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傳訊官的帶領下,何易進入太守府內。


    手腕與腳踝上的鐐銬在地上摩擦出一陣刺耳的聲音,何易步入大廳正中。現在雖然是階下之囚的身份,但他麵對一眾斛陽官吏的直視,卻仍舊表現的不吭不卑,泰然自若。


    他剛剛就站在門外,內裏正在議論內容一字不差的落入何易耳中,一抹會心的笑容悄然而生。


    “下官平原縣丞何易,見過劉太守。”何易微微躬身,對那堂上的劉儀行禮說道。


    議事廳上,一眾文官武將齊聚,立於左右兩側,太守劉儀穩坐正中,雙目微閉,臉上絲毫不顯焦慮之色,反而表現的十分平靜。


    能做到太守這個位子,在外人麵前喜怒不形於色,早已成為了一種習慣。


    劉儀之所以擺出這種陣仗,明顯是要給何易施加壓力,而後迫使何易前去趙家打探消息。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何易連那金鑾大殿都闖過,還會怕這區區一座太守府?


    如今謠言四起,那趙家又有練氣宗作為後盾,太守府必然不敢輕舉妄動,所以,他們就隻有派人出使趙家這一條路可以走。


    至於人選,也就隻有,且隻能讓何易去。


    這一切,何易早就已經猜到了,他朝左右看了看,心中宛如明鏡。


    “你說你是平原縣丞?”劉儀睜開雙目,上下打量了何易一番,臉色卻是急變,而後重重的拍在桌上,厲聲道:“你這狂徒!居然敢冒充朝廷命官誆騙於我?那平原縣丞姓蔡名督,你以為本官不認得嗎?————來啊!把這大膽賊人給我叉出去,砍了!”


    劉儀原以為來人會是平原縣的蔡督,卻沒想到會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野小子,臉上頓時繃不住了。


    又想起方才傳令官所說的,這人還是個當街殺人的凶犯,立刻便命人將何易拖出去。


    “太守大人且慢!”


    何易見狀,卻也不慌,連忙上前一步道:“稟太守大人,在下確實是平原縣丞,有令牌為證!”


    言罷,何易便將代表著縣丞身份的令牌取出,遞呈上去,繼續說道:“大人,想必您也有所耳聞。我平原一縣,日前匪患嚴重,災起禍生。寇匪黎戎寨起三千精兵進犯平原,欲奪我城池,害我百姓。蔡督蔡大人為保平原縣之安定,親自披掛上陣,帶兵剿匪,真可謂是高義薄雲,氣衝霄漢。隻可惜......隻可惜天妒英才啊!”


    一邊說著,何易做出一副嗚呼痛哉的表情,雙目噙淚,眼眶發紅,那模樣甚是悲涼。


    “在兩軍交戰的過程中,蔡大人不幸被賊首的毒箭射中,殞命於沙場戰陣之中,實在是可悲可歎......奈何賊人進攻猛烈,軍中亦不可一日無主,蔡大人在彌留之際,便將這縣丞職位暫時交給在下。並且......讓我千萬要在春祭之前,將征募到的百姓如數送至斛陽......其實下官這次前來,也是為了將這些......”


    “咳,咳咳!”


    劉儀聽何易說起百姓的事,臉色劇變,連忙佯裝幾聲咳嗽,將何易的話打斷。


    原本還對何易的身份所持有的懷疑,也在此時散去了大半。


    既然知道這道密令,那定然是蔡督極為信任的人,應該做不得假,這縣丞令牌也同樣是貨真價實,而且,他確實聽說了平原縣正在鬧匪患的事情。


    如此說來,那蔡督真的死了?


    何易將劉儀的表情看在眼裏,心中又多了幾分以假亂真的把握,適時的把話題暫時止住,繼而關切的說道:“太守大人,您若是身體有恙,就少些操勞,千萬注意身體,您若是倒下了,這斛陽城的百姓,可就遭了大難了啊!唉,太守大人日理萬機,勞苦功高,實在是吾輩之楷模!下官日後也要向太守大人多學習才是。”


    這一記馬屁拍的,那是要多假有多假,要多做作有多做作,兩側一眾斛陽官員聽的大眼瞪小眼,心裏都在暗罵這平原來的小小縣官,臉皮怎地如此之厚?


    劉儀在台上聽得也是一臉的尷尬,不過,這也同樣再次印證了何易的身份不假。


    一個新上任的小官,屁股剛剛做下去,想焐熱凳子,自然要好好巴結上官,找到機會,自然要大肆的拍一通馬屁。


    “我沒事,隻是有些惋惜......蔡大人可真是忠肝義膽!我一定將此事表奏朝廷,加封蔡大人為平原侯!”劉儀擺了擺手,表情漸漸變得肅穆,適時的重新將話題扯到了蔡督身上,表麵上看起來十分哀傷,心裏卻是在罵何易裝模作樣,吹牛不打草稿。


    哼,親自上陣帶兵剿匪?


    那蔡督是個什麽樣的人,身為斛陽太守的劉儀心裏可是清楚的很,別說親自帶兵剿匪了,就是見了個普通的飛賊,也能給他嚇出一身冷汗來。


    “如此說來,你是平原新任的縣丞?可有朝廷頒下的詔令憑證嗎?”頓了頓,劉儀繼續問道。


    “下官上任不久,還未等到詔令頒下。不過,下官已差人送書信至州牧府了,太守大人若還是不信,可遣人去州牧處詢問。”何易流利的答道。


    這些推脫之辭,他早已經準備好了,至於戎州牧源真,早已死在北荒雪原之中,現在恐怕連屍首都找不到了,能問出來才怪。


    何易抬頭看了劉儀一眼,見他仍舊是一副將信將疑的模樣,便又開始裝傻充愣,三言兩語將話題轉回至征民一事上,道:“還有,下官這次前來,主要是為了告知太守大人,我平原與有寧、回昌二縣,皆已......”


    “咳!咳咳......咳!”劉儀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狠狠瞪了滿臉茫然的何易一眼,心道此人怎麽如此不識時務。


    他怕再這樣下去會暴露征民的事情,隻能將怒火遷至在左右的文臣武將身上,厲聲道:“這熏香是哪個不長眼的買進太守府的?是想嗆死我不成?出去!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是,大人。”


    一眾官員見劉儀發怒,隻得唯唯諾諾退出大廳。


    於是很快,這諾大一座議事廳內,就隻剩下了劉儀與何易二人。


    “這件事千萬不能和任何人提起!明白了嗎?包括太守府的其他人!”


    待人全部走光之後,劉儀才敢明目張膽的說起這件事情。畢竟事關重大,一旦泄露,恐身家性命不保。


    何易點點頭,隨即擺出一副愁苦的模樣,道:“下官明白,當初蔡大人也與下官說過,此事乃絕密之事,千萬不可泄露,隻是......”


    說到這裏,何易麵露難色。


    劉儀問道:“隻是什麽?”


    何易歎了口氣,道:“隻是這一千五百餘名百姓,皆是強征而來的,無處安置,隻能暫時關在地牢中。最近天天都有百姓上門要求放人,若是拖的時間過長,恐怕會生起民變。所以這一批百姓,大人若是要用,就趕快用掉,如果暫時不用,就讓下官先將這批百姓送到斛陽安置吧!”


    “不行不行。”劉儀搖著腦袋,略顯焦急的在內堂左右踱步,餘光瞄向何易,眼珠一轉,道:“若是平常也就算了,偏偏現在遇到了些棘手的麻煩......對了,你是被常都尉抓過來的吧?聽說你當街殺人,可有此事?”


    說及此處,那劉儀話鋒一轉,重新做回位子之上,臉色也是說變就變。


    方才還是一副說教的口吻,一瞬間就變成了質問。


    讓平民外出尋找靈產一事,雖然重要,但現在的時間還算充裕,往後拖上幾日也沒什麽,但趙家的事情,卻是一時半刻都拖不得。


    他想讓何易替他出使趙家,自然要先施加以壓力。


    “大人,冤枉啊!”何易心裏亮的跟明鏡似的,哪會不知道這劉儀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他兩手一攤,又擺出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再次將話題牽向一邊,說道:“說起此事,下官實在是冤枉的很!不瞞大人您說,下官剛剛上任不久,位子都還沒焐熱,哪敢做這行凶殺人之事?那抓人的常都尉,分明就是受了趙家的指使,想將殺人的罪名栽贓在下官身上,還望太守大人民間,替下官洗清冤屈啊!”


    劉儀聞言,卻是一驚,連忙問道:“你說常都尉受趙家指使?可有證據嗎?”


    現在的劉儀,神經敏感的很,一提趙家,立馬又變了臉色,噌地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何易憤然的說道:“下官親眼所見,那趙寒與常都尉交頭接耳,私下密謀,還能有假?況且死去的兩個百姓,皆是身中劇毒而死,與下官沒有半點關係。太守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問集市中的百姓,當時現場圍觀的何止一人?而且下官還從一些百姓口中聽說......”


    說到這裏,何易又是一頓,不往下說了,隻是裝模作樣的偷偷看了劉儀一眼。


    “你就不能一次把話說完嗎?賣什麽關子!”劉儀沒好氣的說道。


    何易警惕的左右看了看,便往前走了幾步,至劉儀身旁,虛聲說道:“下官還聽說,那趙家似有謀反之意?大人,此事不得不防啊!無論真假,都不可不做準備!那趙家畢竟是修真世家,又有練氣宗在背後撐腰,一旦發難,太守府將毫無還手之力啊!”


    看何易不像是在說假話,劉儀不疑有他,臉上更顯焦躁之色,在堂前來回的踱步。


    若說先前還隻是對趙家的謀反之意有所懷疑,那此時,就是深信不疑了。


    如果真的是清清白白,又為何要與常都尉私下密謀?


    如此說來,常都尉已經被趙家收買了嗎?


    “常近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我平時待他也算不薄,沒想到居然敢在關鍵時刻背叛於我!”劉儀緊緊捏著拳頭,心中暗恨不已。


    見狀,何易心中暗笑,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別的倒是不怕,但那趙寒無緣無故針對下官,恐怕是因為這次的征民之事————我想,那趙家已經有所察覺了,這件事情如果被查實,後果不堪設想!隻怕我與大人,皆會有誅連九族之禍......”


    這一句話,便如同一記重錘,重重砸在劉儀的心口之上。


    身為朝廷官吏,無論是私自修行,還是私自搜尋靈產,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一旦查實,即刻誅滅九族,絕不姑息。


    如果這件事情真的被趙家知道了,那這後果......可真不是他能承擔的起的。


    劉儀的身體驟地一僵,緩緩跌坐在椅子上,目光驚懼,冷汗涔涔而下,半晌後,才說出一句:“這、這可如何是好?”


    見劉儀心神大亂,何易暗道一聲:事成矣!便又裝模作樣的思慮了一番,低聲說道:“下官這裏倒有一計,可解大人之圍。”


    “哦?有何妙計,快且說來聽聽!”劉儀臉上一喜,連忙走過去問道。


    何易點點頭,附在耳邊,與那劉儀小聲說道:“那趙家之所以遲遲不肯動手,定然是手裏還沒有確鑿的證據。我料想趙家一定會在近日之內,派人前去平原調查線索。所以,我們隻要能趕在趙家調查之前,偷偷將那一千五百名百姓送入斛陽城內,自然也就沒事了。”


    劉儀聽罷,連連搖頭,道:“不行,那可是整整一千五百個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一千五百粒沙子,如此大的動靜,趙家怎麽可能發現不了?你也太小看趙家的實力了!我告訴你,他們的眼線幾乎遍布了整個斛陽城,就算是我這太守府裏,也到處都是趙家的眼線!”


    許是又想起了那個常都尉,劉儀的目光漸漸變得陰沉,心裏默默盤算著,必須找個適當的借口,將這常都尉給抹去才行,最起碼也要革了他的官職,否則自己恐怕連睡覺都睡不安穩。


    何易早知道劉儀會如此說,會心一笑,道:“實不相瞞,我平原縣的匪患,至今仍舊未定。太守大人可於近日遣一隊人馬出城,名義上協助平原剿匪,實則是將那一千五百名百姓偽裝成斛陽的軍士,再調入城內。如此,一能讓那趙家自然找不到半點證據,二可讓這些百姓隨時待命,為大人尋找靈產,三又能讓太守大人賺取賢德之名。如此一舉三得......豈不美哉?”


    頓了頓,何易又道:“至於趙家......下官雖然不才,願替大人走這一趟虎穴,探探對方的口風。”


    “此言當真?!”劉儀聞言大喜。


    他本來還想如何給何易施壓,強迫何易替他出使一趟趙家,卻沒想到對方居然舉動接下來這個差事。


    此時此刻,就算劉儀再有什麽懷疑,也都瞬間消散了去,完全將何易當成了一個忠心的下屬。


    “下官豈敢誆騙大人?隻是......”說及此處,何易麵露難色。


    “你又隻是什麽?說!”劉儀一副不耐的神色。


    何易歎了口氣:“隻是平原匪患嚴重,城中將士們苦戰數日,兵器甲胄早已破敗,不堪使用。下官這次之所以提前來到斛陽,便是要急購三千套兵甲,連夜送回平原。所以趙家這事,恐怕還要往後拖上一陣。”


    “誒,怎能因區區小事,耽誤大事?”那劉儀哪能讓到手的鴨子再飛了去?連忙拉住何易,不由分說道:“三千套兵甲,我今日便命人送去平原,你就在斛陽住上一陣,好好準備準備,最多兩日,你便替我去一趟趙家!”


    “如此,下官便替平原將士謝過太守大人了!那......下官這就下去準備了。”


    何易朝劉儀深深鞠了一躬,頭低下時,差點失聲笑出來。


    得,不但取得了信任,又白賺三千套兵甲。


    真不知道這劉儀是聰明,還是愚蠢。


    ............


    天下萬物,皆有陰陽之分。


    計謀亦有。


    此次麵見劉儀,何易先以陰謀設局,再以陽謀借勢而動,以真掩假。


    他後麵給劉儀所出的計策,確實是當下趙家之事最好的解決辦法,這是真。


    但整件事情的核心,卻是假的。


    用一層層的真話將一句假話包裹起來,假的也就變成了真的,如此陰陽相合,也叫劉儀找不出任何的破綻。


    當然,何易之所以能夠成功設局,究其原因,也是因為太守劉儀的貪念。


    劉儀想借這次競寶的機會,讓平民百姓去替他尋找一些靈產,再用找到的靈產去和外地的修真世家換取功法進行修煉,以達到修行與長生的目的。


    因為他貪,所以他怕別人與他一樣的貪。


    因為他貪,所以他選擇了先將這一千五百名百姓送進斛陽,而不是先讓何易替他找到靈產,再將靈產直接送至斛陽。


    因為他害怕何易在找到靈產以後,會私自扣掉一部分。


    正是因為這樣的貪念,才讓何易找到了機會。


    “接下來,就看雲義那邊的動作了。此事若成,大勢可成......”走出太守府後,何易望著天邊聚散的雲群,低聲自語。


    萬事皆已俱備,隻欠一縷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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