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科舉很成功, 至少沒有抓到一個作弊的。


    這倒不是因為今年的學子覺悟特別高, 而是當今太子前所未有的布置,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不是他們不想作弊, 而是他們實在是無弊可作呀!


    考試三天前才知道誰是考官;考完了從考場裏出來,才知道誰是閱卷官;就連考試的題目, 都是在考試開始的前一刻鍾, 太子殿下臨時想的。


    在這樣隨機的安排下, 要是還有人能作弊,那也算是一種人才了,錄取了也不虧。


    總之, 朝中眾臣是徹底服氣了, 會考的舉子也被整治的沒了脾氣。


    大概, 唯一還有氣力垂足頓胸的, 就隻剩下少賺了一大筆的某些不法商販了。


    ——像什麽別有玄機的蠟燭啊,帶著隱秘夾層的食籃呀, 還有一早就花大價錢請回來的搶手啊, 全砸手裏了。


    前邊那兩樣還能留著明年再用,請來的搶手卻不可能等明年白幹一回。


    若是斷他們財路的是別人,他們還敢關起門來咒罵一通,但是當這個人換成了在富商巨賈之間素有“財神”之名的太子殿下,這些商販卻不敢露出半句怨憤之言。


    這其中的原因也並不高大上,不過是生意人比普通人更迷信罷了。


    會試結束之後,就是殿試,而殿試一般是不會往下刷人的, 最多也就是名詞的先後上挪動那麽一下。


    按照製度,殿試都是由天子親自主持的,凡是參加了殿試的學子,就都是天子門生。


    但今年的科舉,天子已經全權托付給了太子,這屆的殿試舉子,就是太子的門生了。


    聽起來,好像是降了一級,但隻要稍微有點腦子的,就知道陛下愈加年邁而太子卻是逐漸長成。


    做誰的門生更有前途,根本就不用多說。


    林生很興奮。


    他自然是應該興奮的。


    原本他以為,就自己那水平,根本就不可能勾到孫山的衣角的,但是沒想到,太子殿下親自出的題,竟然恰好是他擅長的。


    林生名叫林詹,原是廣州府人士,家裏是做海運生意的。


    他是四個兄弟裏最聰明的一個,自小父親就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讀書科舉,光耀門楣。


    為此,他從小就被過繼到了本家出了五服的一位族叔膝下。


    當然,這隻是名義上的,他還是在長在自己親生父母膝下的。


    至於養父母,他隻在逢年過節見過麵,送些銀錢綾羅等物,就當是買名額的錢了。


    雖然父親對他寄予厚望,花大價錢給他延請名師。


    但是,他讀書的天賦也就是比大哥、二哥還有四弟強上三分而已,比起那些真正有天賦的人,他就是個弟弟。


    因此,對他來說,讀書的日子是痛苦的。


    以至於,一開始還妒忌他的大哥、二哥,羨慕他的四弟,到最後都開始同情他了。


    ——三更燈火五更雞算什麽?頭懸梁錐刺股才是男兒真本色。


    要不是靠著這股狠勁兒……他爹的這股狠勁兒,就憑他的天賦,怎麽可能考中舉人?


    等他考中舉人之後,他爹也終於良心發現……當然,也可能是終於死心,明白家裏這一輩是不可能出一個進士了。


    所以,進京的時候塞給他了五千兩銀票做打點。


    就在他收拾包袱進京的時候,聽說他爹已經把大哥和二哥的幾個兒子集中到了一起,準備培養下一代了。


    如果他爹知道他靠著被他爹不屑一顧的修船手藝考上了進士,不知道會不會把眼珠子瞪出來?


    是的,雖然題目有三道,林詹卻很肯定,讓自己一舉中了進士的,一定是最後一道策論題。


    最後一道策論題,是一道選做題,諸位學子都可以從給出的三個題目自選一道答題。


    第一道中規中矩,四個字——君子慎獨;


    第二道就是徹底的一道實踐題——論當今天下水利的優劣;


    第三道,也就是林詹選的那一道,則是最出人意料的——論自先秦以來,器械的製造與改進。


    這些年,林詹為了私下偷看器械類的書籍,沒少和他爹鬥智鬥勇。而今果然用上了,他差點在考場上就喜極而泣。


    站在這傳說中的金鑾殿上,林詹的心情與別人相比,格外不同。


    別人還擔心如果發揮不好,會從進士掉到同進士去,林詹卻是無所謂的。


    ——撿來的銀子,他不心疼嘛。


    這種心情,也就類似於無欲則剛了。


    此時此刻,齊晟正在後殿,聽親爹傳授往年主持殿試的經驗。


    他一邊喝茶吃點心,一邊聽,時不時還“嗯”一聲點點頭,表示自己是真的在聽。


    隻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依舊弄得齊覃氣不打一處來。


    “朕的話,你到底聽見了沒有?”


    “啊?當然聽了。”


    齊晟一臉無辜,“要不要兒子給您複述一遍?”


    齊覃看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必了,你就說你在想些什麽吧。”


    知子莫若父。


    既然齊晟說出了這樣的話,肯定是能複述的出來的,他也不自討沒趣了。


    齊晟幹笑了幾聲,說:“兒子哪有想什麽,一直在認真聽您說話呢。”


    ——開玩笑,承認了自己在想東想西,不就是變相承認自己剛才沒有認真聽嗎?我才不上當!


    齊覃遺憾地看了他一眼,覺得兒子太機靈也有不好的地方。


    就比如現在,一點都不好玩了。


    罷了,饒了你了。


    齊覃轉移了話題,“對於這屆的新科進士,你有沒有特別中意的?”


    “倒是有一個,隻是……”齊晟頓了頓,才說,“隻怕不會太合朝中諸公的意。”


    他方才一心二用,就是在想這個。


    今年的科舉,特意采取了選做題的方法,為的就是從中選幾個偏門的專業人才。


    會試的結果出來之後,身為閱卷官之一的禮部郎中霍庭,特意拿著一張試卷,到東宮來給他推薦了一個長於器械的人才。


    霍庭心思敏銳,看出了太子的偏好。


    但他帶著那張特意挑出來的試卷去見太子,也是冒了風險的。


    ——如果太子不喜歡別人猜透自己的心思,霍庭以後的仕途,可就艱難了。


    隻是,這世上的事,想要有大收益,就得冒大風險。那些一心求穩的,在升職之路上,也會格外的平穩。


    ——可能十幾年不升一級的那種平穩。


    而這些,卻不是霍庭想要的。


    如果他甘於穩健,當年也就不會投入成王麾下。


    隻是很快,他就發現,成王對他來說,並不是一個明主。


    他的誌向是輔佐明君,成就偉業,而不是做一個在史書之上臭名昭著的權臣。


    所以,從成王被廢黜一案中逃過一劫的霍庭,麵對又一個儲君,就謹慎了許多。


    不過,他的謹慎也隻是在觀察太子的品性和處事手腕上。在確定了太子會是一個明主之後,他就再次果斷出擊了。


    在看到林詹的文章之後,他就一力主張通過。


    原本一同閱卷的人是不同意的,認為這份策論寫的毫無文采可言。


    但霍庭隱晦地提醒他們:正好可以借此再探一探儲君的態度。


    其餘幾人秒懂,並一致把林詹的名次壓在了倒數第五。


    就這文章的水平,名次靠前了肯定不行,放在最後兩名也容易被那些落榜了卻不甘心的人扒。


    所以,倒數第五,實在是一個很安全的名次了。


    見事情已經成了,霍庭的心反而提了起來。


    因為,這真的是一場豪賭了。


    幸運的是,這一次他賭對了。


    太子殿下並不是那等心胸狹隘之輩,也不似許多少年人,對於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會惱羞成怒。


    太子殿下先是肯定了他的人選,又對他的眼光表達了讚賞之意。


    他一開始有些懵,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太子殿下讚賞他的眼光,和前麵誇他選出了林詹沒有半個銅錢的關係。


    殿下讚賞的,是他直接對殿下投誠,眼光極好。


    霍庭雖然覺得儲君與陛下一樣,略自戀,但也徹底把心放回了肚子裏。


    唔,好像無意間找到給太子殿下順毛的正確方法了呢。


    齊晟看過林詹的文章,文采不算好,但裏麵寫的全是幹貨。沒有在器械方麵下過狠功夫的,寫不出來這樣的文章。


    如今的工部在他這個儲君的壓榨下,已經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像高爐煉鋼,他隻是稍微提了一下設想,工部尚書就立刻安排人手去研究了。


    而且,最近還頗有進展。


    等高爐煉鋼實現了之後,就能做出符合製造熱武器條件的炮鋼。


    像前朝就已經在神機營裏出現的火炮,就可以改進一下,避免了總是炸膛的命運之後,火-炮一定會在軍中發光發熱的。


    齊晟招募器械方麵的人才,最終目的就是想要研究一下,怎麽把火-炮裝到船上。


    說白了,也就是怎麽防潮。


    對此,他也曾寄希望於玫妃這個工科大佬。


    當時,玫妃眼睛都瞪圓了,“大哥,我隻是個工科狗,不是機器貓啊!”


    好吧。


    齊晟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難得有些不好意思。


    ——這不是光想著可以節約研發成本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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