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大都風風揚揚的下起雪來,倒是讓沈七覺得有些詫異:昨夜明月當空,應該是個好天氣才是。他抬頭望去,隻見天際朦朧成黑壓壓的一片,和落地潔白的雪花相交起來讓人生出強烈的視覺衝擊,卻又覺得十分壓抑。


    距煉域門的比試隻有兩日,自己必須要在比試之前問清楚問仙的意思,不管八派的態度如何,自己欠楚問仙一條性命,那是永遠也還不清的。


    足音響起,蘇千凝手挽著一件白色的風衣,溫柔的披在沈七肩頭,神色平靜,似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般向沈七微笑道:“下雪了,別凍著自己。”其實沈七的內功已經不凡,自然不懼這須些寒冷,隻是蘇千凝的一點心意罷了。


    沈七輕輕捧過蘇千凝的手掌,拉到自己的臉龐上,道:“你就放心好了,我會趕在掌燈之前回來的,我還要給伯父用針呢。”蘇千凝凝視著沈七,輕輕撫過他耳旁的頭發,低聲淺笑道:“我等你。”


    沈七渾身一震:這是一個承諾,還是一句誓言呢?他不敢去想,因為他看到蘇千凝雖然表麵平靜,其實是嬌軀微顫,差點便要改變去天牢的想法。他強自脫開蘇千凝的溫柔,低聲道:“我一定會準時回來的。”他不曉得自己將要麵對什麽樣的艱險,他隻知道自己必須走了。


    才跨出幾步,俞蓮舟和宋遠橋出現在沈七身後,默然看著沈七頭也不回頭的踏出門口,落雪之中的沈七的身影顯得有些落寞、孤單,但他們卻知道武當的下一輩已經成長起來,再也不需要自己的嗬護,這也是江湖的未來。


    宋遠橋看著沈七進了仙衣的馬車,忽然笑道:“咱們也該去見見各位掌門了,全真教孟掌教相約咱們去莫天涯,今日南北全真是存是亡,且看天意了。”


    俞蓮舟淡然一笑,道:“王誌早先來的時候,說要去見蕭銘烈,讓我跟沈七說一句:‘天刀要見他。’我想他這是給沈七一點信心呢。”兩人說著相望一眼,同時深深吸了口氣,此刻的大都連白雪都掩不了那股血腥,誰也不知道過了今日又有多少人失去生命。


    沈七黯然坐在仙衣對麵,兩人之間變得極為沉默。良久之後仙衣忽然說道:“其實你可以拒絕的。”沈七啞然失笑道:“你為什麽會這樣想?我隻是去見師兄,應該沒有什麽危險。”他掀開馬車的布簾,看了一眼外麵後,淡然笑道:“其實我一直想見識一下天牢是什麽樣,很久以前我便聽說了天牢的可怕,卻也勾引起了我的好奇。”


    仙衣低低歎息一聲,道:“天牢共分為三層,全部在地下。所謂九層隻是天牢的名字罷了。我也是央求了好久才得了父皇的一塊牌子,可以出入,但也會受到嚴格限製。(..tw好看的小說)這次讓你扮做我的隨從,倒是委屈你了。”


    沈七嗬嗬笑道:“我本來就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有什麽好委屈的?”兩人說些話,不多時已經到一處府衙所在,兩人出了馬車,沈七換了身衣服,拎了一個盒子,緊跟在仙衣之後。仙衣亮出令牌,眾人不敢阻攔,兩人進了大門,從旁邊轉出數人,冷冷的盯著沈七兩人看了半晌,又將沈七手中提著的盒子反複檢驗,見到隻是一些平常熟食,便還給了沈七,最後一名文士摸樣的中年人向仙衣淡淡道:“原來是仙衣小姐,既然是蕭門主的意思,我這便給小姐放行。”說罷領著兩人進了一道甚是曲折之所,幾人轉了數轉,到了一處牆壁所在,從懷中掏出一把鑰匙來,打開其中的一扇窗戶,向裏麵輕聲叫道:“莫爺,是蕭門主的人。”


    裏麵傳來一人不悅的哼道:“既是蕭門主的吩咐,這便進來吧。”跟著從裏麵傳來鐵鏈軋然的聲音,言語中透著老大的不高興,似乎對蕭銘烈的名號也不甚感冒。良久見到跟前一扇大門升起,裏麵坐了數人,模樣看得不甚清楚,瞧也不瞧沈七兩人一眼,隨手扔過一塊牌子,哼道:“什麽人自己去找,省得麻煩老子。你們隻有半個時辰的功夫,若是半個時辰不出來的話,嘿嘿……就住在裏麵吧。”仙衣的身份甚是秘密,知道的人不多,這些看守天牢的也隻講她當成了煉域門派的尋常人物,有身份之人誰會來這裏?


    仙衣接過牌子,待要和沈七進去之際,黑暗之中忽然傳來一個尖銳之極的聲音,道:“這些小娃娃,怎麽越來越不懂事了?是即便是他蕭銘烈也不敢如此放肆。”沈七微一愕然,卻不知道這人的身份,正要詢問之時,仙衣從懷中取出一顆柔和、散發著淡淡光芒的珠子,遞了出去,低聲道:“多有打攪,一點心意。”


    沈七在暗中隻隱約看到一個人手掌一掌,從中生出一股吸力,跟著一股氣流卷過,將仙衣手中的珠子取走,旋即哼了一聲,隨手把玩著珠子,尖聲道:“灑家隻喜歡金子,你給這些破玩意,灑家可不喜歡。”天牢之中頓時響起一片哄笑之聲,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麽有趣的事情了。沈七這時倒瞧出門道來,這些人不過是想賺取點外快罷了。當下從懷中取出數張會鈔,真力一送,徑直向黑暗中那人飛了過去,平平落在那人手中,微笑道:“這下夠了麽?”


    眾人見沈七其貌不揚,忽然露出這一手功夫,頓時停止了哄笑。將薄薄的一張紙送出很多人都可以做到,但若要做到如沈七般的舉輕若重、四平八穩可就難了。(..tw無彈窗廣告)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冷然盯著他二人,當中一人猛的一揮手,哼道:“煉域門的不在門中好好呆著,竟跑到天牢撒野來啦,蕭門主的手臂是越伸越長了啊!”另有一人哼道:“快走快走,老子瞧著煉域門的人便不爽。”


    仙衣走在前麵,又取出一顆夜明珠,借著微弱的光芒權當照明隻用。好在兩人都是修為不凡,有了這些光芒也如白天一般瞧得清楚。沈七跟在她身後,忽然低聲道:“你來過幾次?”


    仙衣道:“這是第二次,上次是十一帶我來的。”


    沈七沉吟道:“你知道這天牢之中藏了多少高手麽?”


    仙衣輕輕蹩著眉,低聲道:“我也不知道,聽說有很多待罪之人都被發到這裏來看守天牢。”她一邊打量著路徑,一邊說道:“當年北方有不少門派,都被滅了,其中更有許多人被關在這裏。我聽師父說天牢內的實力不下於煉域門……”兩人說著走到第二層,又有人查探一番,少不得沈七又花了不少會鈔才通過,仙衣歉然道:“倒是讓你破費了。”


    沈七淡淡笑道:“反正也是外快來的,花著也不怎麽心痛。”他忽然停住腳步,默然良久,向仙衣低聲道:“你說的沒錯,到目前未至我已經發現了幾十名高手,這些人若是一起上來,咱們可真得留在這裏了。”心中卻是驚駭不已:這天牢之中的實力簡直駭人聽聞,他能察覺這許多高手,還有不少是他查探不出來的,難怪稱之天牢,當真一入難見天。


    兩人心情都有些沉重,仙衣忽然道:“這次我們究竟做對還是做錯呢?”沈七凝望她好半晌,苦笑道:“可說成功了大半,不過還要見到師兄才好說話。”


    轉瞬之間兩人來到第三層,仙衣來過一次,倒還記得路徑。在夜明珠的照耀下,一道石階在腳下出現,一直往下延伸,接連一間丈許見方的小囚室。這囚室的入口隻有五尺多高,饒是以仙衣的身姿也須弓背屈膝始可穿行,沈七就更不用說了。


    兩人進了囚室,仙衣快步上前,低聲叫道:“問仙,問仙……”沈七隨後聽到一人低聲答應了一聲,借著夜明珠的光芒,沈七見到楚問仙歪靠在一麵牆上,麵容極為憔悴,又白得嚇人,應是多日不見陽光的結果,身上倒還幹淨,不似受了拷打。他快步上前,拿住楚問仙的手脈,微一運氣,已然查知他身體全然無礙,雖然極為虛弱,但真氣充足。叫道:“師兄,我是沈七。”跟著輸入一道真氣,引得他的真氣亦為之流動。


    仙衣取過盒中的清湯給他喂了幾口,楚問仙微微睜開眼來,瞧見兩人,訝然道:“你們怎麽來了?”


    沈七粗略將自己的來意說了,最後沉吟道:“師兄,我聽仙衣說蕭銘烈要拿你的性命去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我思量良久,覺得無非便是要用你的性命去威脅八派。當初你自願去元庭乃是為了救八派,時至今日已經變成他們手中的一顆棋子,我們反倒處處受阻,不如咱們想辦法出去再說。”


    楚問仙看著沈七,低聲歎息道:“我來此本就有死無生,你又何必為我擔心?若是真如你所說,我便舍了這條性命又有何妨?”他是大宋後裔,蕭銘烈若是拿他的身份做文章,縱然八派之中不情願,出於天下人的口角,也不得不顧忌楚問仙的性命。


    沈七正是知道這時代正統對於天下人的意義,以張三豐的修為亦不能為之免俗,其他人就更不用說。歎息道:“隻怕到時候這生死都由不得你了。”


    仙衣忽然咬著嘴唇,低聲道:“沈七,我有一個辦法。”她盯著沈七,堅決道:“將我和問仙換了,你將問仙**去。他們發現是我,我是當朝公主,他們不敢拿我怎樣。”


    沈七駭然看著仙衣,看樣子她應該是來此之前便已經做好了打算,這時說不來不怕沈七不答應。一時沉吟未決:若真得如此,他倒是有幾分把握將楚問仙救出天牢。


    楚問仙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仙衣的意思,怒道:“你胡說什麽?我不同意。”又向沈七說道:“你若是答應了,我便死了也不會跟你出去。”


    沈七看了看楚問仙,又看了看仙衣,忽然歎息道:“如何打算,恐怕由不得我們,有人來了。”說著他彎身出了囚室,留下他們兩個,希望能商量出結果。他修為有成之後,耳目極為靈明,雖不在有意之下,仍聽到仙衣在低聲勸說楚問仙,楚問仙隻是不答應。他心中著急,正要也去勸說幾句,忽然聽到楚問仙哼了一聲,跟著便沒了聲音,沈七一驚之下縮身回到囚室,隻見仙衣手持一柄青光閃動的匕首,向楚問仙手臂削去。沈七心神一跳,待要出手奪過匕首,卻聽當當當幾聲輕響,已然砍斷了連著楚問仙身上的鐵鏈。


    轉眼見到沈七站在一旁,滿臉驚訝,道:“他說什麽答應,我不能讓他在這裏,隻好擊暈了他,倒是難為你了。”待要替楚問仙削去銬鏈,但那銬鏈貼肉鎖住,刀鋒稍歪,便會傷到皮肉,甚是不易切削,她將匕首交給沈七道:“還是你來,我有些害怕。”沈七接過匕首,內力到處,切鐵銬如切敗木。


    沈七看著仙衣,低聲道:“你決定了?”


    仙衣點點頭,態度甚是堅決。轉而又看向楚問仙,輕輕撫過他的臉龐,低聲道:“問仙,你我上輩之間仇深似海,不想天意弄人,卻叫你我相遇,這一切都是命中注重,你切不可為我傷了自己,那不值得……”她說著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從項中取出一物,掛在楚問仙胸前,伸手按了按,喃喃道:“這是你大宋皇室的東西,今日便還了你吧。”說罷轉過身去,向沈七低聲道:“麻煩你將你他的衣服給我,我跟他換過來。”說著輕輕解開自己的外衣。


    沈七連忙轉過身體,不去看仙衣,提楚問仙除了外衣。然則這囚室實在太過狹小,縱然兩人背對背,沈七還是感覺到了來自仙衣身上的溫度、幽香,不禁心頭一蕩,腦中卻出現了仙衣玲瓏浮凸的身材。隨即自責:這都什麽時候,我卻盡起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仙衣從未在一個男子麵前除衣,雖然隻是外衣,也自羞紅了臉。兩人匆匆換過衣服,仙衣將那柄匕首交給沈七,低聲道:“一切都拜托你了,你自己小心在意。”說著又轉到楚問仙身上,道:“等他醒了,你讓他忘了我吧……”輕輕一推,將他二人推出囚室。


    沈七看了仙衣一眼,心道她以一女子處在這等暗無天日之所,真是難為她了。無奈低聲道:“你自己保重。”扶過楚問仙,出了囚室。便在此時,一陣腳步聲起,或重或輕,顯然來的是高手。沈七微微一驚,取出金針封住楚問仙的‘神誌**,跟著一股真氣透入喚醒楚問仙,帶著他向來人走去。


    那群人見到沈七二人,哼道:“還磨蹭什麽?快給老子滾。”若非他記得剛才沈七給了他不少好處,隻怕連他二人也抓了起來。


    又聽另一人哼道:“什麽武當沈七?老子沒聽說過,牛皮都吹上天了,什麽東西也讓老子來查看,這煉域門真實越來越囂張了。”


    一人嗬嗬笑道:“誰叫人家是蕭門主的人呢?咱們還是。”說罷一群人向裏麵轉去。


    沈七聽了暗自心驚,聽這夥人的意思,似乎自己來天牢的時候已經被煉域門知曉,這便讓人來察看。他不敢久呆,帶著神智不清明的楚問仙一路上了第二層,眼看到了第一層的時候,身後一人喝道:“兀那兩人站住,天牢已經封了,你們兩個給老子過來。”


    沈七愕然向後看去,隻見一群十來人正向自己這邊走來,其中一人瞧著甚是眼熟,正是煉域門的尹十一。


    尹十一也自發現了沈七,微微一怔後,指著沈七冷哼道:“沈七,果然是你,沒想到你還真膽大,天牢你也敢進。”說著他身後一眾人麵上表情各異,紛紛亮出兵刃,就要將沈七拿下。


    沈七在見到尹十一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要糟糕,眼看向上是沒有可能,隻得拉著楚問仙化作一團旋風般的向前掠去,嗬嗬笑答道:“尹兄,咱們會後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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