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了近二十年帶嚴父之後, 新城侯終於被自己的兒子給訓成了狗。


    “……爹, 我說了這麽多,您明白了嗎?”


    新城侯蚊香眼, “嗯,嗯, 明白了, 明白了。”


    ——話說, 咱倆到底誰是爹?


    我爹活著的時候,也沒你這麽能囉嗦。


    看見他這副樣子,梁靖就知道他是有聽沒有記, 登時氣惱不已。


    “爹, 你也別不當一回事。想想當年的暨陽侯, 那還是天子的寵臣呢, 最後又落得什麽下場?”


    聽他提起暨陽侯,新城侯立刻就嚇出了一身冷汗, 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 斥道:“別瞎說,暨陽侯那是因為兒子謀害天子。怎麽,你也想學那張陽?”


    梁靖冷笑:“如今天子病危,你卻麵露喜色,此等行徑,與謀大逆何異?”


    “我……我……我哪裏麵露喜色了?”新城侯心虛,目光躲閃。


    “嗬嗬。”


    梁靖不顧他的反抗,把那麵香瓜大的水銀鏡硬塞到他眼前頭, “你自己看看,仔細看看。隻要是有眼睛的,誰看不出來你心裏是什麽想法?”


    新城侯不敢看。


    隻因方才他在鏡中,已經看見了自己臉上的喜氣。


    但做老子的被兒子給訓了,他臉上難免掛不住,羞惱道:“你不過就是在太子殿下身邊待了幾年,就有臉來訓你老子了?”


    反過來訓兒子之後,他就漸漸理直氣壯起來,“同樣是太子的近臣,你看看人家沈介,再看看你。就算不說沈介,就是那牆頭草盧文,如今也得了個肥差,隻有你一無是處,整日裏遊手好閑…………”


    他是越說越難聽,心情十分舒暢。


    但是,說著說著,他就有些說不下去了,到最後,甚至是訕訕地說不出一個字來。


    隻因梁靖根本就沒有如他預料般的那樣跳腳,反而是神色平靜地看著他,就像是在大街上看見了個耍猴的。


    那目光淡然的讓他有些瑟縮,心裏的羞惱更甚。


    他正要暴怒,卻被梁靖一句話給按住了。


    隻聽梁靖淡淡道:“我再怎麽紈絝,隻要太子殿下喜歡,日後咱們家的榮華富貴,就全都得靠我。”


    “你……你……”


    “父親放心,我好得很。”


    梁靖強硬地扶著他坐好,對一直沒敢出聲的新城侯夫人道,“母親是一家主母,更該把家裏的下人都約束好才是。咱們家是陛下的忠臣,這個時候,合該悲痛萬分才是。”


    “啊?哦,哦。”


    新城侯夫人愣愣地點了點頭,心裏突然升起一股奇異的預感:日後這個家裏,真的要靠兒子來延續榮光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底氣突然就足了許多。


    ——從今往後,她的榮辱不再依靠丈夫,反而是丈夫的榮辱,要依靠她的兒子了。


    她又想到偏房裏的那幾個小妖精,覺得是時候送她們到莊子上過清閑日子了。


    至於丈夫這裏,她自然會親自挑選幾個乖巧聽話的,好好伺候他。


    很神奇的,從前獨占丈夫的念頭,這會子突然也淡了。


    對於自己母親因為自己而發生的心態變化,梁靖一無所知。


    他隻是在接下來的幾天,偶然聽妻子說了一句,說是父親房裏伺候的幾個姨娘和通房都被母親找借口送到了莊子上。


    這種父母房裏的事,他聽聽也就算了,身為晚輩,他也不好置喙。


    當然了,他其實也不在意就是了。


    說到底,他與母親才是利益共同體,那些姨娘通房,都是可能生出庶子,來分薄他家產的競爭者。


    既然母親能把競爭者徹底打壓下去,他又為什麽要阻止?


    相反的,他還要替母親擔心。


    擔心二嬸會借此機會,在祖母麵前挑撥,讓祖母與母親為難。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二嬸的確是去挑撥了,祖母卻並沒有為難母親。


    他一開始詫異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祖母之所以縱容母親,不是因為母親長進了,手段變得高超了,而是因為自己有出息了,讓祖母不得不忌憚自己,從而多給母親幾分顏麵。


    女人在後宅的爭鬥,說到底,還是要看前麵的男人。


    天子的這一病,當真十分驚險,但好在他還是挺過了這一個冬天。


    禦醫斷言,隻要挺到了開春,萬物生發的時候,陛下的身體就會慢慢好轉。


    為此,整整一個冬天,上到太後,下到妃嬪,再到太子和諸位皇子,沒有一個不提心吊膽的。


    原本按照齊晟的意思,他親爹還在病榻上躺著呢,過年時候宴飲,一概都免除。


    隻是,皇室的宴飲,從來都不止是請客吃飯,而是一種政治活動。


    除非帝後崩逝,冒然終止,會引起朝臣的騷亂。


    剛入臘月,齊覃就撐著病體,悉心教導他,哪一個該拉攏,哪一個該打壓;哪一個的座位可以往前調一下,哪一個該邊沿化。


    這一片苦心,讓齊晟辜負不得,隻能讓這宮宴照常舉行。


    隻不過,宴上的飯菜像往年一樣大魚大肉是不可能了,他要借著天子病重的由頭,一切從簡。


    而且,從今往後,還可以做成定例,每年也能節約一筆不小的開支。


    這倒真不是齊晟摳門,實在是因著宮中大宴的時候,禦膳房的任務比較重,往往提前好幾天就得開始做了。


    像那些燉菜蒸碗,還有糕點什麽之類能夠提前做好溫著的東西,等真上了桌,早沒筋骨了;


    炒菜倒是當天現做的。


    但除了天子、皇後、太後還有太子桌上的是真的現炒現上,其他人的,說不定是一大早就炒好的。


    這寒冬臘月的,又是大棚菜稀少的年代,大宴的菜色很少有純素的。


    如此一來,就算在齊晟的督促下,工部的人造出來的用豆子榨油的器械,有了素油,炒菜一涼,該結塊兒還是要結塊兒。


    這樣一算,整個大宴上,除了少數幾碟涼菜,根本就沒有能吃的東西嘛!


    這麽多東西,做了又不吃,就是擺著好看,純屬浪費。


    齊晟是不摳門,但他也不是冤大頭呀。


    “殿下,這些菜都裁了,那桌上就空了呀。”


    膳房的總管苦著臉,在齊晟麵前據理力爭,“奴婢們倒是省事了,但皇室的顏麵,他不好看呀!”


    膳房掌管宮裏禦膳房也有小二十年了,對安排宮宴是輕車熟路了。


    他再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要伺候這麽難伺候的小主子。


    齊晟一點兒也不體諒他,“嗬嗬”了兩聲,吐槽道:“皇室的顏麵?是冤大頭的顏麵吧?”


    膳房總管:“…………”


    ——您這麽說,讓小人怎麽接話嘛!


    齊晟瞥了他一眼,說:“你先回去吧。宮宴期間,孤會另外派人去協調膳房。”


    他的意思很明確:你幹不了的事,自然有別人能幹。


    膳房總管的臉色一白,“殿下……”


    “下去吧。”齊晟根本就不準備給他狡辯的機會。


    “……是。”膳房總管不甘不願地退下了。


    直到他離去,張起麟才開口:“殿下,眼見已經要臘八了,這個時候貿然空降一個人到膳房去,會不會出什麽亂子呀?”


    “亂子?”


    齊晟輕笑了一聲,說,“那得看派誰去了。他要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又有什麽價值讓孤重用他?”


    張起麟好奇道:“殿下說的是……”


    齊晟道:“盧文。”


    他早已經看明白了,盧文這個人,絕對不能以常理度之。


    但凡做臣子的,就沒有一個不想得到君主的看重的。


    隻不過,得到怎樣的待遇才算是被君主看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


    有的人覺得是高官顯爵;


    有的人覺得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像盧文這種人,想讓他覺得你重視他,那就得讓他去做火板凳,讓他去解決一般人解決不了的事,讓他充分展現自己的才能。


    膳房總管為什麽不願意裁剪大宴上的菜色?


    別聽他說的那麽大義凜然,實際上也不過是因為宮宴用的東西少了,他能從中獲的利也少了而已。


    但少了,並不代表沒有。


    齊晟沒有一開始就空降個人過去,而是先把膳房總管叫過來商議,除了敲打他一番,也是允了他適當撈油水的意思。


    隻不過,膳房總管不識好歹,被往年能得的利益蒙蔽了心智,齊晟也不介意倒一盆冰水,讓他好好清醒清醒。


    調盧文過去,既可以梳理一下膳房乃至內務府,又可以安撫盧文,他何樂而不為呢?


    “張起麟。”


    “奴婢在。”


    “你去把盧文給我叫過來。”


    有些事情,還是需要當麵交代清楚的。


    要不然,盧文這個心思多的人會錯了他的意,可要鬧笑話了。


    “是。”張起麟領命而去。


    等盧文到了,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了,齊晟正好把今日的奏折批完了,讓人送到了詹士府,再由詹士府分發下去。


    詹士府成立之後,太子理政,自然是要首先重用詹士府的人。朝中其他人雖然沒有被剝奪了權利,但分薄卻是在所難免的。


    最重要的是,他們失去了第一手的消息來源,什麽事都知道的比詹士府慢一拍。


    你說,直接導致詹士府重建的洪武等人,得多招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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