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平原縣的城牆之上守軍林立,嚴以待陣。


    夜空下的城牆外,黑色的夜幕像一雙無形的手,遮住了士兵們的眼睛,隻有不斷傳入耳朵裏的,詭秘的,如同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雖然看不見,但所有人心裏都明白,那是敵人的聲音。


    還有不到兩日,斛陽城派遣的援軍就要來到平原縣,協助他們剿滅賊寇,所以按照何易的推測,最遲今夜,那黎戎寨必定會來奪城。


    否則援兵一到,對方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傳令熄火!”


    何易高聲喊道,聲音在月光下傳出極遠的距離。


    他故意將聲音放的這麽大,喊給守軍聽的同時,也在喊給隱匿著的敵人聽。


    這是一種迷惑的手段。


    他是要告訴城下的敵將,雖然我看不到你們,但在同樣未知的情況下,你們也不知道我究竟做了多少準備。


    隨著命令的下達,一支支燃燒著的火把熄去了光芒,城牆上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僅能透過微弱的月光,看到一排排整齊列陣的人影。


    “全體戒備!”


    再次下達出一道命令之後,城牆之上便沒了動靜。


    呼嘯的夜風之中,兩頭潛伏在黑暗中的野獸,開始比拚忍耐力。


    半個時辰後。


    嗖!


    一支鋒利的箭矢,自前方黑暗中襲來,準確無誤的命中了城牆上的一名士兵,一聲悶哼過後,那士兵隨即倒了下去。


    暗夜中隱藏的敵人終於按耐不住了。


    這僅僅是一個開始,緊接著,便有數百成千的箭矢,如雨點般射向城牆。


    “敵襲!戒備!”


    “趴下躲避箭雨!”


    城牆上的守軍顯得有些慌亂,畢竟在沒有盔甲防護的情況下,襲來的箭矢可以輕易的刺穿他們的身體,取走他們的性命。


    自從軍械庫失火之後,己方的弓弩箭支完全被大火燒盡,此時麵對箭雨襲擊,城牆上的守軍們真的是一點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他們此時所能做的,就隻有硬抗和等待。


    等待著敵軍攀上城牆,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肉搏戰。


    ............


    “賈紹,這是第幾波箭襲了?”


    何易扒在城牆邊上,冒著襲來的利箭,探頭向下麵看了一眼,頓時又遭到一陣猛烈的射擊。


    在何易眼中,那飛馳的箭雨如同一頭宣泄怒火的洪荒猛獸,無人可以阻擋。城牆上的士兵大片大片的倒下,淒慘者,更是身重數十上百箭,遠遠看起來,像是暗影中的人形刺蝟,好不瘮人。


    “已經是第五波了,他奶奶的,這些人比咱們預料中的還要謹慎!明明知道咱們沒有兵器和盔甲,還放這麽多箭過來!”


    戰況異常慘烈,賈紹雙手抱著腦袋,躲在一名站的筆直的士兵身後,而那士兵則渾身插滿了箭支。


    饒是如此,那士兵也仍舊昂首挺胸,沒有倒下。


    嗚————


    嗚————


    整整七波箭雨過後,遠處傳來了衝鋒的號角聲。


    這是軍號所特有的聲音,何易聽進耳裏,更感詫異,他自小在軍營中長大,對這軍號的聲音再熟悉不過。


    在如雨點般的箭襲下,城牆之上已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東倒西歪、渾身插滿箭矢的屍體。


    衝鋒的號角既然響起,很快便看到一隊人馬自黑暗中湧了出來。


    何易再次探出腦袋往外看了一眼,頓時怔住了。


    因為,對方的裝備之精良,遠遠超出了何易的想象。非但武器精良,就連樓車、雲梯、撞車等巨型攻城器械,也是一應俱全。


    “看來,這黎戎寨不但有高人指點,而且還是個在軍營裏呆過很長時間的高人。”何易自語道。


    “殺——!!”


    下方,黎戎寨領軍的將領高舉兵器,發出一聲厲喝,數以千計的黎戎寨寨士兵開始登上樓車,推進雲梯,他們距離平原城牆越來越近,何易也終於看清了那些兵馬中央隨風搖曳的黎戎寨旗。


    三麵大旗,代表著此次攻城的人數————整整三千人。


    而平原守軍,僅有一千。


    實力相差之大,未免過於懸殊。


    “何將軍,下令吧!”這時,城牆上的守軍也開始有所動作。


    賈紹與範武二人,各自手持一張獵弓,站於何易兩側,麵色凝重的看著城門之外的攻城軍。


    “再等等,範武,你先派人去通知城防將軍,叫他多派些人手去城門那裏,無論如何,城門都不可失守!”何易說道。


    他確實有些低估了黎戎寨的實力。


    他原以為,黎戎寨會將進攻的主力放在城牆之上,卻不曾想到,對方連攻城車這等利器都帶了出來。


    “全軍聽令!”


    待外麵的攻城軍又前行了數十步,雲梯與樓車即將到達城牆之下時,何易這才大手一揮,下了命令。


    “點火!”


    “是!”


    一聲令下,城牆上頓時亮起一團團耀眼的火光,將周圍照的大亮。


    夜色被火光刺破,黑暗中隱藏的神秘麵紗也在這一刻被完全掀開,顯露出守城一方的真實容貌。


    令城下攻城的黎戎軍詫異的是,那城牆上林立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士兵,看似渾身插滿箭矢的屍體,也不是真正的屍體。


    而是一個個活人般大小的稻草人!


    待看清楚那些草人的模樣,下方的攻城軍內頓時傳出一陣騷亂。


    “放箭!”何易大聲吼道,他等的便是這個機會!


    城牆上的暗角處,近百名手持獵弓的真正的士兵,從陰影中快步走了出來,他們從城牆前方一排排的稻草人身上拔出箭矢,拉弓搭箭,射向城下的山寨軍。


    頃刻之間,箭如雨下,一陣陣淒厲的慘叫聲,自城下全無防備的敵軍之內傳來。


    “哈哈!狗賊們沒想到吧!我家將軍慧眼如炬,早就看穿了你們的詭計!”賈紹恨恨的罵著,飛速的朝著城下射箭。


    他是獵戶出身,箭法精準,每次弦響,必然會有敵軍中箭。


    手裏的弓,是何易讓人從縣內的獵戶家中暫借來的。雖然數量不多,僅有不到三百張,威力也不如軍弩那般強大,但守軍一方居高臨下,又是中近距離射擊,所以仍舊能夠帶來不小的殺傷力。


    這箭射的出其不意,頓時給城下的攻城軍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但對方同樣是有備而來。


    在暫時的慌亂過後,很快便有盾兵上前,高舉盾牌以作掩護,繼續推著雲梯與撞車前進。


    “上!當家的有令,第一個攻上城門的人,賞萬錢!”


    “殺啊!”


    “......”


    攻城令下,敵軍開始冒著箭雨,奮不顧身的往城牆邊上衝去,巨大的樓車發出沉悶的轟鳴,一排排的雲梯被架到城牆之下。


    “準備肉搏!範武,去把之前的水缸都抬過來!”


    “是!”


    見己方的箭矢不再湊效,敵方的雲梯又距離城牆越來越近,何易再次下達了指令。


    這些水缸,何易早在數日之前便讓範武帶人扛上了城牆,其內堆滿積雪,撒鹽之後便會逐漸融化,而且不易再次凍結。


    “澆水!”


    隨著何易的命令,大缸內的冷水被一瓢瓢的澆了下去。


    嘩!


    在北方寒冷的冬季中,一盆冷水,有時候會比一把長刀更具殺傷力。


    那些在雲梯上攀爬過半的敵軍,還沒來得及做出下一步動作,便被冷水劈頭蓋臉的澆了一身。


    北地的冬季何其寒冷,為了保證熱量,所有士兵的甲胄內部都夾有一層禦寒的棉衣,此時被雪水一澆,棉衣濕透,冰冷刺骨,卻比不穿衣服還要難受數分。


    僅僅幾秒鍾的時間,那些被冷水澆過的敵軍,臉色開始變得蒼白,被凍得渾身瑟瑟,牙齒打顫,一個沒站穩,尖叫著從城牆邊上栽了下去。


    “澆死你們這群王八蛋!哈哈!俺範武在這北地呆了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見著這冷水殺敵之事!何將軍真是料事如神!”


    麵對與三倍於己方的兵力,範武先前還緊張不已,但看到一缸冷水便解決了十幾名爬上雲梯的士兵,頓時安定了不少。


    他先前將這些水缸抬上城牆,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原本還對何易的命令略有抱怨,沒想到還有這般奇妙的用途。


    一缸缸的冷水,從城牆之上瓢潑而下,形成了一場猛烈的暴雨,凡是被水澆身的攻城軍,皆是戰力大減,也給城防軍減少了許多壓力。


    在何易的叮囑下,但凡攀上城牆的敵人,先以冷水澆之,待其失去戰鬥力,再奪取兵器,反守為攻,一時間,看似強悍的攻城軍,竟完全被攔在了城牆外,寸步不得進。


    沒過多久,城牆下方便堆積了百餘具敵軍的屍首。城牆上的戰況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得越發慘烈,但守軍一方的士氣卻是越發變得高漲!


    ............


    嘭!


    城牆下方,攻城車前端巨大的尖木,狠狠的撞擊在城門之上,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地動山搖。


    城門內側,數名抵著城門的士兵,被這一記撞擊所產生的衝擊力,震的倒飛出去,但很快又有更多的士兵衝了上去,繼續用自己單薄的身軀牢牢抵住城門。


    “快!都給我頂住!無論如何都不能失了城門!”負責防守城門的將領大聲喊道。


    平原縣地廣人稀,戰事又十分稀少,所以並沒有護城河環繞。


    也因此,敵軍的攻城車很容易便能來到城門前。


    在戰鬥開始之前,何易便讓人囑咐過他,說:“目前的情況特殊,城牆易守,城門難防。”並叫他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城門。


    因為誰都知道,在己方缺少甲胄兵器的情況下,一旦城門失守,敵方的人馬便會長驅直入,整個平原縣頃刻間便會淪陷。


    所以相比於城牆來說,城門的防守更加重要。


    “這邊情況如何?”這時,裴東帶著一隊人馬狂奔至城門內處。


    “來的正好!快與我搭把手!”城門守將高呼道。


    情況不容樂觀,麵對巨大的攻城車,所有人心裏都沒底,不敢說還能抵擋多久。


    嘭!


    又是一聲巨響,城門搖搖欲墜。


    嘭!


    嘭!


    ......


    接連數次衝撞,城門雖然沒有被完全破開,但正中處卻被攻城車前端的撞木,撞出一個巨大的豁口。


    霎時間,便有七八名黎戎軍順著那豁口爬了進來,狀若瘋狂的,揮刀砍向四處的守軍。


    “隨我迎敵!”


    裴東見敵軍湧了進來,當機立斷,立即帶著一支近百人的隊伍衝了過去。


    這一隊人馬,已是整個平原縣內唯一一隊穿戴了甲胄的士兵,也是唯一一隊能夠正麵與黎戎軍抗衡的隊伍了。


    當日軍械庫失火,雖然燒盡了城內的兵甲,但卻恰好有一隊負責日常巡防的士兵未曾卸甲歸來,所以才有這一百套甲胄得以保全。


    昏暗的火光之下,兵器撞擊的聲音不絕於耳,曆經一番血戰之後,雙方皆在城門旁留下十數具屍體。


    慶幸的是,那些從城門豁口攻進來的黎戎軍,終是被殺的退了出去。


    但裴東等人還沒來得及高興,便又聽到一聲來自於城門外的劇烈撞擊。


    嘭!


    城門之上木屑四濺,雖然沒有倒塌,可上麵的那個殘破的缺口,卻又被擴大了幾分。


    情況越來越不容樂觀。


    “媽的!如果不想辦法毀了這輛攻城車,城門早晚會被撞開!”裴東看的心急不已。


    城牆上的何易,同樣察覺到了這輛攻城車的威脅性。


    而一眾敵方軍馬,似乎也發現了城門處的破綻,開始集中兵力進攻城門。


    “澆油!點火!”


    何易見狀,當機立斷下了命令。


    一排排的稻草人上,被士兵們澆了火油,點燃之後,便從城牆上扔下,砸向堵在城門口的攻城車。


    而後,何易再次下令,讓賈紹帶著部分弓手,集中點射那些控製攻城車的敵人。


    箭雨密集,大火焚燒,將車輛後方隔出一條真空地帶,阻斷了敵軍的攻勢。


    那輛攻城車,因後續無人操控,也暫時停下了行動。


    “裴將軍!李將軍!快!”何易衝城牆下大聲喊道。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敵軍人數三倍於己,烈火與箭襲也僅能阻擋片刻。


    這已是他們唯一能夠毀掉攻城車的機會了。


    “將士們!隨我衝出去,燒了這輛攻城車!”


    裴東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漬,一手持槍,隨即在馬背上掛了兩桶火油。待將士們將城門打開一條縫隙後,他立即帶著這隊全副武裝的精兵衝了出去。


    裴東此人,也稱得上是一員弓馬嫻熟的勇將,長槍舞動,即刻便有數名敵軍斃命。


    他們將一桶桶的火油澆在攻城車上,再以火信引燃,那攻城車頓時變成了一團燃燒著的巨大火球,將敵軍牢牢堵在了外麵。


    黑煙四起,火光衝天,為這黑暗的天際,染上了幾分慘烈的血色。


    隨著一聲劇烈的轟響,攻城車轟然倒塌。


    見狀,守城一方的隊伍中,急驟爆發出一陣歡呼。


    “威脅已去,守好大門!”裴東的臉上亦閃過一抹喜色。


    ............


    城牆久攻不下,而城門處,也已被那輛燃著熊熊烈火的攻城車堵死,如再不出意外,這一場平原攻防戰,就算是贏下來了。


    這般又血戰了兩個多時辰,待天色漸亮之時,敵方的陣營裏忽地傳出一陣清脆的鳴金之聲。


    終於退兵了。


    眼見攻城的黑甲軍士如同潮水般退去,守城的將士們皆鬆了口氣,一個個癱倒在牆邊,大口喘著粗氣。


    “咦?何將軍呢?範武,你看到何將軍了嗎?”城牆上的守軍歇息了片刻後,賈紹本想清點一下傷亡人數以做匯報,可環視左右,卻早已不見了何易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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