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眾生,幾乎所有知道的人都以為,‘帝王之相’是預示著一個人有資質成為至高君王的象征,是千年不逢的奇跡之相。這種說法並沒有錯,但對於‘帝王之相’的定義而言,太淺薄了。這種形貌之上的極致特征,喻示的並不僅僅是‘帝王’那麽簡單。”


    “帝王之相是天意在世間的映現,從很微小的棋點喻示著世界與時代命運的導向。”“古往開來,所有世界與時代巨大變化的起源,最終都可以追溯到那麽唯一的一個人身上。那樣一個從主觀意識出發,將信念付諸行動,應和著冥冥中的天意而引導了全世界變動走向的人,就是命運注定的天選之人,也就是擁有帝王之相的人。”


    “而三境上曆史傳說,謠讖奇談,有說法沒根據的帝王之相,就至少有三種。”“‘龍之明瞳’,就是其中一種。所以在這千年歲月以來,唯一擁有‘龍之明瞳’的嬴政,就是被命運選中的人。換句簡單的話說,現在,至少在現在——”


    “嬴政即天意。”說完最後一句話時,男子也不禁歎出一口氣。“嬴政即天意?”張良凝皺著重重的眉頭,難以置信地重複著男子說出的最後一句話。冰涼的淚水在眼裏凝固,映襯著那靜止目光中極盡複雜雖然男子那一大段話已經盡可能詳細地解釋了所謂“帝王之相”的象征,可是他還是不能理解——不,是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他們一直以來對抗的嬴政竟然是被命運選中的人這樣的事實,更無法接受嬴政就代表著此時此刻的天意。


    若如所言,那麽他們一直以來都是在幹什麽啊?而男子凝視著張良的眼神,輕輕頷首。“事實上,已經發生的很多事情都能佐證‘帝王之相’的極致意義……”


    “在黑地淩池中,嬴政憑借一介人類生命,卻能夠與元素態的上古燭龍融合。雖然王之血的連係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但是完全跨越物種,跨越生命本質的融合,得是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即便有成功的可能性,你自己算算那點幾率得低到什麽程度?”


    “可是嬴政他偏偏做到了,憑著幾乎千萬分之一的幾率實現了人與燭龍融合的奇跡!”“不僅如此,與燭龍融合之後,在他和燭龍的生命意誌的鬥爭中,他竟然還能勝過上古神獸燭龍,一度成為了這個超自然融合生命的主位意誌,掌控著燭龍本來的元素軀體,淩駕長空!”


    “還有他的龍之明瞳令你的‘言靈·操縱’無效終止的事情,這都不必說……可是最後戰局轉折,連獅心王亞瑟都顯露真容,一招‘正義裁決’定奪大勢,就即便如此,都沒能斬殺掉嬴政!”“這一切的一切,難道還不夠說明問題嗎?正因為擁有帝王之相的嬴政是被命運選中的人,所以不論發生什麽事,遇到什麽再危險的情況,事實上都是命運早已籌備好的‘坎坷’。這一切他一定都會成功渡過,因為命運早已注定他會實現淩駕三境的曆史使命。”


    “所以我說,就嬴政這雙‘龍之明瞳’,比你們所有人到此為止做過的所有努力,付出的所有代價都更有意義。”“因為他,就代表著天意。”張良靜靜地坐在虛無裏,靜到沒有聲息,他的臉低垂著,眼睛裏早已幹涸了淚水。


    一直安靜地過了許久,他才緩緩出聲。“那我們算什麽?”張良的目光落在言靈古書上,看著那片殷紅的血跡輕輕地說,“既然命運早已落定了一切,那麽我們這些人,甚至那麽幾十萬的敵我士兵——我們這些沒有‘帝王之相’的人,我們從頭到尾付出的一切,努力的一切,都算什麽?”


    “一場,鬧劇嗎?”男子無聲輕歎,卻沒有說話,然後將目光也落在言靈古書上,與張良一樣看著那片殷紅的血跡。良久,他終於緩緩出聲。


    “棋子。”“算是在這段曆史過渡中,推進三境時代命運的,棋子吧”張良笑了,嘴角無聲的笑了,可其實臉上沒有一絲情感的變化。“既然如此,天意又何必讓一顆棋子看見預言,和真相呢?”語盡處,臉色冰冷的張良伸出手,想將那血紅刺目的書合上。


    男子看著張良的目光,隻是默默俯首,一邊歎氣,一邊猶豫。可當手剛剛懸在書上時,一觸銳利的光芒卻從左邊射來,使沉寂的二人都生出一陣驚疑。


    張良下意識將落下的手抬起,掩住了自己的眼睛,轉而又把目光轉向,透過手指的縫隙看向左邊的虛無裏,那張唯一張開的窗口畫麵。那一觸銳利的光芒顯然是從畫麵裏出現的,因為某一瞬光線太強,聚焦太小的原因才讓二人感到了光芒的尖銳刺眼。不過,這也多少說明外麵的世界,發生了些什麽吧。


    於是張良和男子都凝目細視,隻見那片實時反映著千江嶺的畫麵中,忽然幻現了無數把飛舞夜空的光劍,其中有不少光劍正是迎著窗口的方向疾速飛來,因此造成了那些銳利逼人的光芒。


    看到這裏,男子沉默地轉頭,對張良沉聲說道:“這個窗口的視野,是從你在外麵身體的眼睛投射出去的。所以這些光劍,是正在朝你飛過來。”“看來在我們交談的時候,外麵也發生很多事了。”


    男子說著,臉上卻平靜如水,張良也麵無表情。雖然無數鋒利的光劍正在飛向張良的身體,昏迷的張良也無法動彈,但他們誰也沒有一絲擔憂之色。因為張良不會有事的,有事也絕不致死——就如預言裏落定的一樣,反正張良最後會活下來的。


    畢竟這一切都是天意已經運算決定的結果,他們還有什麽餘地去憂慮。隻應該慶幸。可張良臉上沒有慶幸,隻有沉默,沉默中透著悲哀的冰涼。


    他忽然想到了舉劍自殺的項羽,想到了項羽當初知道自己死亡預言時吼出的壯——“你們這些瘋子!”“與朕為敵的螻蟻,你們全都去死吧!”獨身淩駕在夜色濃鬱的天穹中,嬴政發出了最後的怒吼。這一刻,他的表情神色憤怒猙獰,一雙閃耀的龍之明瞳中仿佛燃著烈火。他張大了嘴,在聲音裏歇斯底裏,他睜圓了眼睛,讓所有恨與怒隨目光落向大地。


    怒吼聲結束的一瞬間,嬴政伸出雙手,在身前迅速結出一道複雜而奇異的印結。呼吸脈搏寸寸生發,蘊藏深厚的魔藍能量隨之湧動。在腕口,在掌心,在手指,在指尖,深沉濃鬱的魔藍沿所有經脈穴位向外釋放,並於轉瞬間煉化為暗金色的魔道能量。炫目耀眼的光芒一瞬盛發,在嬴政結印的雙手上,綻放如一蓬暗金色的曇花。於此同時,就在嬴政身後的虛空中,相繼幻現出了五個直徑九尺的圓形法陣。法陣重疊交錯,顯現如五環相交的模樣。


    古老神秘的符文沿著法陣軌跡浮出,同樣的暗金色光芒從符文底下散發。每分每秒,嬴政雙手印結上凝練出的魔道能量都會傳遞到身後,支撐並完善著五道暗金色的圓形法陣。直到五張法陣上的神秘符文都繞滿了一圈,嬴政雙手上的暗金色光芒也盛發到於是他沉聲一喝,手指散開印結,身後法陣上滿滿五圈的神秘符文霎時明亮無比。而緊接著,他凝著龍之明瞳的目光落向地麵的每一個敵人,雙臂雙手向外猛地展開,發出了最後審判般的聲音。


    “至尊王權·十萬飛劍!”聲音落下,天地靜空。地麵上的眾人抬頭凝望著嬴政和他身後幻現的法陣,所有的麵龐上都凝滿了驚悚,所有的呼吸聲都刹那靜止。可是什麽都沒有發生,凝滯的目光稍稍顫動了一下,人們的呼吸也漸漸緩和。出於恐懼的本能,他們還是願意相信,已經失去燭龍身軀的嬴政,也該到了無能為力的強弩之末。


    即便他還活著,也無法再發出毀滅性的攻擊了……盡管他們內心都知道,嬴政不可能隻是虛張聲勢的。就是此時,一道清脆的劍鳴聲忽然響起,將所有人渙散的目光都凝聚了起來。隻見在嬴政身後的五圈法陣中,一隻光劍隨著劍鳴的餘音颯然幻現,飛舞在黑色的夜空裏,明麗而耀眼。就是那隻光劍銳利的鋒芒,劃破了眾人眼底最後的期望。


    緊接著的一瞬間,幾十柄幾百柄同樣的光劍從五圈法陣中幻現,如暗潮破關般蜂擁而出,在濃鬱的夜色裏漫天飛舞,交織出千疊萬疊的炫目光線。群**錯的劍鳴聲在夜空中響起,狹長而尖銳地穿入所有人的耳朵,疼痛的預感在他們腦顱中滋生,死亡的恐懼從頭皮一直傳到腳底。韓信、扁鵲、宮本武藏,還有劉邦,他們每一個人都麻木在劍群飛舞的夜空下,基於本能地顫栗著。最可怕的一幕還是發生了,哪怕隻剩下人類的軀體,嬴政也依然爆發出了絕殺性的攻擊,而完全強弩之末的他們,已經根本抵擋不住這樣的力量了。


    隻能逃了,他們都本能地想要逃跑……可是那麽多到成百上千的光劍,他們能怎麽逃?他們連逃,都逃不了!然而在尖銳刺耳的劍鳴聲裏,那幾百柄飛舞在夜空裏的光劍已經迅速鎖定了目標——在嬴政龍之明瞳的怒視下,將近五百柄光劍全部率先飛向了亞瑟!嬴政首先要斬除掉的人當然是亞瑟,就是叛徒,這個間諜,這個欺君犯上的罪人打亂了他最重要的計劃。如果不是亞瑟,如果不是那招從天而降的光之巨劍,他又豈會被毀掉千米長的金紅巨體?


    這一切都是亞瑟的錯!嬴政心裏斥滿了對亞瑟的恨,都是這個該死的螻蟻害他失去了千米金紅的“龍袍”,都是自以為是的瘋子害他失去了最完美最安全的形態。雖然嬴政他還可以花時間來重建元素軀體,隻要一口氣不滅他永遠有希望,但是至高無上的他竟然被一隻螻蟻打落到這樣落魄的地步,這種重傷破體之仇豈能輕易罷休?血仇必將血報!他要將亞瑟殺到千瘡百孔!


    而赤身裸體的亞瑟跪倒在那僅一平米的地麵上,連雙手握著的劍盾都快沒力氣撐住了。他孤身坐落在隕石形巨坑的中心,四麵八方全是百尺深的溝壑,根本連逃都沒有地方逃。可是他緩緩抬起虛弱的目光,隻望著漫天襲來的大群飛劍,也絲毫沒有想要逃的欲望。他太累了,累到連害怕的力氣都沒有了。


    在獅心王的狀態下揮出那超越極限的“正義裁決”,實在是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力量。盡管如此嬴政還活著,但他也不可能再與之戰鬥,他現在什麽也做不了,甚至眼目仰望著漫天逼近的金光劍雨,那儼然就像一片華麗的索命鬼魂,不見血不罷休的。它們來得太快,以這種風馳電掣的速度,才起身的二灰根本來不及跑。


    於是扁鵲輕歎一聲,緊緊閉上了眼睛。他猛地催動了體內最後剩下的魔藍能量,從體表向外激出,然後借著那點魔藍衝擊的反震力,將自己空虛的身軀從地麵震蕩而起。他一口氣蕩到了離地一米多的高度,不足百斤重的身體揚在空中好似殘葉。然而一千隻光劍刹那飛過,就如疾風卷落葉般打落了他。


    尖銳激烈的劍鳴衝擊中,絢麗耀眼的光劍密密麻麻插滿了一地。其中就有三十多柄劍,完全刺穿了扁鵲那副連內髒都沒有一個的身體,將輕薄虛弱的他斜著插倒在地。在扁鵲倒下的背後,二灰拚命地向遠處逃著,驚惶恐懼的它沒有被一柄光劍打中。在扁鵲從地麵蕩起的一瞬間,正好擋住了指中二灰的那些劍。


    當然二灰什麽都不知道,它隻是害怕,然後在滿地劍骸的光芒中,順利地越跑越遠。而扁鵲,倒在三十幾隻劍的穿刺中,麵無表情,隻是右手,緊緊地握著那塊魔龍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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