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二十八年四月十六, 後彭氏自請去除封號, 出家為女冠。


    無論其中的過程艱難還是順利,史書工筆之上, 也就得了這麽一句而已。


    五皇子趕到坤寧宮的時候,大宮女燕回正在指揮眾人收拾東西。


    彭疊已經脫下了帶有皇後標識的衣物, 穿上了杏黃色的道袍, 頭上隻戴了個蓮花冠, 脂粉不施,趁著臉上淡淡的笑意,整個人清雅又寧和。


    見到這樣的母親, 五皇子攢了一路的話, 突然就都說不出口了。


    見到母親之前, 他都一直以為這是父皇的意思, 自己的母親就算不是被逼無奈,也一定是因為不在乎, 所以順從而已。


    可是這一刻, 五皇子突然就明白了。


    這個皇宮再怎麽繁華,對自己的母親來說,也不過是個華麗的牢籠而已。


    所以,他停住了匆忙的腳步,從容而輕快地走到母親麵前,笑著問道:“娘親什麽時候出去,兒子叫人幫忙搬東西。”


    那態度,就好像母親隻是再正常不過的一次搬家。


    看到兒子的態度, 彭疊心裏的最後一絲忐忑也消了去,笑容溫婉地說:“你父皇將城南的那處知月觀賜給了為娘,等那邊收拾出來,我就搬出去。”


    “那兒子得去催催他們。”


    五皇子接過燕回奉的茶水,笑著說,“等娘出去了,兒子就帶您到處去轉轉。您久在宮中,不知道,京城這些年出了許多新鮮事物。”


    然後,他就挑揀著特別有趣,特別有名的和皇後說了。


    可憐他一個宅男,為了哄母親開心,簡直就是絞盡腦汁,也真是煞費苦心了。


    彭疊笑眯眯地聽著,不時點頭說一句好。


    母子二人說了許久的話,彭疊終於把壓在心裏的最後一件事說了出來,“豫兒,為娘出宮之後,你父皇必然是要立新皇後的。你……”


    五皇子不在意地說:“父皇如果再立後,必然是要立淑妃娘娘,為的就是給六弟一個名正言順。若是如此,兒子隻有高興的。”


    見母親略帶探究地看著自己,五皇子道:“這件事上,兒子唯一擔心的,就是母親你。可是如今看來,母親不做皇後,反而比做皇後要快活,兒子也就無所謂了。”


    見他並沒有半點勉強之色,皇後不禁神色一鬆,一把摟住兒子,又哭又笑地說:“我的兒呀,你擔心為娘,為娘的又如何不是擔心你?”


    這個時候,彭疊不禁慶幸,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野心,將自己的兒子養出了這番豁達的性子。


    要不然,身為嫡子,卻要被一個庶出的弟弟越過去,他的內心不知道要多煎熬。


    壽康宮裏,太後正拉著蓮花姑姑感慨,“彭氏真是可惜了!”


    若說當年,她選了彭氏為後,自然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那是權衡各方麵考慮的結果,太後當然不會後悔。


    事實證明,她當年的選擇是對的,彭氏的確是最合適的繼後人選。


    可是正因為太合適了,做得太好了,太後才會為她惋惜。


    但凡這些年,彭氏所作所為,有一點過界的,太後也不會如此。


    蓮花姑姑勸慰道:“如今彭氏求仁得仁,也是太後給她的恩典。”


    話雖如此,但太後還是禁不住地想些別的。


    “你說,若是當年老身不曾選了她,放她自行聘嫁,說不定如今…………”


    “主子,這都是命。”


    蓮花姑姑道,“奴婢說句不好聽的,彭氏的相貌並不出彩,這天下的男人哪一個不愛顏色?咱們陛下對嫡妻還是愛重的。”


    如果嫁了一個混不吝,寵妾滅妻的,一輩子才是真毀了呢。


    聽蓮花姑姑這樣說,太後心裏好受了許多,笑歎道:“罷了,是老身魔障了。母儀天下,可不就是一個女人最高的榮耀了?”


    她頓了頓,又蹙眉道:“隻是不知,彭家的人對此是個什麽想法。”


    “有端王殿下在,彭家又敢如何?”蓮花姑姑不以為意。


    “誒?”太後道,“到底是她的娘家。”


    彭家如何?


    彭家自然是炸了鍋了。


    彭疊的父親已經去世了,如今家裏當家做主的,是她的大哥彭護。


    從得到消息開始,彭家大哥還有彭家夫人就一直處在自欺欺人,不肯相信的狀態裏。


    反倒是彭老夫人淡定得很,一點不為自家女兒擔心。


    直到齊覃派人給彭家宣了旨,把彭家的女兒誇了一通,又給了許多賞賜,他們才不得不相信,彭家的皇後之位,是真的沒了。


    送走了傳旨的太監之後,彭護就揪住彭克,質問道:“你整日裏跟著端王辦差,怎麽一點風聲都沒有往家裏透?”


    彭夫人也揪著帕子說:“是呀克兒,你好歹提前說一聲,讓家裏也有個準備。”


    可是這會子,彭克也懵著呢。


    “這……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們早呀。”


    還是彭老夫人最冷靜,在兒媳和孫女的攙扶下坐好,便歎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用。陛下聖旨已下,哪裏有更改的道理?”


    彭護忍不住抱怨道:“妹妹她怎麽就這麽想不開?”


    “你快閉嘴吧!”


    彭老夫人橫了他一眼,說,“你妹妹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你們父子沾她的光也夠多了。如今,她既然有了這樣的想頭去,且陛下還同意了,就讓她過幾天清淨日子吧。”


    “……是,母親。”


    這句話,彭護說的無比遲疑。


    彭夫人本來也有話說,但見自家男人得了排頭,就趕緊把那話頭咽了下去。


    不過,她心裏卻是在埋怨小姑子不識好歹。


    ——那可是皇後之位呀,世間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寶座。她可倒好,說不要就不要了,半點兒不替娘家考慮。


    彭護心裏雖然沒有彭夫人那樣的酸妒,但對妹妹不和家裏商量,就私自辭了後位,也頗有微詞。


    他們彭家是清流,按理說不該貪圖這層外戚的關係。


    隻是,一樣東西擁有得久了,猛然就要失去,無論是誰,都要有點落差感的。


    以往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他國舅的身份卻是事實,走出去誰都得給他幾分麵子。


    從今往後,這種待遇,就該是別人家的了。


    彭護想了想,到底是不甘心。


    他目光一轉,正看見自己的女兒。


    和容貌平平的彭疊不一樣,這彭家大姑娘的相貌遺傳自母親,很是秀麗多姿。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個女兒還和睿王殿下年齡相當。


    自家妹妹到底還算睿王殿下的嫡母,且睿王與端王又一直交好。


    如果自家妹妹肯在淑妃那裏說一句話,那麽…………


    他越想越覺得可行,便陪著笑臉上前,喊了一聲:“母親。”


    “妹妹自願請去,最後得益的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怎麽說,淑妃母子也算是欠了妹妹的人情了。”


    彭夫人眼睛一亮,也看了一眼自家的女兒,和彭護想到一塊去了。


    那可是一個後位,算下來得多大的人情?


    他們求得也不多,隻要睿王肯給他們家大姑娘一個側妃之位,他們也就心滿意足了。


    彭老夫人瞥了瞥自家兒子和兒媳,一眼就看出他們在打什麽主意,不禁冷笑道:“你妹妹膝下,還有端王殿下呢。”


    ——就算有再多的人情,那也是留給人家兒子的,你在想屁吃!


    她這個兒子呀,真是不知道讓她說什麽好。


    論才華也有才華,人品也算不上太差,隻是濾事難免想當然了。


    而且,自娶了媳婦之後,又多了一樣毛病。


    ——總想著讓周圍的人都圍著他轉。


    這怎麽可能呢?


    彭老夫人就不明白了,兒子和女兒她都是一樣的教,怎麽女兒那樣豁達端正,兒子就歪了幾分呢?


    彭護有些訕訕,尷尬地自我開脫,“兒子不是想著,趁著妹妹在宮裏還有些臉麵,替咱們家大姑娘找個好歸宿嘛。”


    他此言一出,彭老夫人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好歸宿?”


    她冷笑著問道,“你指的好歸宿,是端王還是睿王?你妹妹一個填進去了還不算,你還準備再把女兒往那火坑裏推?”


    “母親這話說的,那怎麽就是火坑了?”


    彭夫人終於忍不住了,反駁道:“那可是皇家,天底下鼎鼎富貴的地方。小姑進宮是去做皇後了,怎麽就是火坑了?”


    這樣的火坑,她也想跳呀!


    “娘!”


    見祖母臉色不好,彭姑娘趕緊扯了下自己母親的衣袖,示意她少說幾句。


    對於彭老夫人的心思,彭姑娘是有幾分明白的。


    雖然她一直都理解不了,自己的姑姑明明已經做了皇後了,卻總是顯得鬱鬱寡歡。


    或許是聽母親說得多了,有時候,彭姑娘自己也會幻想,如果是她做了皇後……


    反正無論她怎麽想,做了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都隻有快意的份。


    她原本也想過,自己的姑姑是皇後,是所有皇子的嫡母,她可以通過皇後,接觸一下睿王殿下。


    隻是,宮裏的規矩太嚴,命婦入宮的時間和皇子請安的時間根本就不在一起。


    自她七歲開始跟著祖母入宮請安到現在,別說睿王殿下了,就是自己的親表哥端王殿下,她也沒見過幾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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