經被送到北宮了,還能有這麽大的能力。


    如此看來,容妃也不可小覷。


    從此,二皇子對容妃的防備更加嚴密。


    至於更多的想法,也就沒有了。


    畢竟,這都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有什麽好意外的?


    二皇子轉頭就找借口,把這些人都送到慎刑司去了。


    說來,這些人也算是好運。


    因為如今的二皇子,被害妄想症已經好多了,心裏的戾氣消減,這才會對他們手下留情。


    如果二皇子再狠一點,把這件事告訴容妃,急於籠絡二皇子的容妃,一定會讓這些人生不如死的。


    其實,二皇子是怕容妃的。


    這種懼怕自小就有,並不會因為如今容妃在他麵前總是小心翼翼而消減。


    他五歲之前,是跟著容妃住的,曾不止一次看見還是容嬪的容妃虐待貓狗,將那些毛茸茸的小動物們折磨致死。


    二皇子不喜歡貓狗,不喜歡一切圓毛畜牲。


    它們再怎麽可愛的外表,也擋不住二皇子記憶裏那些血淋淋的影子,那些淒慘的叫聲。


    甚至於,很多時候,容妃看他的眼神,與看那些貓狗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二皇子害怕。


    他時刻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和那些貓狗一樣,變成容妃手底下發泄怨氣的工具。


    別說慧妃傳播的這些消息,他早就知道。


    就算他從前不知道,他也不會因此和容妃反目的。


    ——他們這對母子,從來都沒有親近過,又哪有“反目”這一說?


    原本在試探了幾次,發現無論自己怎麽激怒容妃,她都不打算弄死自己之後,二皇子就徹底對容妃失去了關注的興趣。


    有這閑工夫,用來研究畫作,他不香嗎?


    但是慧妃的行為讓他意識到,一時蟄伏不等於永遠蟄伏。


    若是有朝一日,容妃從他身上得不到想要的……


    所以,他還是要時刻戒備的。


    不管齊晟願不願意,聖旨還是下來了。


    齊晟收拾自己的東西,和禮部眾人一一道了別,就老老實實地到戶部去報道了。


    臨走之前,齊晟拿出一本遊記交給了左侍郎薄兆。


    “薄侍郎,這本遊記,請你轉交給‘紅葉湖主人’。還有一句話:閣下對《徐玉山遊記》做的注解,我很喜歡。”


    薄兆爽朗一笑,說:“那薄某就代內子謝過睿王殿下贈書了。”


    “原來‘紅葉湖主人’竟是尊夫人,真是失敬了。”


    齊晟一臉欽佩地說,“尊夫人困於內宅之間,還有這樣的心胸見識,定然是一位女中豪傑!”


    見他臉上的欽佩沒有半點勉強摻假,薄兆對他的好感度一下子就漲了一大截,真心實意地說:“殿下的心胸,才是世間少有。”


    薄兆的夫人,就是當年願意教自己讀書的那個父親故交的女兒,他們自小就在一塊讀書。


    對於自家夫人的學識,薄兆一向是欽佩的,常常遺憾自己的夫人沒有生成個男兒身,空有一身學識,卻不能一展所長。


    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如果夫人生為男兒,你我兄弟齊心,怕早已是宰輔之位。”


    但他也知道,這個世道對女子很是苛刻,甚至是傾向於“女子無才便是德”的。


    對此,他雖然不讚同,但也無力改變。


    隻是,他自己平日裏說起自己的夫人,是半點都不貶低的。


    乍然遇見齊晟這樣,絲毫不覺得自家夫人博學有什麽不對的人,薄兆的好感度不由自主地就往上躥了一截,而且還有繼續走高的趨勢。


    齊晟走了,依依不舍地走了。


    禮部眾人都很是不舍。


    但是,徐尚書很高興,徐尚書很得意,徐尚書他哼著小曲兒,快活得很。


    腦子不清楚地右侍郎因參與奪嫡被奪職了,自己一直覬覦的睿王殿下也被陛下調到戶部來了。


    徐尚書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達到了巔峰。


    “睿王殿下,這邊請。”


    徐尚書帶著左侍郎張簡,戶部這倆大佬親自引著齊晟往裏走,一路走到了原右侍郎空出來的班房裏。


    齊晟有點受寵若驚,主要是覺得他們殷勤過頭了,他心裏頭毛毛的。


    “兩位大人不必客氣,小子後學末進,陛下讓小子來戶部,就是來向兩位大人學習的。”


    齊晟真誠地說,“日後,還要請兩位多多擔待。”


    齊晟發誓,他字字句句皆出肺腑,沒有一個字是因為客氣。


    因為,讓他老實是不可能老實的。


    為防這兩位心髒不好,受不住大刺激,他還是提前給人打個預防針吧。


    但他這樣真誠地態度,落到徐帆和張簡眼裏,就大大地不一樣了。


    老年尚書徐帆:多麽謙虛的小皇子呀,明明那麽有才,卻半點不驕不躁。我孫子要是有睿王殿下一半的好,老夫也就不用操碎了心了。


    中年侍郎張簡:不愧是天-皇貴胄,這氣度就是不一般。我兒子要是像睿王殿下一樣寵辱不驚,我這輩子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少年皇子齊晟:這兩位看起來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我應該能夠放心浪了。


    三人各懷心思,偏還能相視一笑,看起來就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徐帆親自給他說明情況,“殿下來之前,陛下已經交代了,因著戶部右侍郎空缺,殿下來了戶部之後,先兼任一下右侍郎之位,直到陛下有了合適的人選。”


    ——嗬嗬噠,誰敢說自己合適?老夫的四十米長刀已經饑渴難耐了!


    這位老尚書的心思,齊晟半點都不知道。


    他嘴上說著:“有勞了,有勞了。”


    心裏卻在想:也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撐到新的右侍郎到任。罷了,我盡量老實一點吧。


    於是,帶老實人睿王殿下進入戶部之後,就老老實實地看卷宗。


    這讓一直期待著能和他共事的徐尚書捋須點頭,覺得真不愧是自己看好的,果然是不驕不躁。


    一直擔心他會胡亂指手畫腳的張侍郎也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


    ——不管怎麽樣,睿王殿下有這個態度,看著就讓人放心。


    但是很快,張侍郎就發現,自己放心的,實在是太早了。


    因為戶部是主管全國錢糧的,京城各部每年需要的經費,也都是戶部審批的。


    名義上來說,這個經費是多退少補。


    但實際上,隻要是批到各部的銀子,從來都隻有不夠了來補的。


    至於領多了來退的,純粹是戶部官員在做夢。


    以往給各部審批的事,都是右侍郎在幹的。


    如今右侍郎不是沒有了嘛,事情就落到了暫代右侍郎之職的睿王殿下頭上。


    然後,各部拿條子來領銀子的人就發現,今年的情況,好像不大對勁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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