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忽忽間,陸振中生出“死去不是最可怕的,活著才是的”悲觀念頭。</p>


    許是心酸太濃,他亟需甜味衝調。</p>


    陸振中給華嫂發消息後,自己驅車去了市區。華嫂的支撐極大緩解了陸振中的壓力,雖然華嫂的支撐是花錢買來的。一旦嚐到花錢買自由的甜頭,就變得欲罷不能。</p>


    陸振中伸手刷開老丈人家的房門時,感覺確實比敲門等門開好太多。</p>


    小珍奇第一個聽到聲響,飛奔過來,撲到陸振中身上。抱著女兒,煩惱減半;看一眼客廳嬰兒床上的白胖兒子,僅剩的那一半煩惱也不翼而飛。</p>


    何況還有像朱莉的嬌妻……意?今天的桑白月表情不太對。</p>


    陸振中單臂抱著女兒走向臥室。剛剛他看見桑白月從衛生間往臥室走,回頭瞥他一眼。明明見到他來,卻連招呼也沒有打。這有點不對勁啊。</p>


    陸振中走進臥室的時候,桑白月已經躺在了床上。</p>


    跟女兒小珍奇開玩笑一樣將她輕輕扔到席夢思大床上,陸振中則側坐在床榻,伸手摸桑白月的頭發。下意識中期待她轉過臉,衝他露出溫柔的笑臉。然而,桑白月連動都沒有動。</p>


    陸振中手滑到桑白月的額頭,額頭似發燙,又似正常。</p>


    “你生病了?”</p>


    桑白月沒有回答。</p>


    “發燒了?”</p>


    桑白月還是沒吭聲。</p>


    小珍奇還沒有長出共情能力,快活地在大床上蹦。桑白月被震得睜開眼皮,模模湖湖看到是女兒的身影,又閉上了眼睛。</p>


    陸振中幾經詢問沒有得到桑白月的理睬,怏怏出臥室。廚房門半開,陸振中手搭房門,心中的不悅在推高。他想問問丈母娘,又因為什麽事惹得桑白月不開心了?</p>


    廚房門推開。</p>


    意外,並沒有人。</p>


    這時候,陸振中才意識到,家裏安靜得異常。</p>


    那個總是粘在桑子齊周圍的老丈人,那個總是在客廳裏走來走去、什麽都想幹預一把的丈母娘,統統不見了。</p>


    陸振中生出不安。輕手輕腳朝老丈人的臥室走去。</p>


    老丈人和丈母娘的臥室如同廚房門,虛掩著。陸振中輕輕推開,果不其然,臥室也是空的。這下他徹底心慌起來。</p>


    他突然生出無端的恐慌——客廳裏嬰兒床上的小家夥還活著嗎?</p>


    陸振中手腳冰涼,腳步慌亂,跌撞著撲到嬰兒床前。床上的小嬰兒兩手上舉,兩腿下垂,一動不動。陸振中駭然地望著,呼吸凝滯,手哆哆嗦嗦探到兒子的鼻息前。</p>


    許是心裏恐懼的影響,食指上的神經竟然感受不到明顯的氣流變化。</p>


    “爸爸!”</p>


    在床上蹦跳累了的小珍奇跑了出來,看到爸爸站在弟弟的嬰兒車旁,開心地撲過來。她不小心撞到嬰兒床上,撞醒了床上的小家夥。</p>


    小家夥踢彈起雙腿來,氣鼓鼓地哭起來。幹嚎兩聲後,突然又翻身睡了過去。</p>


    支撐陸振中的最後力量消失了,陸振中手拉著欄杆,緩緩地坐到了地上。剛才的恐懼吞噬了他全部的力氣,他隻好順勢躺下來。</p>


    小珍奇被絆得差點哭了的臉,見爸爸慢動作躺倒後,又笑了。她爬到爸爸身上,疊躺著,又因為不時掉下來而開心地咯咯笑。</p>


    陸振中也笑了。</p>


    被自己氣笑的。</p>


    “阿公阿婆呢?”</p>


    “回老家了。”</p>


    “哪裏老家?”</p>


    “阿公的老家。”</p>


    陸振中了然。</p>


    老丈人從小雖然在上海長大,卻並不是上海人。是和丈母娘結婚到一定年數後,才轉為的上海戶口。</p>


    老丈人祖籍來自江蘇丹陽,父母過世時,老丈人正值青春年少,不知憂愁。不多久,父母遺留的錢財花光,老丈人不得已,在上海的街道工廠隨便找了一份工作。由此認識了丈母娘。</p>


    兩個人兜兜轉轉,相識八年後才在一起。從此以後,再沒有分開過。聽說老丈人年輕時也曾輕狂。丈母娘拿捏得住,老丈人的性子於是變得越來越軟。以至於,作為女婿的陸振中以為老丈人是家裏的免費長工,隨便阿貓阿狗都能位居老丈人之上。</p>


    直到丈母娘使出渾身解數,不達目的不罷休地催生,陸振中才意識到老丈人在這個家的基石般的地位。</p>


    陸振中些許奇怪,愛孫如命的老丈人怎麽會舍得離開外孫回老家?轉念一想,親自回家報喜訊這種事,炫耀得瑟也好,錦衣不夜行也好,都是可以理解的。</p>


    他輕輕拍打躺在他身上又總是滑下去,接著樂此不疲再爬上來躺平的女兒,問:“去多久了?”</p>


    “很久很久了。”</p>


    這是一個聽著“很久很久以前”作為故事開頭的小女孩,用“很久很久”回答,陸振中並沒有當真。</p>


    “媽媽生病了嗎?”</p>


    “媽媽沒有生病。媽媽隻是很累。媽媽說,她站著都能睡覺。”</p>


    “外公外婆走後,媽媽一個人帶你和弟弟?”</p>


    “不不不,是我和媽媽兩個人帶弟弟。”</p>


    陸振中琢磨,他上次來銀杏苑,是7天前。期間被嫪豐惡心,趁機設計了他,並於隨後幾天不得不提防肖總穿小鞋。</p>


    7天,應該不至於發生太嚴重的事。</p>


    陸振中篤定地陪女兒玩了一會兒,哄女兒刷牙、洗澡、睡覺。還沒有來及給珍奇吹頭發,桑子齊醒了。醒來就不客氣地哇哇大哭。</p>


    陸振中百般花力氣哄,都無濟於事。最後還是在女兒的指點下,手忙腳亂地幫兒子衝了奶粉。奶瓶塞到小家夥的嘴巴裏,小家夥才停止哭泣。</p>


    給桑子齊換紙尿褲的時候,剛解開紙尿褲,桑子齊就尿了。拋物線的頂端恰好是陸振中的臉。陸振中忙著躲閃,不小心踩到女兒的腳,趕緊收力,跳了起來。模樣非常滑稽。</p>


    小珍奇笑得差點滾到地上。</p>


    揩了把臉上的童子尿,陸振中繼續換紙尿褲。</p>


    一直折騰到晚上十點半,才把小珍奇哄睡,兒子則繼續睜著銅鈴般的大眼,盯著他看。像是在好奇:這個爹有啥法寶能擺平他?</p>


    </p>


    陸振中能有啥法寶?唯有跟小家夥耗。</p>


    不想讓桑子齊看人,看燈,太興奮,陸振中別出心裁,讓他騎趴在他胳膊上,隻能看地麵。磨到午夜一點,小冤種終於闔上眼。</p>


    陸振中對兒子滿腔的熱愛,已經快消耗一空。</p>


    關燈後,半閉著眼睛,摸到床邊,倒了下去。</p>


    酣睡6小時的桑白月,終於有力氣睜開眼。她在臥室燈關閉前的最後刹那,看到了疲憊不堪的陸振中。陸振中像是她的鏡像。他們擁有同樣的疲憊。</p>


    那是被孩子折磨的疲憊。隻能隱忍不發、變成暗傷指向自己。</p>


    可陸振中才不過照顧孩子們半個晚上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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