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楊老頭站在大堂正外麵發出怪異的號子,右手抬起。


    “一二三——吆喝——”三十多個青壯整齊的吼聲,同時發力。


    “一二三——吆喝——”


    “一二三——吆喝——”


    然而例子依舊紋絲不動。一瞬間,在場所有成人色變,包括楊老頭子和剛放好雞轉頭的楊一。


    七根柱子加上十二塊串匾連成一麵例子,即使每根柱子不論長短平均三百斤,七根不過二千一百斤;再加上十二塊串匾,平均算每塊一百斤,一共也就三千三百斤。在場三十多個青壯,站反方向穩套幹的隻有九個人,每根套幹三個。


    剩下二十幾個每根繩子六個到七個人不等,得有二十五六個。二十五六個人使力,平均每人也就分攤一百二三。而且,例子還是平躺地上的,有一頭撐地更省力不少才是。在交通不便的這麽個村落村寨裏,平時一個青壯背挑都得兩百斤往上的漢子……居然連起三次例子都紋絲不動,一切都表明現在的情況不正常……


    “楊師傅——”王老頭青著老臉小心打破沉寂。


    畢竟活了大半輩子曾經在別人家豎柱上梁也遇過這種類似意外;包括在場的漢子和婦女,即使沒親身經曆過也是聽過的。隻是落在自己頭上,任誰都不會好受。而且找根源,必須木匠師傅才成,還得真正有魯班傳承的木匠才成。


    楊老頭沒有搭理。回身將目光朝槽中心的大路看去,果然下槽處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有人說,同行是冤家。你多接一個活建一棟房子我必然少一個機會。特別是這年代,沒有魯班傳承的毛木匠越來越多,而建得起串架的人家卻越來越少。地主老財占據了大量的山林田地,包括楊一父子家都隻剩一個菜園子,可以說生活全靠木匠手藝。


    有著傳承的木匠自然心裏不再平衡,於是,越來越多的木匠開始互相施咒起來。沒有傳承的木匠遇到這種情況隻好去找有傳承的木匠想法開解,必然得奉上利是。


    至於假如遇上有傳承的木匠,那麽輕則人家自解,重則遭到反噬都有可能。但是,這樣的攻伐從來不禁,甚至演變得越來越烈,完全達到不為利益隻為心裏不平衡或者純粹的壞心思作祟,以致遭到反噬都在所不惜。木匠職業,已經逐漸演變成互相敵視的一個群體。


    楊老頭右手一揮,大聲吼道:“王老大,擺香案。香蠟錢紙,筆墨紅紙。格外一碗糯米。”


    王老大答應了聲快速地跑回老屋拿去,其他四兄弟趕忙搬過剛撤走的桌子。地基裏幾十個漢子也不用人招呼,呼啦啦一片就跑了出來;什麽也比不了他們對鬼神和怪異事件的敬畏。


    不過三兩分鍾,王老大居然就在老屋和新基之間找了東西跑一個來回,氣喘籲籲放桌子上。楊老頭的站位是背向地基麵朝槽心大路。楊一趕忙依照香案次序將東西擺上,隨即按議程點三香三蠟。


    楊老頭看一眼,道:“再點六支香,三香三柱抱團,捆三蠟。”


    楊一又趕忙抽了六支香,一起點上,才分成三支一束,統共三束合圍三支蠟燭,遞上。


    楊老頭快速接過,一片肅穆的表情下,嘴中念念有詞,雙手合上反挑七星朝天三拜,至於念什麽甚至旁邊的楊一都沒法聽清楚。


    先三根蠟插入裝滿糯米的簡易香案碗中,才一次三香一束正前方,一束居左,一束居右。


    “紙錢——”


    楊一忙紙錢遞上。


    楊老頭一邊分著手裏的一吊紙錢一邊請令:“座下弟子楊業,奉請魯班祖師,陳尚業師。今弟子予他人豎柱遭奸妄,煩請祖師來解退,一請天解師,二請地解師,來人七魄與三魂,一切山精和水怪,巫師邪妖不敢來,若有青麵白人來使法,反手押在海底存,謹請南鬥六星、北鬥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右腳提起猛朝地上一蹬,雙手快速將紙錢在香蠟上旋轉,口令畢,迅速點上。點燃的紙錢在空中晃動,似乎在畫符。


    “起眼看青天,傳度師尊在麵前,一收青衣和尚,二收赤衣端公,三收黃衣道人,四收百藝三師,若是邪法師人左手挽左手脫節,右手挽右手脫節,口中念咒,口吐鮮血,叫他邪法師人三步一滾,五步一跌、左眼流淚、右眼流血、三魂喪命,七魂決命,押入萬丈井中,火速受死,謹請南鬥六星、北鬥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令畢,又是一腳跺下,錢紙落地,隨即起身,抓起桌上香案碗旁邊碗裏幹淨的糯米一把,順手打出:“破——”


    迅疾伸手提起桌上的毛筆,酥上墨汁,左手壓紅紙右手一氣嗬成,落筆處一個形似井字的符落成。回想一下,竟似剛才錢紙在空中燃燒時他手擺動的脈絡,應該也是這個符。


    放下手中筆,將符紙提起,在香蠟上繞了三圈,嘴裏的碎碎念別人也聽不清了,隨即又把符紙點燃,撚著讓它在手中燒盡,紙灰紛飛。完畢,雙手相合,三拜起身,提起剛放下的毛筆陡然轉身,將麵對地基堂屋,手中毛筆伸前方虛點:


    “定根師法有靈,他今坐在遠處行,今若是請到你,叫你站住活不成,說起定根有根生,你今坐在那邊存,若得動來代回轉,你起程,謹請南鬥六星、北鬥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起——”


    隨著毛筆朝天升起,隻見地基上剛才二十幾個人都無法拉起的例子,憑空緩緩立起——


    “愣著幹什麽,撐杆左右撐起,還指望叫我讓它一直不倒不成?”楊老頭似乎朝天的筆不敢放下,一直穩在空中,一句喝罵,方才罵醒在場所有早已目瞪口呆的人。


    眾人似乎有些慌亂,包括楊一,左右去尋找撐杆。他跟隨老楊學了三年木匠,也一直聽人說老楊多厲害厲害,甚至曾經也遇見過一些不尋常事,多是幾句咒不知有沒有的搞定,但還真是第一次看見這麽讓人震驚的直觀表象事例,叫人好不驚奇。左右尋找幾下,才發現人家早就準備妥當在例子旁邊,這時反應快的幾個漢子已經抬起撐好。


    楊老頭手中毛筆終於緩緩降下……


    此時,太陽正好登絕頂,當空照耀。而下槽不遠盛家寨子盛大希爺緩緩走出圍牆槽門,右手提根大煙杆鬥子,用左手遮住額頭,抬頭看看當空烈日,幾皺眉頭。


    今天老王家豎柱上梁,雖然早上已經由大兒媳婦送了禮節,但畢竟老王和他還粘了點親戚。現在這日頭,先前鞭炮已經響了一掛,這時去應該能趕上上梁儀程。


    他這麽趕過去,至於說像鄰裏漢子們下苦力幫忙,那絕對不可能。有大兒媳婦在那邊幫著煮飯呢!盛家的男兒個個頂天立地,咋可能跟著有的沒的一群苦哈哈一起扶柱上梁聽老楊指揮?


    雖說老楊頭這人有著魯班傳承不敢輕易得罪,但那群苦哈哈大多還是他家佃農;他盛家寨子這槽頭的田地山林怎麽也得占了整個的五分之一。


    身份,祖上數五代祖宗輩可出過一個秀才老爺,怎麽得他大希爺也算一方豪士?空著手去轉悠一趟絕對是給王老頭家天大的麵子。要是回上二十年,連他大兒媳婦也別想出得了山寨門。盛家女眷,咋可能竄村過戶拋頭露尾?


    可惜啊!這年頭皇帝也沒了,外麵鬧了幾十年革命!上麵也徹底下不來章程,拳頭硬的都學起他們這些功名後人到處立寨子,日子就逐漸不景氣了,過去使用的婆子丫頭都已斷絕。


    但他總覺得自己是聰明人,這也算是跟上了形式讓自己也來了一次革命;斷了婆子丫鬟使喚還讓家裏的女眷也能出門竄戶了。當然,未出閣的閨女還不行。


    想著,使勁地搖頭,閨女還是得養著深閨裏。想罷,又莫名地高興了,輕哼山歌腳踏石階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剛下到進灣的交叉路口,迎麵上來一個藍色中山裝的中年人。大希爺使勁瞅瞅,發現這人不斷用衣袖抹著嘴裏冒出的鮮血,一下又抬上麵抹一把淚水直流的眼睛。那嘴裏鮮血卻又一陣陣往外湧不停,顧此失彼……


    擦肩而過,大希爺仔細回想,肯定沒見過更不認識,於是他也沒招呼對方;這世道,可別想當好人亂幫人。


    想想又回頭看看那人,似乎就這擦肩而過後對方趕緊加快了幾分步子。而去的方向,從這條灣翻延小路過山都沒什麽人跡,稀稀拉拉立有幾個寨子這人卻也絕對不是這幾個寨子裏的人,再趕上一百裏卻是會進入四川地界……


    大希爺更加疑惑,這個樣子,怎麽回事?還得趕上一百多裏路的四川人?著實讓人好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南疆風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小木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小木匠並收藏南疆風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