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夜色已深。


    當忽烈風風火火地回到中軍大帳時,行營中已是鴉雀無聲,眾將入夢,唯有巡夜的護衛仍精神奕奕地堅守著自己的崗哨。


    足足一個時辰,坐於帥案後的忽烈一言不發,一雙深邃的眸子死死盯著微微搖曳的燭火,似是望得出神。


    殷戰追隨忽烈多年,深知他的脾氣秉性。此刻,忽烈麵無表情,沉思不語,一般代表著……心情不佳,故而侍立一旁,不敢發出半點響動。


    “咳咳!”


    不知沉默多久,忽烈的眼中陡然閃過一絲狡黠精光,眉宇間的陰霾豁然散盡,正色道:“殷戰,傳龍羽。”


    “是……”


    “還有丁輕鴻,一並傳來。”


    “遵命!”


    殷戰領命而去,不出片刻,便將恭候多時的龍羽、丁輕鴻帶回中軍大帳。


    他二人知道忽烈今晚必有動作,因此一夜未睡,隻待忽烈再次傳召。


    “拜見王爺!”


    望著畢恭畢敬的二人,忽烈緩緩起身,踱步上前,沉吟道:“有關柳尋衣和趙馨的事……畢竟因你們而起,自然也該在你們這兒做個了斷。”


    聞言,丁輕鴻心中大喜,忙道:“王爺,此事千真萬確,在下可以替龍將軍作證……”


    “哢!”


    “額……”


    未等信誓旦旦的丁輕鴻諂媚邀功,忽烈竟出手如電,五指如鷹爪般死死掐住他的咽喉,令其發出一道痛苦的嗚咽,聲音戛然而止。


    “別動!”


    似乎看出丁輕鴻欲出手反抗,殷戰的眼神陡然一寒,迅速抽刀出鞘,閃著駭人寒光的刀尖緊緊抵住丁輕鴻的後心,隻要他敢亂動,定然一刀斃命。


    “王爺,你這是……”


    “你給我滾到一旁跪著!”


    龍羽話未出口,忽烈登時發出一聲暴喝,直將其嚇的臉色一變,雖心有不解,卻不敢頂撞,隻能磨磨蹭蹭地跪倒一旁。


    “王爺……王爺為何如此……”


    在忽烈如鐵鉤般的五指鉗製下,丁輕鴻隻覺得喉嚨發緊,忍不住幹嘔,卻又張不開嘴,硬生生地將臉憋的又紅又紫。礙於自身的處境,他又不敢出手還擊,隻能斷斷續續地痛苦求饒。


    “你想借本王的手除掉柳尋衣和趙馨,借此事破壞兩國和親,甚至挑起蒙宋戰端。”縱使丁輕鴻命懸一線,忽烈卻沒有絲毫鬆手的意思,一字一句地質問道,“你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閹人,為何挑撥離間,使出如此惡毒的‘一石三鳥’之計?”


    “冤枉啊……”


    “冤枉?”見丁輕鴻不肯承認,忽烈的五指再度加大力道,“憑你那三腳貓的伎倆,也想瞞過本王的眼睛?再不說實話,本王親手送你歸西。”


    “挑撥蒙宋和親,對你究竟有什麽好處?”殷戰叱問道,“老實交代,到底是誰派你來的?”


    “我說的都是實話……”丁輕鴻仍不鬆口,固執道,“如果……王爺不信,我可以和柳尋衣當麵對質……”


    “不必對質,事情的來龍去脈本王已查問清楚。”忽烈慍怒道,“什麽實話?根本是子虛烏有,一派胡言!”


    “什麽?”龍羽大驚,看向丁輕鴻的眼神由驚詫漸漸變成羞惱。


    “不可能……”丁輕鴻扯著嘶啞的嗓子瘋狂嚎叫,“柳尋衣和趙馨絕對有私情……”


    “本王現在問的不是柳尋衣和趙馨的私情,而是你的私心。”忽烈厲聲喝斷,“為什麽唯恐天下不亂?本王隻給你一次機會,若不說實話,直接送你去九泉之下向閻羅王慢慢解釋。”


    “別……別殺我……”


    丁輕鴻心裏清楚,憑忽烈的權勢和地位,若想殺他,簡直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因此,迫於生死威脅,饒是丁輕鴻再多花花腸子,此刻也不敢裝模作樣。


    “少他媽廢話!”殷戰虎目一瞪,刀尖瞬間紮破丁輕鴻的衣袍,刺入他的皮肉。


    “我說……我說……因為我和柳尋衣有過節,和大宋朝廷更有不共戴天之仇……”


    萬急之下,丁輕鴻隻能將自己的“悲苦命運”重訴一遍,尤其是被西府利用後拋棄,又被萬仞山強迫變成閹人的那段往事,更被他說的陰暗無比,不堪入耳。


    然而,丁輕鴻到最後也沒有供出金複羽,更不敢提金複羽命他暗殺趙馨的事。


    一者,金複羽是丁輕鴻眼下唯一的靠山,如果將其出賣,自己日後必然不得安寧。


    二者,如果讓忽烈知道自己對趙馨圖謀不軌,莫說日後,隻怕今夜都活不過去。


    因此,丁輕鴻哪怕將自己的醃臢往事和盤托出,也不敢提及金複羽一句,避免忽烈順藤摸瓜,再揪出自己其他的過錯。


    萬幸忽烈對中原武林不甚了解,丁輕鴻的解釋也算合情合理,令其僥幸撿回一條小命。


    “大宋皇帝身邊有你這種陰險小人,何愁江山不衰?”忽烈冷笑道,“你與大宋朝廷的恩怨本王沒興趣插手,但你若敢招惹本王的愛妃,我定教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小人不敢!”


    “至於柳尋衣和趙馨的關係……”


    “是小人信口雌黃,是小人胡亂編排……辱沒王妃的清譽,小人罪該萬死。”


    此刻,丁輕鴻已從忽烈的態度中猜出端倪,心知他有意掩蓋此事,倘若自己再不識時務,死不改口,下場勢必萬分淒慘。


    雖未料到忽烈能容忍趙馨與柳尋衣的私情,但為求活命,丁輕鴻已顧不上追查真相,甚至顧不上自己的體麵和尊嚴。


    在這件事上,丁輕鴻趨炎附勢,見風使舵,寧肯自己打自己的臉也不敢與忽烈叫板,遠比龍羽圓滑。


    “混賬東西,你竟敢騙我?”


    龍羽勃然大怒,憤然起身欲找丁輕鴻算賬。


    “砰!”


    然而,就在龍羽起身的一瞬間,忽烈驟然抬腿,毫不留情地一腳登時將猝不及防的龍羽踹翻在地。


    “廢物!蠢材!孬貨!聽風便是雨,自己沒本事辨明真偽便誣告王妃的清白,有何顏麵怪罪別人?”忽烈怒指著蜷縮在地,心有不甘的龍羽,訓斥道,“馬上回去收拾東西,今夜就滾回二十四城,休讓本王再看見你!”


    “王爺,我……”


    “滾!”忽烈根本不給龍羽辯解的機會,喝令道,“殷戰,派人跟著他回去收拾東西,押他回二十四城。”


    “遵命!”


    答應一聲,殷戰扶起怒憤填鷹的龍羽,連哄帶勸地將其拽出中軍大帳。


    目送龍羽離開,忽烈暗鬆一口氣,似是如釋重負。轉而將審視的目光投向戰戰兢兢的丁輕鴻,遲疑道:“至於你……”


    “小人對天發誓,從今天開始,再不敢亂說半個字。如有違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丁輕鴻知道忽烈為何趕走龍羽,並非他愚蠢莽撞,而是不希望自己的行營中有人口無遮攔,向外泄漏柳尋衣和趙馨的“醜聞”,以免影響忽烈和蒙古王族的威名。


    眼下,知情者除柳尋衣一行和蘇禾之外,隻剩龍羽、丁輕鴻、啞坤、殷戰四人。柳尋衣一行和蘇禾自不必提,啞坤是怪物,根本不懂人情世故。殷戰是忽烈的親信,斷不會泄密。因此,有可能“壞事”的人隻剩龍羽和丁輕鴻。


    忽烈了解龍羽的性子,此事若真,他定不依不饒,甚至鬧到萬安宮也不是不可能。此事若假,他定與丁輕鴻不死不休。


    眼下,忽烈既不希望龍羽將此事捅到大汗那裏,也不希望他與丁輕鴻鬧的你死我活。萬不得已,隻能在龍羽對此事模棱兩可之際,找個理由將其趕回二十四城,如此方能平息幹戈。


    丁輕鴻畢竟是大宋皇帝派來送親的人,如果殺他一是於理不合,二是容易節外生枝。再者,留著這樣的奸人在大宋皇帝身邊,對忽烈和蒙古而言也並非一件壞事。


    “丁輕鴻,本王希望你永遠記住一件事。”


    “王爺請說!”


    “無論什麽時候,無論你藏在什麽地方,本王想取你性命都是一件易如反掌的小事。”


    忽烈聲音平淡,語氣亦不強硬,但一字一句之間蘊含的威懾,卻足以令丁輕鴻膽戰心驚。


    “小人謹記!”丁輕鴻眼珠一轉,諂媚道,“如果王爺不嫌棄,小人願意充當蒙古的內應,潛伏在大宋皇帝身邊……”


    “混賬!”忽烈眼睛一瞪,嚴詞厲色,說話滴水不漏,“兩國和親之後,蒙宋便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又何必安插什麽內應?”


    忽烈的理由冠冕堂皇,真相是他根本信不過丁輕鴻這種勢利小人,因而不屑與之為伍。


    “王爺所言極是,是小人……唐突了。”


    “下去吧!”


    忽烈似乎對丁輕鴻十分厭惡,頗為不耐地揮揮手。丁輕鴻心有餘悸,連忙叩首拜謝,而後逃也似的離開中軍大帳。


    “王爺!”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後,殷戰風風火火地回到帳中。


    “走了?”


    “走了!”殷戰答道,“我親自送龍羽和啞坤離開行營,並將一瓶金瘡藥交給他,謊稱……是王爺送的。”


    “做得好!龍羽有冤屈,你這樣……他多少能好受些。”忽烈心不在焉地說道,“他臨走前說過什麽?”


    “一字未說。”


    “嗬,這小子是在生我的氣。”


    “龍羽豈敢生王爺的氣,殊不知王爺這是在磨練他的性子。”望著滿臉疲憊的忽烈,殷戰不禁心生憂慮,“夜深了,王爺該休息……”


    “心結未解,如何睡得下?”


    “王爺……”


    “不必多言!”忽烈擺手打斷殷戰的勸慰,從而神情一稟,朗聲道,“下一個,傳蘇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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