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雲淡的清寧,卻也掩飾不了冷星殘月的黯然。


    靜默的百丈瓊台之上,一株花樹、一壺美酒、一張石桌,卻站著兩個無語的人。


    索索涼風掛滿樹頭。


    心緒,卻猶如那飄落下的兩三片殘紅。


    花開花落,歲歲如此,但攜手處,往事如夢一場空。


    許久,玄清真人深深吸了口氣,似是緩解下了沉重的心情,隨後口中卻輕道:“小白,還有一事,不知你能否告知?”


    雲東白低垂著目光,微微一搖頭,峨眉輕蹙,歎息一聲道:“問吧,事已至此,什麽都不重要了,又哪裏還有什麽是該不該問呢?”說著她目懷感傷抬眼向玄清真人望去。


    玄清真人似有所感,也同樣抬眼看向雲東白,輕輕點點頭,沉吟了一下,才又道:“我想知道,你是在哪裏遇到風少俠與楚姑娘的。”


    聞言,雲東白先是微微愣了一下,跟著嘴角露出一絲慘笑,輕搖了下頭,聲音有些澀澀地顫聲道:“想不到,事已至此,玄清真人還在心念天下正道安危啊。”


    其實在雲東白看來,玄清真人所問本不是什麽口不能言之事,但此情此景,又聯想到往事種種,隱約仿佛再次看到了那個當年轉身離去的玄清真人秋白衣,心中不免生出一絲幽怨。因而,即便開始時她想告訴玄清真人,可話到嘴邊,卻又突然不想說了,隻是嘴唇輕動了兩下,卻將目光投向了遠方,那裏是歸於悔橋的方向。


    好像從未有過的濃重霧氣,翻滾著彌漫開來,已將歸雲悔橋完全吞噬,雲東白便話鋒一轉,突然道:“你看那邊,你是否還記得來時的路?”


    玄清真人愣了下,順著雲東白的目光看過去,登時已明白,雲東白所指的“來時的路”自然不是那條歸雲悔橋,當下也未再言語,而是愁眉微皺,隱隱露出一絲動容。


    過了好一會,雲東白一雙明眸閃爍,凝望著濃霧中的歸雲悔橋,輕道:“當年歸雲祖師一諾成橋,但那時卻是祖師等在橋的那端。”說著深吸了一口氣,又道:“又有誰會想到,有一天,有個叫雲東白的女子,會等在橋的這端,而且一等就是數百年。”說到後麵,她的語氣竟有些加重,似乎心中有著無限的幽怨之氣,不吐不快。


    “很多時候,我知道你在橋的那端,即便是看不到,也是一種滿足。因為我堅信,有一天,你會走過來,你會陪我回到從前。”說著,雲東白的聲音已是略帶哽咽,但卻沒有再次落淚。


    “但今天,當你走到橋這端時,卻又告訴我,我做了一個癡夢,而且一夢數百年。”說到此處,雲東白低下頭,身子也有些微微顫抖,似是在極力地抑製著自己的感情。


    良久,雲東白方再次抬起頭來,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又道:“也許,我應該感激你,感謝你走過來喚醒了我,告訴我不要再期盼下去,不要再空耗時光。”


    說完,雲東白向前緩緩走了一小步,仰起頭,深望蒼穹,歎道:“可你是否懂得,有時候,不知道比知道了更幸福。”


    聞言,玄清真人麵色微微一動,胸口也有些起伏,急促地吸了口氣,顫聲道:“小白……”。


    許久,雲東白收回目光,又看了眼玄清真人,目光中卻又忽然多了一分平淡,繼續道:“也許,我早該想到,你一定會修成大道。”沉默了片刻,雲東白又淡然地帶著一抹苦笑,繼續道:“不知道在你這樣大徹大悟的得道仙人眼中,我這種在此岸徘徊的人是否可笑可憐。”


    說著,雲東白伸出纖纖玉手,輕輕地拾起落在石桌上的一片殘紅,眉心微低,眸光中閃過一絲哀憐,好像那便是看到的自己的命運歸宿,低聲敘敘道:“到了此時,我才懂得,我才明白,那麽多年陪伴我的,不是在歸雲悔橋另一端的玄清真人,也不是我日思夜想的秋白衣,而是我自己為自己編織的一個癡夢,一個永遠也無法實現的夢想。”


    淒涼的秋風,好像吹過人的心裏,拂過感傷的心靈,讓悲傷中的百丈瓊台,又多了幾分悲涼。


    風吹花落過處,忽地,卻聽雲東白又道:“你問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訴你,我是在山下采晨露時遇到他們的,那個地方應離周楊橋不遠。”


    玄清真人一直默默地看著雲東白,好像未想到,雲東白會突然提了這樣一句,愣了下,才低聲念了一句:“那他們應該還在天台山。”


    雲東白未言語,好像她沒聽到玄清真人說的話,抬手輕輕放落那片殘紅,看著它悠悠地打著轉,落將下去,才又道:“你還記得,當年我們合練的那套劍法吧。”


    聞言,玄清真人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抬眼看向雲東白,笑道:“如何不記得,我們為了給劍法起名字,還爭論了好久,可最終還是沒有定下來。”說著又搖頭笑道:“當年,真是幼稚可笑。”


    雲東白麵色微動,卻道:“但那也是最純真,最值得留戀的日子。”說著,停了一下,撩眼深望玄清真人,輕道:“數百年時光匆匆而過,到了現在,卻不知我們能否再合練一次?”


    見玄清真人並未言語,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自己。雲東白身子向後退了一步,來到雲錦杜鵑花樹旁,麵對著玄清真人站好,手上光亮一閃,一把四尺長的仙劍已然在手,袖袍輕擺,做了個起手式,一副鄭重其事的模樣,沉聲道:“始餐霞而吐霧,此劍名喚餐霞。”


    玄清真人看在眼中,臉上閃過一絲微妙情緒,盯著雲東白看了又看,心神一斂,道袍一揮,一把六尺長的仙劍也同樣亮在手中,伸臂輕輕畫圓,也擺了個起手式,肅聲道:“終淩虛而倒影,此劍名喚淩虛。”


    兩柄仙劍,兩個數百年後重聚的人,相視對望。


    一刹那間,


    時光翩然,瞬回當年,好像聽得花前月下,誰許下了地老天荒;


    歲月流離,紅塵落幕,帶著幾分惆悵,無奈中隻有守候著歸來離去。


    雲東白目若流水,身姿輕盈,單足立地,袖袍一甩,一劍緩緩刺出,若收若放。


    玄清真人目光一淩,身臨其境,步若磐石,手腕一翻,回了一劍,若即若離。


    雲東白在右,玄清真人在左;


    雲東白舉劍指天,玄清真人握劍畫地;


    雲東白劍鋒向左,玄清真人踏步向右;


    雲東白劍勢舒緩,玄清真人劍氣淩厲;


    兩團劍光,兩個舞動的身影,在古老的瓊台上,微微閃動。


    一劍一春秋,一喝一華年。


    似蝴蝶飄飄起舞,如雄鷹展翅飛翔。


    漸漸地,兩團劍光相互碰觸,相互滲透,彼此進入對方,最終融合在一起,化作一團。


    兩人或收或放,或快或慢,或剛或柔,在那黯然流淚的瓊台之上,合演著一場曠世的傾城劍舞!


    劍意綿長,似柔情蜜意,如情人間竊竊私語,是耳邊的呢喃。


    劍氣縱橫,劍花朵朵,圍繞在兩人周身飄旋,又似幾多歡笑離愁。


    時而,疾飛高翔好似鵲鳥驚枝;


    時而,又輕步曼舞如燕子歸巢。


    一會如高山峨峨,一會亦若流水湯湯。


    銳鋒相交,劍聲鏗然,似身陷重圍,又如情海泛舟,那是三生石上扯不斷的糾葛。


    對與錯,愛與恨,離與合,都纏繞在那寒氣森森的冰冷劍鋒上。


    逐漸地,兩人運劍早已超越心念,不是人在用劍,而是情在馭劍,沒有任何招數,沒有任何預演,雙方卻已超然,你來我往,配合得天衣無縫。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是我,我亦是你。


    舞著,舞著,人即是劍,劍又是人,劍法中蘊藏著相思刻苦,孤獨落寞。


    舞著,舞著,人已非人,劍又非劍,劍法中演繹出一場悲歡離合,愛恨情仇。


    忽然,玄清真人弓步踏地,如彎弓射月,淩虛長劍斜裏長出,微微向上輕挑。雲東白如掌上輕燕,飛懸停在空中,餐霞劍立於淩虛劍上。


    時光,故意在那一刻凝滯,好似給這對糾葛數百年的情人,留下了一個美麗的剪影。


    一切都落寞下來,一切都屏住了呼吸,連山間的霧氣都凝固下來,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那最後的絕唱。


    接著,玄清真人手腕向上一挑,雲東白同時持劍向下一壓,餐霞劍劍身彎曲出一個優美的弧度,映射出耀目玄光。


    雲東白借勢向上彈去,在清冷的夜空中,如同飛天仙子一般,紫衣翩躚,長發迎風飛舞。


    地上被卷起的殘紅,飄起,翩飛,如天花亂墜,伴在雲東白身側。


    雲東白人在空中,深情地閉上眼睛,感受著那份簇擁,似在天宇中翱翔,飄然回轉,做了一個最美的舞姿。


    一任心情在此舒展。


    一任時光在此流逝。


    但,再動聽的旋律也有曲罷,再優美的舞姿也有終時。


    好似暢快淋漓後的翔鳥收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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