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席雪城猶如一間蟻巢,不斷的有雪山子民湧進來,所有能進入席雪城的道路,全是銀發碧眼的隆國人。大雪山安排了大量的護教軍在維持秩序,每隔十數裏就設置一處休息點,供應前往席雪城的人日常吃喝住宿。


    圍繞雪神塑像和滌罪池,席雪城被分為八塊區域,除了原居民,什麽樣的人進什麽區域,年年俱有慣例,並不需要黃翊多操心,黃翊需要考慮的,是迎雪節的各種細節問題。


    離迎雪節隻有一天了,六十六丈高的祭台已經搭起來了,柏沉到時候站在祭台上,念完禱詞點燃一整根上佳的雪木,雪木燃燒的煙氣可以直接吹向附近七十二丈高雪神像的鼻孔,就如同雪神吸氣一樣。


    之前的一場高手對決,被大雪山各方勢力齊齊摁住,因而席雪城照常平靜,隨處可見雪山子民載歌載舞慶祝迎雪節的到來。


    黃翊在祭台周圍又檢查了一遍,確定再無疏漏,便叮囑隨行人員一些事宜,然後說自己去看看趙長老。


    天陰欲雪,寒風淒嚎,雪山子民的臉上洋溢著喜悅與憧憬。


    雪神教的高層卻沒有這樣的心情。


    曹知寒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捏著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不停的轉圈子。


    “曹長老,你稍微停一會兒,別來來回回地繞得我頭暈。”餘長老扶著額頭,愁眉苦臉的看著曹知寒。


    “我哪裏能坐得住,這一樁樁都寫的清清楚楚,甚至連我們之間說的話都一字不漏,要是丁逸與鍾離春拿到這個,我們就萬劫不複了。”曹知寒看似著急,實際上故意表現給其他幾個人看的,有些事情幹了,就必須一條路走到黑,由不得自己後悔。不過,誰有這麽大的能耐,將曹知寒一派長老私下裏幹的事情整理得明明白白。


    曹知寒偷偷觀察過身邊幾人的神色和舉動,看誰都覺得可疑。


    唯一有些蹊蹺的就是,豐國那條線一直讓馗兒在經營,身邊這些人都不知道,為何信上卻寫的不差半分。


    有內奸是肯定的,隻是內奸是誰,到底有什麽目的,曹知寒還不清楚。


    屋子裏的人沒一個是幹淨的,都在一條船上,誰才是那個喪心病狂要把船鑿沉的人?


    鍾離春則是和鍾樵在席雪城的一間小酒館密會,兩人都精心喬裝過,就如為了迎雪節當天節食的普通隆國人多喝酒驅寒一般。


    每年迎雪節的前幾天,席雪城的酒館總是一座難求,好多人就尋個酒館裏的空地,圍爐而坐。別有一番滋味。


    這間酒館是鍾離春在席雪城暗中的駐點,從掌櫃到夥計,甚至一些正在喝酒的客人、外圍打轉的閑漢,都是鍾離春的人。


    人聲鼎沸,鍾離春與鍾樵相對而坐,簾子半垂,外人看不真切。


    “皇叔,確定是夢魘,丁揚親自在雪鷹城西門勘查過,不會有錯。”鍾樵給鍾離春倒上一杯雪焰酒,低語道。


    鍾離春揉揉前額,遞給鍾樵一封信。


    “你也看看,寫信的人比我還清楚你們的勾當,要不是這封信,許多事情我都蒙在鼓裏,這些年,你們比我想得還要長本事啊。”鍾離春也收到一封信,內容跟曹知寒的差不多,不過是換了鍾長老一派幹的事而已。


    鍾樵借了光看了一遍,麵有尬色。“皇叔,這......”


    “我也沒追究你們的意思,當務之急,是怎麽將販賣給睦國的十來萬人口有個說辭。”鍾離春頓了一頓,“另外,你那個二兒子是怎麽回事,怎麽和丁逸搭上了,成大事者,不可有婦人之仁。”


    “皇叔,那個逆子我恨不得一掌斃了,誰能想到他為了上位居然背著我倒向了丁逸,現在有影滅隨時保護他,我這個做老子的,居然都動不了他。”


    “殺死曹馗的事,他知道多少。”鍾離春問。


    “這件事我親自安排的,誰都不知道,現場的我都殺光了,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販賣人口的有些環節是交給他母親的娘家去辦的,也許那個逆子知道些細節。”


    “現在再說這些都沒用了,雪兔急了還要咬人,你立刻安排我們掌握的力量,教內這邊我會布置好,待迎雪節一過,先下手為強。”


    蘇子仲被安置在丁逸住的地方,受著最嚴密的保護,蒲草和丁雪韻陪著他。


    迎雪節是雪神教的大日子,丁雪韻自然隨著父親過來,在大雪山,丁雪韻無數次想象過與蘇子仲見麵的場景,卻不想蘇子仲變成此等模樣。


    蘇子仲整個人很木然,如一根燒焦的雪木,沒有表情,沒有言語,就是癡癡的坐著。


    無論丁雪韻怎麽喚他,都不曾對丁雪韻多看一眼。


    “蒲草兄弟,你能出去一會兒嗎?我想跟子仲單獨說說話。”丁雪韻已經一整天沒有合眼了,疲色甚重。


    蒲草能感覺到丁雪韻的心疼,雖然蒲草不知道情情愛愛為何物,但丁雪韻看蘇子仲的眼神,與自己看淩子的眼神幾無二樣。


    這個在蘇子仲眼裏張牙舞爪的女子,也許並沒有蘇子仲說的那麽過分。


    起碼給蘇子仲喂食時的小心,是裝不出來的。


    讓他們單獨相處也好,蒲草心道。畢竟他兩即將成為夫妻,丁雪韻在這裏,自己沒有不放心的道理。


    丁雪韻摸著蘇子仲的臉龐,小心避過他臉上結痂的傷口,從眉角到下巴,蘇子仲沒有反應,癡癡傻傻地盯著窗子。


    “子仲,你知道嗎?你離開大雪山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


    “阿娘每次私下告訴我,說讓我給你生一堆孩子,我害羞地跑開,其實我心裏是願意的。”


    “欺負你是為了讓你在乎啊我,你這個傻子。”


    “我的心很小,從小到大心裏麵隻住著你一個人。”


    “我那麽努力地修煉,就為了以後蘇家堡的擔子,我能和你一起扛。”


    “我經常會坐在冰樓裏發呆,恍惚間總聽見你在叫我,常常會問那幾個丫頭是不是你回來了。”


    “沒有你的日子,我覺得每一天都好長好長。”


    “你是個大傻瓜,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每次看見你被我捉弄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我真的好開心。”


    “就算你真入了魔怔,我也要陪在你身邊,迎雪節一過,我們就去蘇家堡,好不好。”


    丁雪韻越說越是泣不成聲,到最後抱著蘇子仲,小聲地啜泣。


    不遠處,丁逸和丁揚搖頭苦笑。


    蘇子仲來了以後,這二人時刻分出一縷真氣關注蘇子仲住的屋子,避免有人趁機再下毒手,因而丁雪韻的話被他們聽得一清二楚。


    “大哥,子仲變成這樣,若是韻兒還嫁給他,豈不是誤了韻兒一生。”丁逸看了丁揚一眼,丁揚連忙擺手,“並非我要讓大哥做那出爾反爾之人,隻是教內的神醫也說了,子仲是怒急攻心哀傷過度,能不能好完全看他自己,誰也幫不上忙。”


    丁逸長歎一聲,“韻兒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決定的事情,誰能說服她?總不能為了不讓她嫁給子仲就要逼死她吧。子仲真是個好孩子,哎。”


    與此同時,在雪鷹城撫摸另一個男人臉龐的女子,是淩子。


    作為豐國正使的淩子公主生病了,無法前往席雪城觀禮,臨時由副使左帆正全權負責使團事宜。


    二皇子鍾耘也很有默契的病了,鍾樵自然不信,宣二皇子覲見,結果來了個影滅回複說二皇子臥床不起,派去傳旨的太監人頭還在影滅的手裏攥著。


    鍾樵對影滅毫無辦法,甚至不敢有任何怨言,若是被扣上襲擊影滅的帽子,那就等同於叛教了。


    雪鷹城,眠月閣甲等四號院。


    在大雪山的安排下,對外宣稱生病的淩子公主和二皇子鍾耘都出現在憨子的內室裏。


    屋內保持原樣,任何東西都沒有被動過,影滅有特殊的手段保持屍體存放很長時間,加上大雪山氣候寒冷,憨子的屍首仍像當初死亡時一樣,仿佛隻是睡著了。


    鍾耘在聽聞淩子公主要用五萬斤糧食換回憨子的屍體後,敏銳的嗅到這是一個可以向大雪山增加籌碼的機會。如果憨子確實是豐國皇子鬱臻,那曾經在眠月閣對邱家二少爺放話“曹馗見到他都不敢如此”之言就大有文章可做,說不定能牽出曹馗之死背後的故事。


    丁揚已經通過戚莊韋答應在繼承皇位一事上支持自己,那更要做出成績讓大雪山看看。


    鍾樵曆來不喜歡自己,單憑自己的力量,想染指皇位,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可有大雪山給自己做靠山,幾乎是十拿九穩了。


    反正大雪山隻要一條聽話的狗,鍾耘可不嫌棄做狗丟人。


    鬱臻的屍體蓋著的雪麻布被掀開。


    淩子公主在撫摸憨子的屍體,嘴唇咬得死死的,卻依然抑製不住的抖動。


    熟悉的臉龐,熟悉的身形,熟悉的穿衣風格,不是鬱臻還能是誰?


    無論如何,我都要帶你回到豐國,絕不會讓你客死異鄉做一隻回不了家的孤鬼。


    即使鬱臻已經死了很久,淩子還是忍不住抓住鬱臻冰冷的手。


    想起二人在平良城相處的日日夜夜,淩子的手不自覺的越來越用力。


    在一旁的影滅覺得淩子公主的情緒有些失常,相互交換了眼色,一名女影滅上前欲將鬱臻的屍體重新蓋上,輕輕對淩子說,“公主能否確認是貴國前朝皇子?”


    正當女影滅無意之間將鬱臻屍體左手寬大的衣袖扯高之時,淩子公主突然精神一震。


    前小臂沒有貝殼狀的傷疤!鬱臻可能還活著!


    淩子以為自己看錯了,故意轉過身對這名女影滅說,“是淩子失態了。”一隻手偷偷藏在後麵,將垂著屍體袖子擼起來,“剛才心神有些不定,我想再仔細看看,好確認是不是他。”


    淩子借機有偷偷觀察了屍體的前小臂,確定沒有貝殼狀的傷疤,淩子心裏狂喜,卻不方便表達於行色。“我確認過了,就是鬱臻,大雪山要是同意,我豐國依然願意用五萬斤糧食換回他的屍體。”


    那到傷疤,已經跟了鬱臻十多年,不會無故消失的。


    隻有一個可能,這個人隻是看起來像鬱臻而已。


    老天保佑,鬱臻,你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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