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夜路極為難行,何易的速度也很是緩慢,待重新回到平原縣附近時,天色已是大亮了。


    城門之前狼藉一片,到處都是沒來得及被拖走的屍體。那輛巨大的攻城車殘骸仍舊堵在城門之前,不斷的往外冒著黑煙。


    折斷的雲梯之上,守軍們正在費力的清洗著染滿血跡的城牆,一輛輛裝滿屍體的馬車離去,猩紅的水漬順著縫隙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一直延綿至視線的盡頭。


    這就是戰爭。


    就算何易已經親身經曆過許多次,也仍舊覺得無比的殘酷。


    他拖著疲憊的身軀,邁著沉重的腳步,跨過幾具黎戎軍的屍體,緩緩走向城門,隔著老遠,便能看到一支人馬守候在城外臨時搭建的草棚裏,給傷員們清洗包紮傷口。


    裴東、賈紹等人,及兩位城門守將,皆在其中。


    他們身上皆有著大小不一的傷口,有些甚至沒來得及包紮,但傷口附近的血已經流盡,隻剩下慘白慘白的皮肉。


    “何將軍,你可終於回來了!”裴東拔馬趕來,臉上滿是激動與笑意,他將一件棉袍披在何易身上,而後重重拍了拍何易肩膀。


    “戰果如何?”何易小聲詢問。


    “傷亡不多,算得上是一場大勝!全憑了你的計謀。”裴東笑著,親手將何易扶於一匹駿馬之上,親自牽馬入城。


    “看!何將軍回來了!”


    賈紹大聲喊著,與範武一同來到何易身邊,兩雙眼睛在何易身上四處打量,見沒有什麽明顯的傷勢,這才放下心來。


    身為何易的直係部下,賈紹和範武比任何人都要擔心何易的情況。


    “何將軍威武!”


    平原守軍們整齊的立於城門兩側,齊聲高喊,慶祝何易凱旋,眼中滿是尊敬與崇拜的神色。


    他們也已經從裴東口中,知道了何易獨自深入黎戎寨的事情。


    若不是何易來了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將黎戎寨的軍械糧草焚燒殆盡,逼得黎戎寨不得不退兵,隻憑他們這區區一千缺少兵甲的守軍,根本就抵擋不住黎戎軍的強攻。


    “何將軍威武!”


    “何將軍威武!”


    “何將軍威武!”


    “......”


    在這陣陣喝彩聲中,何易卻沒由來的歎了口氣,心裏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進入城中後,何易翻身下了馬匹,歉然的向裴東行了一個揖禮,道:“裴將軍,在下身心具憊,隻想好好休息一陣,今日,便不去營中了。”


    陣陣倦意襲來,他現在隻想好好睡上一覺。


    裴東點了點頭,伸手用力拍了拍何易的肩膀,道:“無妨,你務必要好好休息,待收拾好戰場之後,我親自帶你去縣丞處,表奏你的功績!”


    “那就先謝過裴將軍了。”何易有些懶散的說道。


    說實話,他並不在乎什麽功績,而且,自從聽了那幾個黑衣人的敘述之後,何易對那未曾謀麵的縣丞,也並沒有什麽好印象。


    搶人之物,奪人之妻。隻能說......此輩並非善類。


    待裴東走後,何易的目光再次轉向城門的方向。


    他看到一位白衣黑冠的年輕人,自城外走了進來。


    正是黎戎寨的那位軍師。


    “這個小尾巴,從黎戎寨一直跟到平原縣,也不動手,到底想幹什麽?”何易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


    這人,知道黎戎寨後山的火是何易放的,也準確的猜出了何易放火之後藏身地點和逃跑路線,但他好像並沒有將事情告訴黎戎寨,而是一直不緊不慢的跟在何易後麵。


    起初時,他還帶著一群寨軍,但在跟了一段之後,便將身邊的人都遣散了去,這更讓何易覺得疑惑。


    非但如此,平原縣剛剛曆經戰事,城門處的盤查極為嚴格,何易本以為那軍師會被攔在城門外,可他沒想到的是,對方似乎與守城的軍士頗為熟悉。


    在何易注視下,他與城門守將有說有笑了一陣,便徑直走入縣內。


    見狀,何易的臉色一僵,疲憊之色頓時去了一大半。


    “那家夥是什麽人?”他連忙叫住了一名巡邏經過的士兵,伸手指向那黎戎軍師問道。


    “將軍說的,可是那個身穿白色深衣的年輕人嗎?”士兵說道。


    “不錯。”何易點了點頭。


    “誒,何將軍您來我們平原縣時日尚短,也怪不得不知道————他可是咱們縣裏鼎鼎大名的公良先生,那學問可是高的很!可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精通練兵與戰陣之法,就連咱們縣丞大人都曾尊奉其為上賓!早些時候,咱們縣裏的士兵,可都是公良先生幫忙訓練的!”士兵說道,語氣中不乏尊崇之意。


    博學多才,精通戰陣嗎......何易暗自琢磨著。


    “既然如此,縣丞為何不向朝廷推舉,薦此人為官?”何易又問。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我聽說啊,咱們平原縣半年前來過一批練氣宗的仙人,也不知道為何,忽然就和公良先生起了衝突。不過懼於先生的威望,那些仙人並沒有對先生如何,倒是咱們縣丞,害怕得罪練氣宗,就將公良先生驅逐出去了。”


    “......”


    若說是因為得罪了練氣宗,被縣丞驅逐出境,因而懷恨在心,便加入了黎戎寨,為其出謀劃策......這個理由,到也說得過去。


    可他跟著自己作甚?


    周國餘孽,使的了二郎連珠神彈弓,又精通戰陣兵法。


    難道是......


    何易怔了片刻,再轉頭看向那公良先生,神色有些微妙的變化。


    ............


    逛過幾條街巷,何易買了些酒肉小吃,又往布莊取了兩塊厚厚的毯布,這才拎著一堆東西,去往人跡罕至的外郊。


    他向四處望了望,此處矮山、白石、鬆林、溯雪,一應俱全,倒是一處難得的靜雅之地。


    他自顧取出買好的酒食,放置在一塊還算平整的石頭上,便又擺出兩盞酒杯,各置於兩側,各自斟滿,自己首先飲下一杯,又再次斟滿。


    隨後,何易高高舉起手中的杯盞,向那北邊的無人之處拜了一拜,將酒水灑與地上。


    看樣子,似乎是在進行某種祭禮。


    “跟了好久了吧?此地無人,出來說話。”將這一切做完之後,何易忽地開口說道。


    “時隔多年,少將軍的行事作風,仍是往常那般,動如雷霆,絲毫未變啊...”


    不知何時,那一襲白衣的軍師,已落座於何易對麵,取來另外一盞酒杯,拿在手裏把玩著,卻沒有飲下的意思。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何易身上,像是在確認什麽事情,片刻之後,來人終是一聲歎息,也學著何易的樣子,麵向西北方向,將那杯酒水灑於地麵。


    酒水喂地,是為祭奠死者,麵向西北,便自是死者方位。


    這是“喂地酒”。


    何易幼時便被父親送入了常年駐紮在北方邊界的“北戎軍”中鍛煉,疆域的邊界處,時常有蠻人入侵,連年征戰,無數同袍於西北黃沙埋骨。


    於是,北戎軍中便漸漸有了這“喂地酒”,以用作祭奠那些戰死的將士。


    對方既然知道這祭奠之禮,應該是曾經並肩作戰的同袍之士。


    “不知少將軍,可還認得我否?”禮畢,那軍師悠悠歎了口氣。


    “有些眼熟,卻不認得。”何易看了他一眼,以盞酒相敬,如實答道:“北戎十四軍,有大將八位,上將二十員,健將百餘人,我都記在心中,卻不記得其中有你。”


    對方既然稱自己為“少將軍”,想來也曾是北戎軍的一員。


    而且身懷如此本領,在北戎軍內的地位定然也不會太低。


    但何易不記得。


    以往的那些舊事之中,何易有太多不想提及,也不想回憶的。唯有北戎軍中的同袍,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忘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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