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去幾回?”


    蘇邁愣了愣,心道這機緣莫非還能碰運氣不成?


    先生並未回應,隻是自顧自地喝起茶來。


    蘇邁沉默片刻,想到一事,複又問道:“先生,這陸姑娘,為何在那崖前會突然吐血暈倒?”


    “習劍之人,很難不為其所動!”先生似是而非地應了聲。


    “莫非,陸姑娘亦見到那小人舞劍?”蘇邁有些好奇。


    “或許吧!”先生不置可否,他亦未問過陸雲奚,自然不清楚,她到底見到的是甚。


    “先生,這悟劍崖可有甚特別?”蘇邁頓了頓,忍不住又問道。


    “悟劍悟劍,顧名思義,自是領悟劍道!”先生隨口回道。


    “莫非,這石崖之上,刻有甚高深的劍法麽?”蘇邁疑道。


    “高深與否,不在於術,而在人!”先生喝下手中茶杯,緩緩說道。


    見蘇邁茫然不解,複又道:“這悟劍崖悟的是劍道,而非劍法!”


    蘇邁對劍之一道,一竅不通,劍術也好,道也罷,在他眼裏,卻是一無所知。


    “你若有興趣,有空便多去看看罷!”先生見狀,亦不加解釋,接口說道。


    蘇邁點點頭,隨後想到一事,複道:“先生,這悟劍崖是誰所立,為何會在此處?”


    “這個便不得而知了!”先生聞言,輕站起身,目光投向院外的遠處,隨後又緩緩說道:“怕有數千年了吧。”


    蘇邁見狀,亦即起身,心想這地方,隻怕先生至此之前,便已存在,他自然亦不清楚。


    隻是他很是不解,這墟裏村孤懸大澤湖中,除了這先生之外,村中漁民皆是俗世凡人,這悟劍崖又為何會出現於此,還有悔仙亭中那塊湮沒的石碑,其上刻字,亦是頗為古怪。


    想起來,這墟裏村,隻怕並不簡單。


    不過,對他而言,這些倒也並不重要,他客居於此,亦是無奈之舉,隻要有機會離開,他自然巴不得即刻起程。


    先生負手步出門外,蘇邁亦緊隨其後。


    這一番長談,是蘇邁自至這山居之後,和先生聊得最多的一次,亦算得解了心中之惑。


    其後的一段時日,因陸雲奚之故,蘇邁減少了下山的次數,多數時間,便呆在這山上,偶爾和那長庚鳥去那崖壁之側,坐而悟劍,不過,任是他如何努力,這悟劍崖或許真和他無緣,每次皆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不過,這在山上呆得久了,和先生的接觸倒也多了起來,這得一廬中便隻有三人,那長庚鳥雖會說話,便蘇邁卻嫌它聒噪,而陸雲奚尚需靜修,每日大多數時候,便是打坐靜修,平素難得露麵,蘇邁亦隻是偶爾見她一回。


    無奈之下,蘇邁隻好陪著先生喝茶聊天,甚至於興趣來時,隨他進山摘茶采藥,日子過得倒也悠閑。


    接觸越多,蘇邁更覺這先生頗不簡單,似乎這天地之間,眾生萬物,先生皆略知一二,蘇邁過往對於修行甚至這仙道的了解有諸多不解之處,在這先生指點之下,倒也豁然開朗,可以說,這木葉道人領蘇邁入了門,但這先生,卻讓他看到了,這修行一道更多的可能。


    清風吹不老,山野綠依然。


    這孤島之上,四季如春,蘇邁尚未感覺有甚變化,這彈指之間,卻又是大半年過去。


    陸雲奚的傷勢算是已然痊愈,不過修為卻恢複得甚是緩慢,看起來,亦不到五成,不過,她自傷愈之後,便每日到那悟劍崖對岸靜坐,之後便在竹林練劍,踏著晨光而出,待歸來時,已是暮色深沉。


    這女子自幼修行,心性頗為堅定,雖不知她在這悟劍崖有何收獲,但無論晴雨,皆準時出門,從不懈怠。


    蘇邁在那先生身邊久了,這性子倒也沉穩了許多,久而久之,亦可靜下心來,修習那五行劫術,這五行流轉之道,倒是領悟了不少,隻可惜,他身無修為,學得再熟,在他看來,亦不過花架子,打發時間而已。


    那最具靈性的輪回劫火,其威力亦隨修為而定,蘇邁想要修煉,亦無其法。


    還有那孤山之上,陰魂長歸所傳的分魂之術,蘇邁閑極時,亦稍有習練,隻不過,這術法畢竟乃是魂術,活人修來亦甚有些雞肋,一時間,蘇邁還想不出,有甚特別用處,內心裏,隻是將其當作一遊戲罷了。


    不過先生對此術,倒頗為青睞,吩咐蘇邁勤加練習,不可小視。


    這一日,蘇邁練完功,回到房中,休整片刻,卻突然瞥見那牆角一側,正默然躺著他那黑劍,還有那具秦太虛的骷髏。


    蘇邁信步邁了過去,拾起那長劍,複又朝那骷髏摸了摸,奇怪的是,這劍身之上,滿是灰塵,這骷髏卻依舊透亮如故,一塵不沾,仿佛便能自我潔淨一般。


    “可惜了這具骨架,若給了夜雪,說不定還能有點作用!”蘇邁站起身,隨口歎了一句。


    隨後,便見其轉過身,隨手取了塊青布,複朝外而去。


    那小院之側,有竹製桌椅,皆取之於那後山龍蔥竹林,大者為桌,小者為凳,雖甚簡單,亦算是就地取材。


    蘇邁隨意坐在一竹凳之上,對著略有些微斜的日光,反複端詳起手中之劍來。


    這黑劍自他從孤山回程之後,便被棄於牆角之中,一晃大半年過去。


    這墟裏村中,皆是凡人,他自不便提劍而行,便是這後山,亦很是清靜,人跡罕見,此物在他手中,卻無用武之地,加之他不諳劍法,故而平日裏,他多修行術法,這劍嘛,便隻好獨自蒙塵。


    此刻,蘇邁握之在手,日光下,青黑色的劍身,有絲絲赤色隱現,許是棄置甚久,這一眼看去,還真有些像個燒柴的棍子。


    輕拭劍身,蘇邁忽覺有幾分愧意。


    自出山以來,這黑劍便隨在身側,經過無數劫難,卻始終未曾遺失,不知是幸運,還是這劍本身自有靈性。


    回想片刻,過往種種,一時間湧上心頭,自己能活到今天,說到底,還是得了這怪劍之助,當然,他之後被天琅坊追殺,甚至於火燒群雄,亦是拜它所賜,不過無論如何,這一人一劍,卻算是生死相依。


    如今,山居清淨,再無江湖,這來曆不明的黑劍,亦淪為尋常,卻不知,那劍中的重重殺機,可有重現之日?


    站起身,撫劍而歎,蘇邁一時感慨萬千。


    眼前山野重重,再遠處大湖浩瀚,放眼望去,湖光山色,人間美景,盡在這世外孤村。


    想到自身經曆,


    一腔悲憤噴湧而出,以手輕擊劍身,舉劍朝天一指,高唱道:


    “彈鋏而歌兮,傷我流離。


    此心難寄兮,無處可依。


    仙路茫茫兮,至此而徊。


    朝遊大湖兮,暮至墟裏。


    寶劍蒙塵兮,何日得歸!”


    ……


    正唱至情深之時,半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怪叫。


    “傻子舞劍兮,像隻呆鵝!”


    蘇邁猛一抬頭,忽朝頭頂怒喝了一句:“蠢鳥,你罵誰呢!”


    話音剛落,便見那長庚鳥自半空落到了那竹桌之上。


    抖了抖身上的羽毛,那鳥兒斜了蘇邁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說,誰接話,誰便是傻子。


    蘇邁正欲好好教訓下這死鳥,黑劍一指,卻聽得先生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吟詩舞劍,興致不淺啊……”


    蘇邁轉頭,便見先生一身青衣,靜立如山。


    “先生見笑了,一時間,有感而發罷!”蘇邁有些不好意思,忙解釋了一句。


    “心有所思,唱出來亦是好事,不然鬱結於心,終有憂患!”先生近前兩步,望著蘇邁手中之劍,複道:“這劍,亦多日未曾見過了!”


    “蘇邁不懂劍術,令其蒙塵,很是羞愧啊!”蘇邁苦笑一聲,應道。


    “寶物認主,既然跟了你,便是緣份,可否借我一觀?”先生笑意未改,緩緩問道。


    “先生請便!”蘇邁忙將那劍遞了過去。


    這先生平日裏煎茶煮藥,從未見其使劍,此刻,持之在手,亦隻是端詳片刻,並未有甚動作。


    但不知為何,蘇邁卻突然感覺,半空中似有劍鳴之聲,隻是那聲音一閃即過,蘇邁隻當是幻聽。


    “你這劍,看去頗有些獨特啊!”半晌,先生將那黑劍遞還蘇邁,隨口說道。


    “這倒是,我亦不知,這東西算不算得上是劍!”蘇邁聞言,亦是笑了笑,這燒火棍子般的劍,算來普天之下,隻怕亦是獨此一份。


    “劍之為器,在其神,而不在貌,修行有成,萬物皆可為之,更何況,你這劍,看去亦非尋常之物!”先生擺擺手,緩緩回道。


    蘇邁聞言,想起一事,心中一動,忙接道:“說起來,這劍,確有幾分獨特!”


    “有何獨特之處?”先生隨口問道。


    “這劍裏麵,有股很濃重的殺氣,越是凶險之時,殺氣越重,甚至於,有時更像是它在使我,卻不是我使它。”蘇邁麵露疑色,應聲回道。


    “這樣啊!”先生眼神稍動了動,卻未再說話。


    蘇邁見狀,複又將過往對敵之時,這黑劍的異樣,描述了一遍。


    “這倒有些稀奇!”先生複朝劍身望了望,輕歎了一氣,隨後便又歸於沉默。


    蘇邁以為他在想這黑劍之事,便亦未再追問。


    許久,先生卻突然問了一句:


    “蘇邁,你可想學劍?”


    “先生願傳我劍術?”蘇邁一聽,自然欣喜異常。


    “不是我教,是你自己教!”先生應了一聲。


    “我自己教自己?”蘇邁伸手反指自身,張大嘴巴,一頭霧水,卻不知這先生所言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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