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


    當何易艱難的從雪堆中爬出來,卻已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被這雪崩衝到了哪裏。


    陽光明亮的刺眼,被這周圍皚皚的白雪反射,如處一片白色世界之中。


    或許是因為在雪堆中埋了太久,此時的何易顯得有些呆滯,直到周邊的樹木落下白雪簌簌,發出聲響,這才將他的從虛幻的沉寂中驚醒。


    “我,還活著嗎...”何易抬起雙手,凝視著。


    “那果然是麒麟玉果...”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下麒麟玉果的原因,即便是半個身體依舊埋在雪裏,何易也感受不到一絲寒冷,刀風襲麵,也宛如拂紗。


    感受著丹田處升騰出的一股股暖流,何易就地盤膝而坐,調理著因為雪崩衝擊而帶來的內傷。


    麒麟玉果給他帶來的好處無疑是巨大的。


    除了自動免疫這寒冷的天氣之外,強大的藥力將他的經脈與丹田氣海幾乎被擴大了一倍有餘。


    可是,身體的變化並沒有讓何易變得欣喜,反倒是讓他愈加沉悶壓抑。


    回想起雪獸與火龍的交戰場麵,冰與火的交融,光怪陸離,恍如夢幻一般。那種浩然龐大,那種毀天滅地的力量,深深震撼著何易的內心。


    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嗎?何易不禁懷疑。若是放在以前,他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十年前,也就是在何易入獄之前,這個世界還是十分幹淨的,別說什麽仙人法寶、妖魔異獸,便是連稍微凶猛一些的野獸,也算不上常見。


    那個時候,若是有人膽敢稱自己是仙人、會仙術,那可是要以惑亂人心的罪名當街問斬的。


    至於妖魔異獸,更是隻存在於雲遊者們所講述的傳說故事中。


    “僅僅十年,就變成了這個模樣,世界的變化,著實太迅速了...”何易無聲的歎息。


    他強迫著自己不去想這些東西,但以往的瑣事卻總是不由自主的偷跑出來,讓他意亂心煩。


    “入獄十年,世界已是大變。”


    何易從雪間拾起一片綠葉,放在唇邊吹出清揚幽雅的古調,思緒也隨著聲音飛向那遙遠的地方。


    ......


    “爹,聽說聖上派去寂海的船隊,在海上遇到了惡鬼?真的假的!”何易站在院中吹奏完一首小曲,將綠葉從唇邊移開,被風一吹,葉子便飛向了很遠的地方。


    何易很是喜歡這種感覺,他經常幻想自己如同這片飛舞中的綠葉,隨風起伏,無拘無束,自由而灑脫。


    哪怕最後腐爛,至少一世快活。


    “遣令已下,是真是假,且去看看便知。”屋內傳來父親厚重威嚴的聲音。


    他的父親曾是鎮守邊疆的一名大將,年輕時便已名震塞外,一生征戰百餘場,為王朝立下過赫赫戰功。


    隻是,他父親的為人太過剛硬,因而在大一統之後,便開始不受當朝皇帝的待見。


    何易明白其中的原因,功高震主,再加上小人讒言,所以在很多年前就被釋去了兵權。


    對於此事,何易的父親倒也看的很開,他一把年紀,自覺也到了安享晚年的時候,索性就主動辭去了職務,回家靜享天倫去了。


    一晃數年,日子過的悠閑太平,好不自在。


    前日,這個安定了多年的將軍府邸,卻忽然被一道聖旨打破了沉寂。


    年邁的皇帝親自頒下調遣令,要何易的父親帶兵前往東方寂海之中,剿殺惡鬼。


    經過一番了解後,原來是這年邁的皇帝感覺自己大限將至,又希望能夠永世統治這個國家,於是派遣方士,帶領數千童男童女前往無盡的寂滅之海,尋仙問藥,已求長生不死。


    “惡鬼?尋仙?長生?簡直荒謬!”何易初聞此言,便給予冷笑之聲。


    若是寂海中真的有仙人存在,又怎會出現惡鬼?


    他認為,這世上沒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了。


    何易覺得這其中有些陰謀。


    首先,他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什麽惡鬼,其次,就算真有惡鬼出沒,那“仙島”上的仙人,怎會容下惡鬼?其三,若要斬鬼,朝堂上那麽多頗具威名的將軍他不用,卻偏偏讓一個閑散了十幾年的老將,去做這剿殺惡鬼的事情?


    何易的父親看了何易一眼,沒有說話,手中握著那道聖旨,隻覺得心中沉甸甸的,有些不好的預感。


    遙想年輕時的皇帝,是何等英明聖武,不想到了晚年,卻變得如此迷信。


    看來無上的權利,終究會讓人變得瘋狂。


    奈何皇命不可違,無論是為了那上千名陷入海中的無辜孩童,還是自己的家庭,他都要將這件差事接下。


    若隻是自己倒也罷了,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要重回朝堂之上,冒死進諫,可誰叫自己有個兒子呢?


    而且,自己這兒子還是如此的優秀...


    畢竟,違抗聖旨,可是要誅九族的...


    ......


    第二天,何易隨同父親,率領萬餘將士,登上了去往寂海深處的船隊。


    原本何父並不想讓何易跟隨,隻是說不過自己這個伶牙俐齒的兒子,隻能無奈答應。


    惡鬼一說,真假尚未可知,在何易父親的心裏,卻也默認了這是一次鍛煉何易的機會。


    至於何易,他之所以選擇跟隨父親一同前往寂海,自然是十分了解父親的為人,論征戰沙場,衝鋒陷陣,他父親可以說是萬夫莫敵,隻是......若有陷阱詭計,非是他父親所能防範的。


    若是有以前的舊敵,欲趁此機會加害父親,單憑父親一人,隻怕無法識破。


    ......


    寂海之海,波瀾壯闊,浩浩然千萬裏,無邊際。


    何易站於船頭樓閣上,瞭望大海,幾乎要被這股浩然之氣所折服。


    “海中惡鬼,在哪裏?”他喃喃自語。對於這些傳說中才會出現的鬼神,頗為期待。


    “狀元郎真是好雅興!不知這海上風光,可比得過塞北邊疆?”一個忽然而至的聲音,卻掃了何易“以觀滄海”的興致。


    來人是位身著青袍,年紀約莫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一手放在背後,一手輕撫胡須,頗有一股文雅自然之氣。


    何易皺了皺眉,本不想搭理這人,但良好的修養還是讓他壓下了心中的厭惡,淡淡說道:“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意境不同,並無可比之處。徐方士,哦不對,如今,是不是應該叫你國師大人了?”


    何易之言看似是在恭維,但語氣中卻透著一抹譏諷。


    “不敢當,不敢當!承蒙聖上看中,將尋仙問藥的重任交給在下,如今耗時數月,卻無寸功,實在有愧,此番剿滅海鬼,還需倚仗狀元郎的智謀和武安將軍的神威。”徐方士輕輕捏了捏山羊胡。


    他仿佛沒有聽到何易語氣中的譏諷之意,不慍不怒,緩步走到何易身邊,在不經意時,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何易。


    十二歲拜舉人,十四歲中狀元,年不及弱冠,便承浩蕩天恩,官拜文士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真是讓人羨慕啊...徐方士在心裏感歎。


    “手握浩然劍,豈會懼鬼神?”何易轉過頭去,幽幽注視著徐方士的眼睛,道:“隻怕鬼在人心。”


    “狀元郎說笑了,褪去這層皮囊,誰人不是鬼?”徐方士笑道,自走向船頭,俯瞰浩瀚波瀾,言語間若有所指。


    這是何易第一次與徐方士說話,雖然隻有寥寥幾句,卻讓何易記憶深刻。


    再後來,他們果真在海上遇到了惡鬼,一路披荊斬棘,曆盡千辛,終於找到了海中仙島,雖然沒有尋到長生不死之藥,但卻將島上懂得長生不死之術的仙人帶回了皇都之中。


    自此,世俗通往修真界的大門正式開啟!


    也是從那時開始,成功登上國師寶座,手握大權的徐方士,卻不知出於何種原因,開始瘋狂的針對何易一家。


    欲加罪名,栽贓抹黑,各種手段層出不窮。


    剛開始的時候,老皇帝還念著舊情,並沒有對何易一家怎樣,可自從開始修煉徐方士進貢的仙法之後,便開始沉溺於其中,頻頻閉關修煉,連朝政都不曾理會了。


    徐方士以國師之名暫代朝政,當天便列出一十九條大罪,四十餘條小罪,強加於何易一家,接踵而來的便是無盡的追捕與逃亡。


    何易一家男兒,包括曾經隨船的幾位親信將領,皆在逃亡中戰死,家中母親與姐姐在逃亡中失散,至今下落不明。


    唯有他自己,慌逃至北方的一座偏遠城池,而後,在父親的一位舊友的幫助下,與一名即將入獄的重刑囚犯調換了身份,隨即躲入深獄,這才苟且活了下來。


    ......


    往事曆曆在目,何易的內心亦如刀割。


    “不知今時,可還有親人活著?”何易不敢去想。


    念及此處,他重新取出那條掛有黑紅二色珠子的項墜,一遍一遍的擦拭著。


    其上這顆紅珠,是何易祖輩上一位大將軍的舍利骨。


    據族譜交代,那位先祖一生戰績輝煌,攻克七十餘城,殲敵百萬,骨子裏凝聚的血腥殺伐,化為這顆舍利骨,佩戴於身時,外邪不侵,神鬼莫近。


    當年寂海之行,也多虧了這顆紅色舍利骨,何易與父親才能成功的在寂海深處擊殺那頭惡鬼。


    至於那顆黑珠,來曆不祥,隻是聽父親說過,這黑珠叫做“冥丹”,乃是一個不祥之物,內裏邪氣十足,若不是有先祖的舍骨於旁日夜鎮壓,指不定會發生什麽恐怖事情。


    在何易與父親分開逃亡時,父親就曾親口囑咐過,讓他日後擇一荒蕪之地,將這顆冥丹與舍骨一起長埋,免得邪氣四散,至使塗炭生靈。


    眼前的北荒雪原,便是一處極好的選擇。


    何易想了又想,終是默默的合上手掌,重新將這項墜懸於脖頸上。


    這總歸是父親唯一的遺物了。


    睹物思親,終究是...不忍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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