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二,陰雲遮日,細雨延綿,為深秋的臨安城更添幾分寒涼之意。


    臨安城東,有一片方圓數十裏的湖泊,名曰“秋塘”。此處曾做過一夜天子行宮,因此至今戒嚴,尋常百姓不得靠近。久而久之,這裏變成臨安城達官貴人們的散心郊遊之地。


    天未亮,樞密院已派出禁衛營封鎖秋塘,隻因樞密副使錢大人“心血來潮”,今日要來此養心垂釣。


    清晨,秋塘一帶陰雲籠罩,細雨紛紛,天色宛若黃昏一般。


    秋風颯颯,斜雨飄搖。


    秋塘岸邊,身披紫金氅的錢大人,一動不動地坐在竹椅上,雙眸微微眯起,似是假寐,又好似盯著湖麵上泛起的點點漣漪,雙手持竿,默不作聲。


    其身旁站著一名體型彪悍的銀甲護衛,畢恭畢敬地為他撐傘遮雨。


    二人身後約五十米之外,數百精兵披甲挎刀,冒雨而立,身如鋼槍,麵似鐵塑。


    軍前,一位身著甲胄的中年壯漢,正神情焦急地來回踱步,時而看向錢大人的背影,時而回身朝遠處眺望一番。看他那副急不可耐的躁動模樣,似乎在等待著什麽人?


    此人,正是西府中侍郎,白錦。


    想當初,洛凝語和林方大因為貪玩,冒然潛入臨安城,白錦曾奉錢大人密令帶兵追殺。後被天機閣攪局,白錦與天機閣也因此而結下仇怨。


    “混賬東西!這都什麽時辰了?竟還不現身?”白錦舉目望天,氣急敗壞地罵罵咧咧道,“天下除皇上和樞密使大人之外,還沒人敢讓錢大人等這麽久。”


    “江湖草寇多是些粗野之輩,哪兒懂這麽多規矩?”一旁的小校勸慰道,“大人稍安勿躁,您看錢大人此刻興致正濃,並沒有打道回府的意思,不妨再等等。”


    “等個屁!”


    白錦下意識地怒罵一聲。或許是因為他的聲音太大,驚擾了湖中的魚兒,錢大人的身體微微一動。白錦見狀,登時嚇的臉色一變,匆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將後麵的髒話生生咽了回去。


    “噓!”


    白錦盡可能的壓低自己的嗓音,噓聲道:“錢大人平日素愛垂釣,以往下鉤,必能心想事成,滿載而歸。今天,他老人家已經坐了整整一個時辰,可你看那筐裏,竟連一條魚都沒有,你可知為何?”


    “為何?”小校一臉茫然地望著白錦,連連撥浪著腦袋。


    “笨!”白錦揮手狠敲小校的腦袋,低聲罵道,“你連這點小事都看不明白,日後如何飛黃騰達?”


    小校誠惶誠恐,忙道:“請大人明示。”


    “筐裏無魚,說明錢大人內心不靜。”白錦沉聲道,“釣魚講究‘心如止水’,若不能靜心,則連泥鰍都不會上鉤。你休看錢大人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實則他心裏定是波瀾不斷,思緒如麻。”


    “厲害!”小校一臉欽佩地恭維道,“大人明察秋毫,洞若觀火,小的佩服。”


    “少拍馬屁!”白錦斥道,“到現在魚兒都沒上鉤,隻怕錢大人的耐心不多了。”


    “不如我帶人潛入水底抓魚……”


    “糊塗。”白錦眼睛一瞪,道,“錢大人等的不是塘裏的魚,而是海裏的魚。”


    “海裏的魚?”小校一臉懵懂,錯愕道,“海裏的魚怎會出現在塘中?錢大人在湖邊釣海魚,豈不是本末倒置……”


    “罷了罷了!”白錦頗為不耐地擺手道,“說了你也不懂,快去後麵看看,有沒有人來?”


    “報。”


    小校尚未領命,一名軍士自遠處跑來,回稟道:“白大人,外邊有人求見樞密副使大人。”


    聞言,白錦眼前一亮,趕忙問道:“來的什麽人?”


    “一個打扮的像女人的男人,自稱什麽……‘一劍輕鴻’。”


    “一劍輕鴻?”白錦大喜,忙道,“快讓他進來。”


    說罷,滿心懷喜的白錦,一路小跑著朝錢大人走去。


    來到岸邊,白錦突然放緩腳步,躡手躡腳地走到錢大人身後,強忍著心頭的激動,默默站在一旁,不敢冒然打攪。


    “呼!”


    突然,水麵上的浮漂向下一沉,形如雕塑的錢大人猛然一動,雙手緊握魚竿,隨之臂膀一甩,一條二尺紅魚登時破水而出,高高飛起,最終被魚線拽至錢大人手中。


    “哈哈……釣大魚,果然還是要放長線。”錢大人笑盈盈地望著紅魚,臉上難掩得意之色。


    “大人英明。”見魚已上鉤,屏息凝神的白錦頓時鬆了口氣,諂笑道,“如此大魚,定然十分狡猾,天下唯有大人才有這般耐性。哈哈……”


    “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錢大人將紅魚扔入筐中,別有深意地說道,“我們把別人當成魚,別人亦把我們當成魚。至於誰能把誰釣上鉤,則要各憑本事。”


    白錦連連點頭道:“功夫不負苦心人,大人釣了這麽久的大魚,今天終於上鉤了。”


    說罷,白錦伸手朝遠處一指,但見一位身著粉袍,左手持劍,右手撐傘的“妖豔”男子,在兩名護衛的帶領下姍姍而來。


    此人所過之處,無不留下一陣濃鬱膩人的香氣,兩靨粉黛,細眉柳腰,簡直比女子還要柔媚三分。


    來人,正是曾與柳尋衣交過手的桃花劍島弟子,丁輕鴻。


    數米之外,錢大人已嗅到丁輕鴻身上那股刺鼻的香氣,不禁眉頭一皺。白錦見狀,迅速上前,橫臂攔下丁輕鴻的去路。


    “你遲到了。”


    錢大人輕瞥一眼丁輕鴻,繼而轉過身去,再度將魚鉤投入秋塘之中。


    “若非大人催的緊,我今天本不想來,畢竟事關生死存亡,我家島主總該好好思量一番才是。”被錢大人蔑視,丁輕鴻也不惱怒,輕笑道,“更何況,錢大人已經食言過一次,這次再想取信於人,談何容易?”


    “上次並非本官食言,而是你辦事不利。”錢大人頭也不回地說道,“當日你若能擒下洛凝語,本官又豈會有今天的麻煩?”


    “樞密院手握天下兵馬,就連當今皇上都要禮讓三分,談何‘麻煩’一說?”丁輕鴻道,“說到底,錢大人隻是不想眼睜睜地看著,東府為朝廷立下不世之功。而你們西府……隻能白白眼饞。”


    “既然知道,你們島主為何不親自來見我?”錢大人沉聲道,“本官不惜降尊紆貴,與爾等江湖草莽平起平坐,他反倒端起架子,實在可笑。”


    “並非島主傲慢,實在是形勢所迫,不敢冒然行事。”丁輕鴻解釋道,“大人應該知曉,我桃花劍島前任島主曾對天起誓,永不再踏入中原半步……”


    “不過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提它作甚?”錢大人冷笑道,“你別告訴我,你們島主打算尊師重道,恪守祖訓?”


    “當然不是。”丁輕鴻笑道,“隻不過,中原武林對我派虎視眈眈,尤其是我的身份敗露之後,洛天瑾更是發出江湖追殺令,在中原地界,凡遇到桃花劍島弟子,必殺無赦。因此,島主若涉險前來,隻怕會有諸多不便。”


    “膽子這麽小,如何立足於江湖?”錢大人輕蔑道,“洛天瑾動動嘴,便把你們島主嚇成縮頭烏龜,難道爾等不覺的丟臉嗎?”


    “丟臉!但丟臉總好過丟命。”丁輕鴻不以為意地搖頭笑道,“上一次,大人便允諾我們,讓桃花劍島名正言順的入主中原,可結果卻言而無信,無疾而終。枉我為大人盡心盡力地辦事,最終卻落的四處亡命,狼狽而逃的下場。我被洛天瑾的人追殺時,大人卻對我棄之不顧。有此前車之鑒,又讓我們如何再相信大人的誠意?”


    “自古富貴險中求,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明白吧?”錢大人淡淡地說道,“你們為我辦事,我才答應幫你們重回中原。可上次你的差事沒有辦好,我又為何要冒險救你?說到底,你我隻是合作,而並非共存。上次是你運氣好,撿回一條小命,這次若再不盡心辦事,下場一定更加淒慘。”


    “所以島主才要慎重考慮。”丁輕鴻不可置否地點頭道,“與錢大人這樣的聰明人合作,我們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不要以為本官非用你們不可,我並非無人可用,樞密院麾下雄兵百萬……”


    “錢大人不必激我。”丁輕鴻冷笑道,“若能調動百萬雄兵,錢大人又豈會在乎我們區區一個桃花劍島?剛才還說什麽降尊紆貴,此時又為何耍起官威?”


    “丁輕鴻,你大膽!”白錦眼神一狠,怒喝道。


    “真正大膽的人不是我,而是東府。待有朝一日,東府真為朝廷立下曠世奇功,皇上難保不會分出兵權,讓於中書門下。”丁輕鴻嗤笑道,“到那時,不知錢大人還能否自詡雄兵百萬?嗬嗬……”


    “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錢大人深吸一口氣,幽幽地說道,“江湖之事,朝廷始終不便插手,若由你們出麵,多少方便一些。”


    “錢大人能認清這一節最好。”丁輕鴻道,“如今,東府利用沈東善,積極與洛天瑾重修於好,並在暗中推舉他為武林盟主。金複羽則是金國之後,居心叵測。六大門派和四大世家,盡歸他們二人之手。縱使西府有心參與,怕也是針插不入,水潑不進。眼下,武林大會近在眼前,錢大人除了我們,還能信誰?”


    “直說吧!”錢大人將魚竿放下,轉身凝視著丁輕鴻,直言道,“你們島主有何條件?想入主中原?還是一統武林?亦或讓本官為你們大開方便之門?”


    言至於此,錢大人突然話鋒一轉,又道:“不過,我隻能在暗中相助,而今皇上已經下令,江湖之事盡數交由東府處置,西府無權過問。因此,我不能明目張膽地動用朝廷之力幫你們……”


    “大人多慮了。”丁輕鴻搖頭笑道,“你說的那些條件,皆是些陳年舊事。大人剛剛說過‘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今時不同往日,島主的意思自然也有所改變,不要‘錢’、不要‘人’、也不要‘方便’。”


    “哦?”錢大人眉頭微挑,狐疑道,“那你們島主這次想要什麽……”


    “要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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