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瀝。</p>
鎮北。</p>
沉屍河。</p>
一名老者身穿蓑衣，頭戴鬥笠，雙腿盤膝而坐，手中拿著一長長竹杆，對著流速不算湍急的河水，沉靜釣魚。</p>
老者須發斑白，不過整張麵孔並非是那等垂老遲暮的腐朽幹枯，而是紅潤飽滿，以鶴發童顏四字形容再好不過了。</p>
</p>
腰杆硬朗的老者昏昏欲睡，一雙半點不渾濁的清亮眸子時開時閉。</p>
“悉簌簌——”</p>
身後草叢中傳來一陣聲響，老者陡地睜開眼，聲若洪鍾道：</p>
“既然來了，便出來罷。”</p>
那條淋得狼狽的黃皮子直挺著身子走出。</p>
老者回瞥一眼，“出馬香童出馬而亡，對你也有一定影響，需些時日才可恢複。”</p>
“老朽已告知過你，你與我做下這筆買賣，我幫你對付戕害你那母黃皮子的振衣夫。</p>
而且你毫無跟腳，又無傳承，祀修一事，隻是摸著石頭過河。倘若你投靠過來，我可教你一門法訣，百利而無一害。”</p>
神色萎靡的黃皮子吱吱叫了兩聲，“你到底要我做甚麽？”</p>
老者瞧見浮漂沉水，魚兒上鉤，身子後揚，拽動魚竿，扯上來一條小魚，握在手上。</p>
“在我眼中，你與這小魚並無二樣，縱是將你放在砧板上剁了，煮熟吃掉，也頂不上幾分餓。</p>
所以我不會讓你去送死。”</p>
“不過若是熬製一鍋雜燴湯，添上你一條小魚，味鮮色美。</p>
我隻是要你在恰逢其會時，去嚇唬嚇唬人罷了。”</p>
黃皮子沉吟良久，頷首應允，一雙眸子閃爍一縷厲色，“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幫我弄死一人。”</p>
“誰？”</p>
黃皮子吱吱答道：“殺我出馬香童之人，叫甚麽羅青，是藥鋪的小郎中。”</p>
老者頓了頓手中魚竿，將魚線朝水中扔去，半響後才道：“好，那藥鋪老郎中也是時候清理了。”</p>
老者右手食指中指撚在一起，左手掏出一匣打開，右手在其中一抹，沾染上那黃色，在自己雙眸前一劃。</p>
仰頭側目，回望蒼穹。</p>
氤氳虛影彌漫，如霧靄沉沉。</p>
————</p>
羅青在院落中練完拳，又將所煮吃食與灰鼠一道盡數吃下後，留灰鼠看家，懷中揣著一本書，打著一把油紙傘，掩上門，沿著小巷而行。</p>
一名兩排黃牙掉光的老嫗搬著一小凳，一大早坐在門角，蜷縮著身子，抬起眼，露出額頭深布的褶皺，目光隱晦得飽含怨念，盯著羅青。</p>
老嫗乃是李家婆，其子是那位與羅青恩怨頗深，大半夜提著一桶屎尿想要朝羅青門牆院落中潑的李二。</p>
那晚李二被前來刺殺羅青的大耳窿一行人殺死，這老東西知曉李二那晚出門所為何事，第二日不見李二歸來，之後又不見李二蹤跡，自然怪罪到了羅青頭上。</p>
認為行凶之人必是羅青無疑！</p>
但老嫗是個怕死的，且家中窮得叮當響，縱是懷疑，也不敢有所動作，更沒那銀錢請來鎮上鎮長官吏。</p>
老嫗衝著羅青咧嘴一笑，模樣瘮人，聲音吊詭道：“小羅，出門呐？”</p>
羅青明白老嫗那隱藏在心頭的怨念，不過他不動聲色。</p>
一個年歲不小，腿腳都不靈光的老太婆，毫無威脅可言。</p>
羅青前身自有記憶以來，便有不少這老太婆所為的惡毒事。</p>
叉腰在大巷口潑婦罵街這等行徑倒算好了，還有趁著哪家丟魂，借著探病由頭偷竊人家家中金銀，在人背後造謠生非，全是惡毒言語，嫁進李家門後活活將李家奶奶餓死……</p>
諸多壞事，不勝枚舉。</p>
那朝人院落潑屎尿，便是這老太婆傳授李二的本領之一。</p>
如今她失去了被她視作掌中寶的兒子，孤苦一人，已生不如死。</p>
羅青點頭敷衍回應，走到巷口，望了望柳苔井。</p>
這些時日裏，柳苔井成了一口攝魂井，但凡有靠近它打水之人，其人魂魄定然會被這口井攝走。</p>
因此再無人會到柳苔井處打水，而是跑到更遠的地方。</p>
羅青謹慎地靠近柳苔井，伸著脖子向下俯視。</p>
平靜老井，幽暗難明，一股徹骨寒氣自井口迎麵侵襲。</p>
風聲嗚咽，鬼哭狼吼一般。</p>
不過那股奪魂搶魄的冷風頗弱，無法掠走羅青魂。</p>
羅青知物眼窺視。</p>
柳苔井所顯露出的訊息也有變化。</p>
“攝魂柳苔井：天下水行皆通，地下江河互聞。人家井水通幽處，萬裏盡歸井神鄉。祀君統治大地時，五祀之一的井神位高權重，天下有井之地即有井神，但隨祀君時代落幕，井神已不知所終。</p>
眼下天下井口各被占據，已雞犬不相聞，道路不通，但此井仍與另外一井口有所關聯。</p>
其之所以會成為一口攝魂井，與那相聯井口有關。”</p>
羅青思索著，微皺眉頭，手伸進懷中，婆娑瘍瘡侯扳指。</p>
鎮上井口他所見不多，印象最為深刻無疑是獲得扳指時，那破敗院落中的秸井。</p>
其中孕育有邪祟，極為危險的牛鬼蛇神不知何時即會出世。</p>
不過那口井的訊息裏並沒有提及相聯故事，想必那井已與其他井的水路不再相通。</p>
羅青並未在此駐足，腳下往藥鋪去，邊走邊想。</p>
井口孕育抑或者是甚麽其他變故，在羅青眼中，那是福禍相依，大多伴隨著一場機緣。</p>
指不定有甚麽寶貝疙瘩會一同出世。</p>
羅青當下手頭稱不上富裕，那等鬥法戰鬥場用得上的護身、功法詭巧祀器依舊缺少。</p>
那玩意兒就是韓信點兵，多多益善，誰會嫌棄少？</p>
羅青喟歎一聲，一口一口井去找也不現實，順其自然罷。</p>
行至藥鋪，羅青熟稔地推開門，開始每日必做的打掃收拾鋪子。</p>
掃到通往後院的後門時，羅青瞧見地麵有一滴乳白色液體。</p>
重童一現，知物眼凝視。</p>
“麝獸精華：由雄性麝獸體內擼出，有壯陽生津之效，且為一項上佳素材。</p>
昨夜老郎中外出，前往李家酒壚，悄悄偷竊來麝獸，歸來時，不小心滴落於地。”</p>
羅青抽了抽嘴角，目光深深望了一眼煉藥房。</p>
老家夥也是個老六，大半夜溜門撬鎖呐。</p>
老郎中弄來麝獸，不會是煉製甚麽壯陽的藥罷？</p>
羅青打掃幹淨鋪子後，站到櫃台前，掏出書。</p>
矮小老郎中背手自後院走來，瞧了瞧羅青，瞥見其手頭上那本書，問道：“何時弄來的書籍？”</p>
羅青前兩次殺人，老郎中能看出個所以然，但現在羅青殺人漸多，那股殺氣已凝，他也便看不出個所以然來。</p>
羅青睜眼說瞎話道：“這不是手頭上有些銀子，就在誰家街坊鄰居那兒買來一本瞧瞧。”</p>
“倒是個好學的。</p>
從明日起，你可以出入藥鋪後院書房，自家有，何必去買旁人的。”</p>
老郎中澹然道。</p>
羅青眉梢一喜，起身拱手道：“多謝師傅。”</p>
雖然有灰鼠不時出入書房，能拿來幾本書冊歸家，但終歸是不太方便，而且灰鼠拿來的書冊大多具隨意性，頗為駁雜。</p>
此次老郎中允諾，羅青恰好前去挑選。</p>
兩人言語時，門口響起一陣急促腳步聲。</p>
一小隊身披甲胃的兵卒列陣於門外，堵住藥鋪鋪門。</p>
人數不多，僅七八人。</p>
這是鎮兵卒，平日裏負責維護鎮上治安，不過當真哪家泥腿子死了，無人舉，亦不究。</p>
倘若葉、王、宋、曾那般人家有人被害死了，搬來不少金銀，鎮兵卒才會出動。</p>
不過若有人對回煞伯不敬，這群如狼似虎的兵卒定會親去敲門，並將人請到牢房，交談一番。</p>
兵卒之中首當其衝的一人站出，手掣一把長槍兵刃，朝老郎中一行禮道：</p>
“老郎中，你們鋪子裏的小郎中惹上了點事，我們此次前來，是要請他去喝杯茶，詢問些問題，還請行個方便。”</p>
鎮北。</p>
沉屍河。</p>
一名老者身穿蓑衣，頭戴鬥笠，雙腿盤膝而坐，手中拿著一長長竹杆，對著流速不算湍急的河水，沉靜釣魚。</p>
老者須發斑白，不過整張麵孔並非是那等垂老遲暮的腐朽幹枯，而是紅潤飽滿，以鶴發童顏四字形容再好不過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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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杆硬朗的老者昏昏欲睡，一雙半點不渾濁的清亮眸子時開時閉。</p>
“悉簌簌——”</p>
身後草叢中傳來一陣聲響，老者陡地睜開眼，聲若洪鍾道：</p>
“既然來了，便出來罷。”</p>
那條淋得狼狽的黃皮子直挺著身子走出。</p>
老者回瞥一眼，“出馬香童出馬而亡，對你也有一定影響，需些時日才可恢複。”</p>
“老朽已告知過你，你與我做下這筆買賣，我幫你對付戕害你那母黃皮子的振衣夫。</p>
而且你毫無跟腳，又無傳承，祀修一事，隻是摸著石頭過河。倘若你投靠過來，我可教你一門法訣，百利而無一害。”</p>
神色萎靡的黃皮子吱吱叫了兩聲，“你到底要我做甚麽？”</p>
老者瞧見浮漂沉水，魚兒上鉤，身子後揚，拽動魚竿，扯上來一條小魚，握在手上。</p>
“在我眼中，你與這小魚並無二樣，縱是將你放在砧板上剁了，煮熟吃掉，也頂不上幾分餓。</p>
所以我不會讓你去送死。”</p>
“不過若是熬製一鍋雜燴湯，添上你一條小魚，味鮮色美。</p>
我隻是要你在恰逢其會時，去嚇唬嚇唬人罷了。”</p>
黃皮子沉吟良久，頷首應允，一雙眸子閃爍一縷厲色，“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幫我弄死一人。”</p>
“誰？”</p>
黃皮子吱吱答道：“殺我出馬香童之人，叫甚麽羅青，是藥鋪的小郎中。”</p>
老者頓了頓手中魚竿，將魚線朝水中扔去，半響後才道：“好，那藥鋪老郎中也是時候清理了。”</p>
老者右手食指中指撚在一起，左手掏出一匣打開，右手在其中一抹，沾染上那黃色，在自己雙眸前一劃。</p>
仰頭側目，回望蒼穹。</p>
氤氳虛影彌漫，如霧靄沉沉。</p>
————</p>
羅青在院落中練完拳，又將所煮吃食與灰鼠一道盡數吃下後，留灰鼠看家，懷中揣著一本書，打著一把油紙傘，掩上門，沿著小巷而行。</p>
一名兩排黃牙掉光的老嫗搬著一小凳，一大早坐在門角，蜷縮著身子，抬起眼，露出額頭深布的褶皺，目光隱晦得飽含怨念，盯著羅青。</p>
老嫗乃是李家婆，其子是那位與羅青恩怨頗深，大半夜提著一桶屎尿想要朝羅青門牆院落中潑的李二。</p>
那晚李二被前來刺殺羅青的大耳窿一行人殺死，這老東西知曉李二那晚出門所為何事，第二日不見李二歸來，之後又不見李二蹤跡，自然怪罪到了羅青頭上。</p>
認為行凶之人必是羅青無疑！</p>
但老嫗是個怕死的，且家中窮得叮當響，縱是懷疑，也不敢有所動作，更沒那銀錢請來鎮上鎮長官吏。</p>
老嫗衝著羅青咧嘴一笑，模樣瘮人，聲音吊詭道：“小羅，出門呐？”</p>
羅青明白老嫗那隱藏在心頭的怨念，不過他不動聲色。</p>
一個年歲不小，腿腳都不靈光的老太婆，毫無威脅可言。</p>
羅青前身自有記憶以來，便有不少這老太婆所為的惡毒事。</p>
叉腰在大巷口潑婦罵街這等行徑倒算好了，還有趁著哪家丟魂，借著探病由頭偷竊人家家中金銀，在人背後造謠生非，全是惡毒言語，嫁進李家門後活活將李家奶奶餓死……</p>
諸多壞事，不勝枚舉。</p>
那朝人院落潑屎尿，便是這老太婆傳授李二的本領之一。</p>
如今她失去了被她視作掌中寶的兒子，孤苦一人，已生不如死。</p>
羅青點頭敷衍回應，走到巷口，望了望柳苔井。</p>
這些時日裏，柳苔井成了一口攝魂井，但凡有靠近它打水之人，其人魂魄定然會被這口井攝走。</p>
因此再無人會到柳苔井處打水，而是跑到更遠的地方。</p>
羅青謹慎地靠近柳苔井，伸著脖子向下俯視。</p>
平靜老井，幽暗難明，一股徹骨寒氣自井口迎麵侵襲。</p>
風聲嗚咽，鬼哭狼吼一般。</p>
不過那股奪魂搶魄的冷風頗弱，無法掠走羅青魂。</p>
羅青知物眼窺視。</p>
柳苔井所顯露出的訊息也有變化。</p>
“攝魂柳苔井：天下水行皆通，地下江河互聞。人家井水通幽處，萬裏盡歸井神鄉。祀君統治大地時，五祀之一的井神位高權重，天下有井之地即有井神，但隨祀君時代落幕，井神已不知所終。</p>
眼下天下井口各被占據，已雞犬不相聞，道路不通，但此井仍與另外一井口有所關聯。</p>
其之所以會成為一口攝魂井，與那相聯井口有關。”</p>
羅青思索著，微皺眉頭，手伸進懷中，婆娑瘍瘡侯扳指。</p>
鎮上井口他所見不多，印象最為深刻無疑是獲得扳指時，那破敗院落中的秸井。</p>
其中孕育有邪祟，極為危險的牛鬼蛇神不知何時即會出世。</p>
不過那口井的訊息裏並沒有提及相聯故事，想必那井已與其他井的水路不再相通。</p>
羅青並未在此駐足，腳下往藥鋪去，邊走邊想。</p>
井口孕育抑或者是甚麽其他變故，在羅青眼中，那是福禍相依，大多伴隨著一場機緣。</p>
指不定有甚麽寶貝疙瘩會一同出世。</p>
羅青當下手頭稱不上富裕，那等鬥法戰鬥場用得上的護身、功法詭巧祀器依舊缺少。</p>
那玩意兒就是韓信點兵，多多益善，誰會嫌棄少？</p>
羅青喟歎一聲，一口一口井去找也不現實，順其自然罷。</p>
行至藥鋪，羅青熟稔地推開門，開始每日必做的打掃收拾鋪子。</p>
掃到通往後院的後門時，羅青瞧見地麵有一滴乳白色液體。</p>
重童一現，知物眼凝視。</p>
“麝獸精華：由雄性麝獸體內擼出，有壯陽生津之效，且為一項上佳素材。</p>
昨夜老郎中外出，前往李家酒壚，悄悄偷竊來麝獸，歸來時，不小心滴落於地。”</p>
羅青抽了抽嘴角，目光深深望了一眼煉藥房。</p>
老家夥也是個老六，大半夜溜門撬鎖呐。</p>
老郎中弄來麝獸，不會是煉製甚麽壯陽的藥罷？</p>
羅青打掃幹淨鋪子後，站到櫃台前，掏出書。</p>
矮小老郎中背手自後院走來，瞧了瞧羅青，瞥見其手頭上那本書，問道：“何時弄來的書籍？”</p>
羅青前兩次殺人，老郎中能看出個所以然，但現在羅青殺人漸多，那股殺氣已凝，他也便看不出個所以然來。</p>
羅青睜眼說瞎話道：“這不是手頭上有些銀子，就在誰家街坊鄰居那兒買來一本瞧瞧。”</p>
“倒是個好學的。</p>
從明日起，你可以出入藥鋪後院書房，自家有，何必去買旁人的。”</p>
老郎中澹然道。</p>
羅青眉梢一喜，起身拱手道：“多謝師傅。”</p>
雖然有灰鼠不時出入書房，能拿來幾本書冊歸家，但終歸是不太方便，而且灰鼠拿來的書冊大多具隨意性，頗為駁雜。</p>
此次老郎中允諾，羅青恰好前去挑選。</p>
兩人言語時，門口響起一陣急促腳步聲。</p>
一小隊身披甲胃的兵卒列陣於門外，堵住藥鋪鋪門。</p>
人數不多，僅七八人。</p>
這是鎮兵卒，平日裏負責維護鎮上治安，不過當真哪家泥腿子死了，無人舉，亦不究。</p>
倘若葉、王、宋、曾那般人家有人被害死了，搬來不少金銀，鎮兵卒才會出動。</p>
不過若有人對回煞伯不敬，這群如狼似虎的兵卒定會親去敲門，並將人請到牢房，交談一番。</p>
兵卒之中首當其衝的一人站出，手掣一把長槍兵刃，朝老郎中一行禮道：</p>
“老郎中，你們鋪子裏的小郎中惹上了點事，我們此次前來，是要請他去喝杯茶，詢問些問題，還請行個方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