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趙元的書房後,整整一夜柳尋衣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他的腦海中始終回蕩著趙元所說的話,久久不能散去。


    ……


    “尋衣,本侯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並且僅憑你一己之力想成功說服大名鼎鼎的洛天瑾也絕非易事,但如今我大宋兵馬、糧餉無一不是緊缺匱乏,朝廷除了借助江湖力量外,一時之間實在難以想出周全之策……”


    “倘若舍棄北方河山,那蒙古鐵蹄下一個目標就是南下徹底侵吞大宋,如今國家已到岌岌可危之境,借助武林群雄在北方起事不僅僅是為收回河山,更是為了牽製蒙古大軍的精力,起碼可以令我大宋繼續偏安一隅而不受侵擾,畢竟厲兵秣馬,徐圖進取也需要足夠的時間才是……”


    “洛天瑾不禁有號令武林群雄的本事,更廣交天下士紳富賈,如若能得到他傾力相助,那無論是兵馬稀缺還是財力不濟,一切難題都將迎刃而解。因此拉攏洛天瑾,絕對是一舉多得的萬全之策……”


    “尋衣,在天機閣眾人之中你最有資格擔當此任,本侯知道你一向喜好結交江湖上的朋友,因此以你的性子潛入賢王府一定不會露出馬腳。洛天瑾喜好廣交豪傑,以你的武功和品性,定能引起洛天瑾的重視和吸納,接著在賢王府內混的風生水起,那丞相的大事便算成了一半……”


    “還有,你切記不要向洛天瑾表明身份,以免功虧一簣。武林中人對官府多存鄙夷敵視之心,所以你若想此行安然無恙,就記住千萬不要泄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並且這樣做還能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你可以堂而皇之的以江湖中人自居,並在暗中結交武林各門各派的豪傑,萬一你不能說服洛天瑾,那還可以憑借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向結交親近的朋友曉以大義,拉攏他們一起勸說洛天瑾。洛天瑾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定然喜好顏麵,你若能拉攏一些武林同道一起勸說,成功的機會就會大很多……”


    “尋衣,你一定要記住,這不單單是為了大宋江山,為了東府的地位和天機閣的尊嚴,更是為了你自己。隻要你能做成此事,那便是為大宋的江山社稷立下不世功勳,到時候莫說是‘馨德郡主’,就算是‘馨德公主’,你也有資格娶。你與馨德郡主能否喜結連理,終成好事,一切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


    直至天色蒙蒙發亮,心煩意亂的柳尋衣這才在迷迷糊糊之中進入夢鄉。在夢中,柳尋衣一如既往的又夢到趙馨,隻不過在這場夢裏他與趙馨不再是被人棒打鴛鴦、不再是偷偷摸摸的私下幽會,不再是依依不舍的潸然淚下,也不再是自己眼睜睜地看著趙馨與別的王公貴族拜堂成親,繼而哭得天塌地陷。


    這一場是柳尋衣少有的美夢,他夢到自己成功說服洛天瑾來臨安與丞相商討複國大計,而皇上在金殿論功行賞,敕封他為一品忠勇大將軍,並在丞相和趙元的做媒下,皇上下令賜婚,趙馨身披紅裝與他在金殿上共同跪謝天恩,他們二人雙宿雙棲喜笑顏開,朝堂內外盡是恭賀之聲,柳尋衣功成名就最終抱得美人歸,好不歡喜自在。


    “砰、砰砰!”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陡然將柳尋衣從美夢中驚醒,柳尋衣意猶未盡地翹著腿賴在床榻上,慵懶地問道:“什麽人?”


    “柳大人,昨夜你命小人去榮王府拜見小王爺,早上的時候小王爺命人來請柳大人過府一敘。”門外的小廝急忙回答道,他的這番話也令柳尋衣漸漸清醒過來,昨天他在書房中接下趙元的命令後,心知自己不久便要離開臨安前往洛陽城,因此想在臨行之前與趙馨見上一麵,隻不過按照現在的局勢他自然不可能直接去見趙馨,因此隻能假借拜見小王爺趙禥之名而與趙馨私會。這番說辭早已成了柳尋衣、趙禥和趙馨三人之間的秘密,因此小王爺趙禥今早派人來請,其目的也自然是要偷偷成全他們二人的幽會。


    “哦!”柳尋衣輕呼一口濁氣,回想起剛才的美夢,臉上不禁浮現出一抹欣喜之色,朗聲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柳大人,你要快些了。”小廝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苦澀,還不等柳尋衣詢問,小廝已是略帶急迫地說道,“早上小的來通報過一次,那時候柳大人就說已經知道了,可現在已是晌午,柳大人卻仍舊遲遲沒有動身,小的心想……”


    “什麽?”


    小廝的這番話如同當頭一棒令柳尋衣猛地翻身而起,一個縱身便躍至門前。房門應聲而開,但見柳尋衣滿眼急迫地拽住小廝的胳膊,忙問道:“你說現在是什麽時辰?”


    “晌午了,柳大人……”小廝滿眼委屈地抬眼看著天空,“你若再不動身,小王爺就該找小的麻煩了……”


    “為何不早叫我起來?真是耽誤我的大事!”


    柳尋衣埋怨的話沒說完,他人已是繞開小廝快步衝出庭院。


    臨安城北的榮王府高牆深宅,氣勢非凡,算是臨安城中除了皇宮之外的第一大府邸。


    此刻,在榮王府的後花園中,一名十五六歲模樣,身材略顯臃腫的少年正胡亂揮舞著一把寶劍,劍鋒揮砍在花園中的植被上,將芬芳四溢的鮮花砍的七零八落,要知道這裏的每一株植物都是極為名貴的品種,如今卻被這少年肆意破壞,無異於暴遣天物,若是讓愛花之人看見,非要發瘋不可。


    招不成招,式不成式,少年擺弄寶劍簡直就是在亂砍,可即便如此,圍在旁邊的幾個奴仆婢女們仍舊連連拍手稱讚,一聲接一聲的叫好,溢美之詞不絕於耳,反倒對那些可憐的名花置若罔聞。


    其實這也不怪這些奴仆婢女違心恭維,畢竟眼前這位胡亂舞劍的少年可是他們的主子,榮王府的小王爺,當今皇上的親侄子,趙禥。


    以趙禥的身份地位,莫說是破壞幾朵名花,就算是把整個後花園一把火燒盡,隻怕也沒人敢說半句不好。


    趙禥長相頗為平庸,甚至在其眉宇之間還隱隱透著一絲遲鈍之意,笑起來也略顯的有些呆呆傻傻。若是換做尋常百姓隻怕會將其視為愚笨呆蠢之徒,但換成榮王府的小王爺,那就是天生質樸、骨骼驚奇、不同凡響。


    “小王爺劍法高超,真是讓小的們佩服的五體投地!”


    “小王爺砍那朵!砍那朵!謔,真是太厲害了!”


    趙禥在眾星捧月般的伺候下得意洋洋地揮舞著寶劍,時不時地還轉頭看向坐在不遠處石凳上的趙馨,笑道:“馨姐姐,你看我所練的劍法如何?這把劍可是我花大價錢買來的,那賣劍之人還傳授給我一套劍法,就是我現在所練的這套‘落花落葉劍法’,那賣劍的說了,這套劍法乃武林絕學,學會之後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你看我練了一上午成效如何?嘿嘿……”


    “那還用說?小王爺隻練了一上午就已經小成,下午再稍加練習必能大成。哈哈……”不等趙馨回答,一旁的奴仆已是急忙恭維起來。


    趙馨對趙禥心不在焉地微微一笑,搪塞道:“不錯!不錯!”


    看著趙馨茫然四顧的模樣,趙禥自然心知肚明,笑道:“馨姐姐不必著急,師傅他馬上就到了。”趙禥所說的‘師傅’正是柳尋衣,柳尋衣自幼便陪他練武,因此極為熟絡,因為柳尋衣年紀稍長幾歲再加上武功高強,故而深得趙禥欽佩,甚至還被他擅自做主的認作師傅,雖然榮王爺和趙元都認為這樣的拜師有失體統,不能作數,但這並不妨礙趙禥自娛自樂。至於柳尋衣,在趙禥麵前根本就沒有反對的權力,因此也隻能由著他胡鬧。


    “屬下叩見小王爺,叩見馨德郡主!”


    就在趙禥帶人嬉鬧之時,柳尋衣已被下人引入後花園,一見到趙禥和趙馨,柳尋衣當即下跪行禮。


    “行了行了,你們都讓開!”趙禥將身邊的奴仆轟開,拎著寶劍兩步跑到柳尋衣身前,毫不避諱地與柳尋衣勾肩搭背,親昵地說道,“師傅,你怎麽才來?我和馨姐姐都等了你整整半日,你若再不來我的‘落花落葉劍’可就要練成了,到時候師傅你打不過我,可不許生氣。嘿嘿……”


    “什麽……落花落葉劍?”柳尋衣一進後花園,眼睛便落在趙馨身上,因此對於趙禥的熱情,顯的有些心不在焉。


    “喏!”趙禥似乎看不出自己有些多餘,拿著寶劍在柳尋衣麵前顯擺起來,“你看這把劍如何?我新買來的,絕世好劍。”


    柳尋衣一眼便看出此劍尋常普通,非但沒有絲毫非凡之處,反而做工粗糙,裝飾冗餘繁瑣,根本就不能算作是一件稱手的兵器。但礙於趙禥的麵子,仍舊陪笑道:“此劍倒也不錯。隻是前幾個月小王爺還在練拳,為何今天又突然改練劍了?”


    趙禥不禁嘴巴一撅,道:“我讓你教我絕世無敵的拳法,你卻讓我整天紮馬步打木樁,又累又沒意思,不如練劍爽快。”


    趙禥性情如此,雖然從小練武,但練到今天卻仍舊沒有半點成就。究其原因正是因為他朝三暮四,不能持之以恒的紈絝性格。再加上他地位尊崇,王府內的武師沒人敢強迫他練功,柳尋衣也不敢硬來,因此一來二去就變成今日這般拳腳不成,兵刃不堪,甚至連基本功都毫不紮實的孱弱模樣。


    “小王爺,紮馬如磐石才能算是身下有根,你紮馬不實與人交手便是無根之萍,手上的功夫再厲害一樣會吃虧。”柳尋衣一如既往,苦口婆心地勸慰道,“我讓你每日紮馬兩個時辰也是為了鍛煉你的下盤……”


    “聽不懂聽不懂!”趙禥不耐煩地連連擺手,順勢將手中的寶劍扔給柳尋衣,笑道,“師傅,你的劍法也不錯,耍兩招來看看,比我的落花落葉劍法如何?”


    柳尋衣不禁暗自苦笑,現在他隻想與趙馨一訴心腸,哪裏有心情陪趙禥練劍?不過見到趙禥這副不依不饒的模樣,柳尋衣也隻能拎著劍走到滿地殘花的空地中,伺機還與趙馨相視一笑。


    “你們都看好,我師傅的劍法也是絕世劍法。”趙禥招呼一眾奴仆圍上前來,一臉自傲地誇讚道,“都看好了,給我記下來,回頭我要學!”


    柳尋衣持劍站定,稍稍停頓片刻,突然手腕一翻劍鋒順勢而出,直將花枝上一朵搖搖欲墜的白色殘花輕削而下,不待殘花落地,柳尋衣手中寶劍一挑,這朵殘花便不偏不倚地穩穩落在劍尖之上,任由柳尋衣的劍鋒上下飛舞,動作行雲流水,時而快若閃電,時而慢若漣漪,這朵殘花卻始終沒有飛離劍身。但見一道銀光甩出一團白影圍著柳尋衣上下翻飛,如急雨、如飛雪,伴隨著“嗖嗖嗖”的一連串聲響,剛剛被趙禥砍的七零八落的殘花敗柳,此刻在柳尋衣的劍下重獲新生,眨眼之間便被修剪的整整齊齊,別有意境。


    “正所謂刀出如猛虎,劍走如飛鳳,刀走黑,劍走青,劍無過首,刀不入肘,劍無對碰,棍無兩響。故而百日練刀,千日練槍,萬日難練成一把劍。任何兵刃都非一朝一夕就能運用自如,小王爺還需勤加苦練方為上上之策。”柳尋衣一邊舞劍一邊向趙禥耐心講解道,最終劍鋒直出,穩穩地停在趙禥麵前,而那朵殘花仍舊穩落劍尖,就如同在劍身上生了根一般。


    趙禥滿眼驚歎的緩緩伸手,小心翼翼地輕輕碰觸一下那朵劍尖上的殘花,可正是這微弱的力道卻令殘花瞬間散落在地。趙禥輕呼一聲,隨即轉身重重地敲了一下身旁奴仆的腦袋,斥責道:“什麽半天就小成?師傅舞劍舞的那麽快這朵花都不曾動搖一下,我剛剛不過是輕輕一碰就掉了,可見我與師傅的劍法還有天壤之別。扔了扔了,不練劍了,還是重新練拳吧!”


    “小王爺,近身而戰的要訣在打之即招,招之即打,連打帶招,連招還打……”


    “知道知道!師傅,你和馨姐姐說話吧,我讓他們陪我去別處練拳!”不等柳尋衣悉心叮囑,趙禥已是迫不及待地拉著幾個奴仆朝花園外走去,“師傅和馨姐姐有話慢慢說,府裏人都不在,沒人會打攪你們。嘿嘿……”


    話音未落,在柳尋衣無奈的目光中,趙禥已經帶人走遠。欲言又止的柳尋衣終究隻能輕歎一聲,繼而將目光重新投向坐在一旁的趙馨,嘴角不禁泛起一抹滿含溫柔的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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