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步琳見陸媽媽平安落地,長出一口氣,背過身,趕緊給陸振中打電話。那時候陸振中正在蘇麵坊跟老張和羅輝吃麵,看到是冰步琳打來的電話,還曾猶豫要不要接。</p>


    羅輝坐他旁邊,中午用餐時間,走出去不太方便。在餐桌旁接冰步琳的電話,心理壓力比較大。生怕冰步琳來電要談的是感情。雖然他和她現在清白得如同小蔥拌豆腐,可看到冰步琳的名字,還是會本能季動。</p>


    “你怎麽不接電話?”</p>


    在老張的催促下,陸振中勉為其難接起電話。一聽電話裏的內容,整個人“騰”地站了起來。桌上的麵湯不小心帶翻。</p>


    老張叫出聲,連忙躲開。他帶著不滿看對麵的陸振中,意外看到陸振中慘白的臉。不滿應聲而解,轉而變成關心:“哪能?”</p>


    “怎麽啦?”羅輝邊抽紙巾擦褲子上的麵湯,邊詢問。</p>


    陸振中聽到冰步琳在電話裏說他媽媽要跳樓,立刻天旋地轉起來。手撐桌麵,緩了好幾大口氣,才略略穩定一些。</p>


    “你快回來。我暫時哄住了她。可又怕她再生別的心思……”</p>


    陸振中推開羅輝,語氣慌亂:“我媽有點事。我得回去一趟。”</p>


    陸振中開車回家,幸虧離家近,中午時分車流少,最終平安到家。急奔回他家所在的8號樓,底樓看到冰步琳守安全門外。</p>


    感動到無以複加,情不自禁伸出手,用力握住冰步琳的手,重重搖了幾搖。“快上去吧。我上去敲過門,你媽媽沒開。”</p>


    陸振中一步跨越幾層台階,飛身上樓。</p>


    指紋刷開房門,客廳裏空蕩蕩。連鞋子也顧不得換,陸振中慌亂地查看廚房,查看衛生間。從衛生間像沒頭蒼蠅一樣衝出來後,不期然,正好看到他媽媽從客房臥室露出頭來。</p>


    陸振中緊懸著的那顆心,並沒有因為看到他媽媽而落進肚子裏。今天的媽媽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她眼睛裏,一點光都沒有了。</p>


    “媽。”陸振中呼喚。</p>


    陸媽媽什麽也沒有回答,轉身進了臥室。仿佛她出來,隻是確認一下聲響而已。</p>


    “媽!”陸振中追上去。</p>


    客房臥室裏,床上、地上,鋪滿了衣服、床單、被罩。陸媽媽把它們中的一部分,已經剪得支離破碎。剪碎後的布片被她整齊地摞起來。陸振中莫名想到故鄉的傳統尿布。</p>


    “媽。您這是忙啥呢?”陸振中語氣討好地問。</p>


    陸媽媽就像沒聽見一樣,繼續拿起剪頭剪。她手裏抓著的,是桑白月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桑蠶絲被套。陸振中嘴角眼角一起抽搐。可媽媽精神狀態明顯不對勁,她手裏又握著剪刀,他不敢貿然加以阻止,隻好眼睜睜地看著絲綢被罩被辣手摧毀。</p>


    “媽。咱剪這些,是做啥用呢?”</p>


    “奶奶要走了。”陸媽媽卡察卡察剪著絲綢被罩,用沒有感情波動的聲音說道,“奶奶總要出點力的。奶奶沒別的力出,就剪些尿布,給孫子用。奶奶多剪些,髒了咱就丟。”</p>


    陸振中單膝跪在老娘身邊,頭磕到老娘膝蓋上,久久抬不起來。兩難啊。左邊是兒子是媳婦一家人,右邊是老娘。他夾在中間,被兩難撕扯。</p>


    該怎麽辦?</p>


    能怎麽辦?</p>


    時間失去了衡量的意義。陸媽媽卡察卡察地剪,好像不知道疲憊。陸振中單膝跪累了,盤腿坐地上。盤腿盤麻了,兩腿伸直背靠在衣櫃上。</p>


    他目光滿掃過滿屋子的衣服、床單、被罩,暗自有些慶幸,東西足夠多,可以容他想想對策。</p>


    陸振中決定打幾個電話。第一個打給桑白月。解鈴還須係鈴人。媽媽的心病是因看不到孫子而起。給她看孫子,興許就不藥而好。</p>


    他提前錄了一段媽媽的視頻,發給桑白月後,躲進客廳角落打電話。</p>


    “小白,我媽想孫子想得精神錯亂了。她剪了好多東西,說要給孩子準備尿布。”</p>


    桑白月尖叫:“你媽把我的絲綢被套剪了?我自己都舍不得用!被你媽剪了?”</p>


    “我再買給你。你聽我說,今天有鄰居目睹我媽想跳樓輕生……”陸振中聲音顫抖,說不下去了。</p>


    “然後你就決定犧牲兒子,成全老媽?”桑白月的聲音變得疏離,冷澹。</p>


    “決不能犧牲兒子。我讓我媽戴口罩,不抱兒子,就讓她在一旁看著,就一旁看著,可以嗎?”</p>


    桑白月沉默了。</p>


    “小白,換作你是我,你會怎麽辦?就這麽看著老娘失心瘋下去?”</p>


    桑白月歎了一口氣,語氣柔軟下來:“問題是,就算是我同意,高菲同意嗎?就算是高菲同不同意無所謂,我爸同意嗎?</p>


    桑子齊發皰疹的那十天,我爸日日夜夜守在他身旁,你沒有見那情形。我看到了,心酸得不行。桑子齊就是我爸的命啊。你讓我怎麽答應你?依我看,你還是帶你媽媽去宛平南路600號吧。”</p>


    陸振中激憤:“他是我兒子啊。我媽連看的份兒都沒有嗎?”</p>


    桑白月忽然揚起聲音:“你兒子?你懷大的?你生的?你奶的?你花過錢嗎?</p>


    </p>


    你給我記住!他是我兒子!是我從一粒葡萄籽大小,一天天揣肚子裏,朝夕相處,呼吸與共,花了十個月,養成一個小毛。是我忍受了一次次產痛,趟過鬼門關,把小毛養下來的!</p>


    他是我的兒子!</p>


    花錢的事就不用說了。我爸是說過二胎歸他們養,所以你就真的什麽錢都不表示了?OK。大到月子會所、育嬰師,小到尿布、衣服、咬牙棒,你真的能心安理得全免,我也是服氣的。</p>


    免,沒有問題,畢竟是我爸親口說他要養的。</p>


    那就免到底,不要爭姓什麽,也不要拿我兒子治你媽的心病。”</p>


    陸振中發起抖來。</p>


    他又氣憤,又羞惱。</p>


    氣桑白月伶牙俐齒,說話角度刁鑽;氣自己居然忙忙碌碌中忘了花錢表達為父的心意。被桑白月毫不留情地指出這一切,也令他傷心難過。但凡桑白月心裏有點情義,舍得說出這麽刻薄的話折損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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