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蕊神情有些複雜,想了想,說道:“今日多謝葉公子在大比上教訓了那個童貫。”


    葉磊看著麵前女子,說道:“你我立場不同,所以你也不必謝我。”


    他說的話很直,所以是真心話。


    嚴蕊細眉微動,似乎是聽懂了些,聲音卻堅定的說道:“的確,葉公子你我立場不同。”


    這話很有意思,竟是把葉磊的話還了回去,言外之意你有你的立場,我有我的。


    葉磊有些意外,仔細看了眼麵前眉眼細柔,實則內心剛強的女子。


    嚴蕊雙手拎起一直攥在手中的布袋,放到葉磊身前,說道:“這是我家鄉特產的果幹,在星夢城中是買不到的。”


    聽是吃的,葉磊眼神倒是微微有些明亮,道了聲謝,便拿在手上。


    看到葉磊如此痛快的收下,嚴蕊暗暗鬆了口氣。


    嚴蕊出生在星夢城外很遠的偏僻村莊,村裏大多是些貧苦農戶,她在家排行老大,下麵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父母全靠著家裏的那一畝良田維持生計。


    從小就十分懂事的她,總是在田裏幫父母幹活,她每次在田裏幹活時,村口地主家的大兒子總是偷摸盯著她看。


    這一切都在嚴蕊眼中,懂事的她清楚或許幾年後,地主家會讓王婆子拿些錢財來家裏提親,自己大概會順理成章的成為地主家的兒媳,然後過著被村裏很多人羨慕的生活,雖然她並不喜歡那個滿臉痘子的地主兒子,不過她卻真的需要那筆錢,這樣家裏才能度過那些收成不好的年景,弟弟妹妹或許才有機會改變他們的人生。


    至於自己,大概會給地主的兒子生幾個孩子,然後慢慢變成村口那些喜歡嚼舌頭的婦女,年幼的嚴蕊想來,或許這就是那些書生口中的命運。


    這種似乎早已被既定好的人生,直到某天,被一位城中來的老道士改寫了,她記得那個道士很厲害,村裏最凶的大黑狗,隻是被道士看了一眼,便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老道的來臨驚動了全村的村民,甚至來了很多縣裏的官老爺,這大概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大的排場。


    那些官老爺身上都配著閃閃發亮的寶劍,他們騎得高頭大馬,比村裏最壯實的老牛都要壯,村裏平時囂張跋扈的村官,見到那些縣裏來官員,全都弓著身子滿臉笑容,簡直就像村裏最老實的農戶,而那些官老爺卻是滿臉的不屑,可看到那個老道後,官老爺們臉上的笑容,比那些村官還要誇張,身子也直接弓到了地上,所有人都跪在老道麵前大聲喊著神仙。


    隻是嚴蕊覺得那個老道怎麽一直在瞅自己,在全村的注視下,老道走到她身邊,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年幼的她下意識想要躲開,卻發現父母臉上的笑容,比年前在鎮裏撿了塊銀角子還要燦爛,然後她發現所有人都在看自己,那些騎著高頭大馬的官老爺,看向她的目光慈祥的就像村頭的張大爺。


    老道說她有慧根,然後給她留了本書,告訴她書上內容全部看懂的那天,讓她去一個叫做星夢城的地方,那裏有幾間書院。


    那天之後,嚴蕊感覺一切都變了,地主家的大兒子再也不敢偷偷看她,村裏人看向她的目光不僅有羨慕,更多的則是敬畏,平日的粗茶淡飯再也不見了蹤影,弟弟妹妹也不用等到過年就有新衣服穿,縣裏的官老爺們,隔三差五就會騎著高頭大馬,身後帶了一車的禮物,遠比嚴蕊曾經想象的地主家的聘禮都要多。


    慢慢她明白了這一切都是拜那個老道所賜,她也知道了原來世上除了凡人,還有修道者,人們大多稱他們為神仙,原來自己也是個神仙。


    她知道自己的命運終於改變了,歲月流逝,她按照老道的話,把那本書上的內容全部學會了,即便她不去老道口中的那座城,也沒有關係了,因為她已經變成了村裏人口中的神仙,不過她還是來了。


    曾經那個村裏懂事的小姑娘,天真的以為小村到縣裏的距離就是這個世界,縣裏的官老爺就是這個世界的天地,既然她的命運改變了,那麽她想看看這世界真正的樣子。


    所以她去了星夢城,來到了望月書院,她發現這世上原來有這麽多修道者,和他們相比自己依舊是山村裏沒見過世麵的普通女孩,不過終究還是有些不同的。


    直到大比時她遇到了童貫,當時雖然她表現的很平靜,可她真的很害怕,她想不明白,明明一個比自己還要小的孩子,卻像惡魔一樣可怕,童貫的威脅讓她明白,原來她還是村裏那個無力的女孩,這一次還會有一個從天而降的老道嗎?


    然後葉磊出現了,在萬人矚目中打敗了那個惡魔,那道身影仿佛又讓她想起那個改變她命運的老道。


    也許對老道或葉磊來說都是小事,但對她來說,卻有不同的意義。


    ……


    ……


    這些話她沒對任何人說過,當然也不會對葉磊說,或許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不是不好意思將自己的過去亮出來,而是那些真的已經不重要了。


    思緒轉瞬而逝,此刻嚴蕊內心漸漸平複,對葉磊輕輕施禮,認真的說道:“我叫嚴蕊,很高興認識你。”


    葉磊看著麵前沉穩而又認真的女子,想到自己到了這個世界後,真的認識了很多有意思的人,活著果真是件極好的事。


    他提著手中沉甸甸的果幹,看著麵前溫婉的女子,認真回禮,說道:“我叫葉磊,很高興認識你。”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彼此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隻是突然覺得此刻很高興,為自己高興,所以便笑了。


    ……


    ……


    入夜,葉磊坐在自己不大的小院內,雖然沒有唐一諾別院的精致華麗,卻也安逸的很,聽著不知何處傳來很有韻律的蟬鳴,手邊擺著一碟各式各樣的果幹,順手拿了一個,放進嘴裏,淡淡酸甜瞬間讓他口水盈腮,葉磊輕輕嗯了一聲點點頭,露出滿意的神情,甜而不膩,還真是不錯。


    手邊放著入院時方修傑發的那本書經。


    但葉磊一次都沒有打開過,因為在過往的十六年中,師傅讓他看過很多本書,那些書裏有的晦澀的仿佛不屬人間之物,師傅卻能用最簡單的方法給自己解答。


    想要看的比別人更遠,那是因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師傅的肩膀又怎麽是區區巨人能夠相比呢。


    或許是因為懷念,困惑,無聊,葉磊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他拿起了那本普通的書經,借著月光翻開了第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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