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丈母娘開口。</p>


    “隻有這件事的話,何至於鬧這麽久的別扭?”</p>


    “我爸把我培養出來不容易,還為我付六成首付支持我在安亭買房。他來上海看病,我能一毛不拔?”陸振中一錯不粗地盯著桑媽媽的眼睛,“我良心就不會痛嗎?桑白月把著錢一分不肯給我,我就不會寒心嗎?”</p>


    桑媽媽扭了扭身子,目光虛閃:“話不是這麽說的呀。你反過頭來想一想,你父母就隻有你一個兒子,他們的還不就是你的,花誰的錢不是花呢。既然你父母手裏有拆遷款,用用又何妨?”</p>


    陸振中看一眼丈母娘:“實不相瞞,拆遷款遭遇投資暴雷,已經變成白條一張。”</p>


    桑媽媽大驚失色。那表情,可比剛才誤會何琪跟他關係不清不楚時來得強烈得多。</p>


    陸振中哂笑。</p>


    “拆遷的錢,全沒了?”</p>


    “全沒了。”</p>


    “什麽時候的事?”</p>


    “有兩三年了。”</p>


    “你瞞了我……瞞了小白兩三年?”</p>


    “她也沒有問過。”</p>


    桑媽媽看陸振中。陸振中與之對視。漸漸地,陸振中讀懂了她的目光:她在肉痛、心痛。她……隻怕是直接把他爸爸的錢看成了他的錢,繼而看成她女兒的錢,繼而看成她自己的錢。</p>


    猛然獲悉她的錢財損失一百萬,差點一口氣沒倒騰過來。</p>


    陸振中嘴角的譏笑更明顯了。</p>


    記得他剛跟桑白月結婚第二年,桑白月於年會抽中了一株15年林下參。肝膽狀況不是很好的桑媽媽沒法進補人參,桑白月覺得自己尚年輕不需要吃。桑爸爸壓根沒有參與討論的必要。母女二人一番討論下來,桑媽媽拍板,決定拿人身送人賺人情。</p>


    桑白月積極讚成,建議送給陸振中的父母。</p>


    當著陸振中的麵,桑媽媽一口否決。說出來的理由陸振中至今還記得。</p>


    “他們?送給他們,他們連怎麽吃都不知道。沒必要。”</p>


    陸振中那時候比較含蓄,本著紳士精神,當場沒有說話。他心裏滴咕,他逢年過節必送東西孝敬嶽父母,花去的可不止一株林下參的價格。看來以後有必要減少預算了。</p>


    丈母娘勢利,不止體現在對他上。連跟她同床共枕的桑爸爸,也不能幸免於難。</p>


    有一次,桑爸爸唯一的姐姐生病住院,桑爸爸想去看姐姐。桑媽媽拿方凳往門口一放,自己坐在門口,抬腳堵住門,蠻橫無比地表示她不答應,誰都別想出這個家門。</p>


    桑爸爸的姐姐,也就是桑白月的姑姑,一生未嫁,膝下無子,住的是單位不允許買賣過戶的福利房。眼見的身後無利可圖。而且,這位姑姑大愛無疆,總愛捐獻工資。</p>


    桑媽媽擔心桑爸爸去了支付醫藥費,於是撒潑堵人。</p>


    老丈人動怒了。與桑白月結婚的這幾年,見老丈人發脾氣,也就那一次了。</p>


    老丈人拉拽起桑媽媽,暴怒著分辯,說姐姐孤寡一人,他再不去看她,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去看她了。</p>


    拖拉之間,桑媽媽從方凳上摔倒在地上。她立刻伏地大哭,拍著地板曆數桑家一家人如何虧待她。</p>


    把陸振中驚駭得差點掉下巴。他一直以為,上海的女人會文雅些,會克製些。</p>


    四麵鄰居探頭出來。臉上也多有訕訕之色。</p>


    事後桑白月告訴陸振中,很多上海女人關起門在屋裏廂潑辣,像桑媽媽這樣豁得出去的並不多。</p>


    桑爸爸是很要臉麵的人,眾目睽睽之下,隻好妥協。桑爸爸的姐姐不久病死在醫院,從聯係殯儀館到下葬,從頭到尾,由街道出麵協調。</p>


    坐在Costa的墨綠色遮陽傘下,陸振中一點一點悟道:原來,桑媽媽是個愛財如命的人。那桑白月呢?她也是個愛財如命的女人嗎?</p>


    陸振中隱隱後背冒汗。</p>


    他知道熏陶的力量。</p>


    他聽桑白月說過她媽媽。</p>


    桑媽媽的媽媽,也即桑白月的外婆,存活了6個子女,桑媽媽在兄弟姐妹們中間排行中間。老大疼,老小愛,可憐中不溜兒,在父母的忽視中長大。僧多粥少,不被偏愛的孩子,隻能自己為自己爭取。</p>


    </p>


    桑媽媽在外公外婆眼裏個性匪然,為人強悍。導致外公外婆要麽不睬她,睬了就是罵。那時候的桑媽媽不能理解罵的背後是深切的愛——她父母怕她過於強悍,將來嫁人,婆家不喜。</p>


    在桑媽媽的記憶中,自己不僅被忽略,還被厭惡。於是她工作後早早自尋出路,看上了桑爸爸,倒追起桑爸爸。</p>


    桑爸爸家庭成份不好,無父無母,隻有一個沉默寡言的姐姐。原本以為自己會孑然一身的他,有女人尋上門,自然是喜從天降。</p>


    婚後,桑媽媽當家作主,經濟大權在握。她自己也勤奮吃苦,特別會持家。小兩口攢錢攢得比別人家都多。桑媽媽的性情,漸漸發生改變,變得友善、溫柔、愛笑。</p>


    可那隻是皮兒。一旦有事,還是會露出自我和強悍來。</p>


    陸振中覺得自己不能太體諒人。太體諒別人,就是為難自己。</p>


    “我急需用錢,你們不肯給。我隻能考慮用法律手段了。”</p>


    “啥意思?”</p>


    “離婚。拿回我一半的錢。”</p>


    桑媽媽慌亂:“振中!農不要瞎講!”</p>


    “不然呢?”陸振中一字一頓反問。</p>


    桑媽媽如坐針氈:“振中啊,我忽然想起家裏還煲著湯。我得先走了。”</p>


    桑媽媽落荒而逃。不離手的枸杞桂圓養生茶杯也忘了帶走。陸振中看一眼泡得失了原色的枸杞,站起身來準備離開。</p>


    起身就看見桑媽媽跌跌撞撞折返。桑媽媽回來拿養生杯。</p>


    “振中啊,小白去BJ出差了……今天就當我們沒有遇見過。你說的那些話,媽媽就當年輕人鬧情緒。”</p>


    陸振中站著不說話。桑媽媽拿了養生杯,深一腳淺一腳地逃了。</p>


    希望何琪能籌借到錢。</p>


    希望丈母娘能改變主意並勸說桑白月。</p>


    兩天過去了,兩條承載希望的小魚都不曾洄遊。</p>


    距離陸爸爸輸免疫液的日子又近了兩天。</p>


    陸振中心慌氣短,經常走神,內心各種極端想法不受控製地冒出。他體會到了金亞明的劍走偏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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