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燈下是雪花慘白的臉,便是拿著信紙的手都在發抖。


    他不敢想象若是紙上言論若是真的,西北會怎樣的天翻地覆,也怪不得雪戰會親自前來焦縣。


    可該怎麽做哪?雪花沒有一點主意。


    雪花悄悄看了眼不遠處站著的兩名護衛,將罩在煤油燈上的罩子拿下,一把火將信紙燒的幹幹淨淨,隻有灰色的紙屑飄然落地,而後房內重歸灰暗,就像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


    雪花不知道怎麽回的內宅,又是怎樣坐在了閔慧的屍體旁,看著仿若睡去的妻子,他心中有痛恨、有茫然、有猶豫,獨獨沒有愧疚。


    雪如飛不知何時從前院走了回來,一屁股坐在雪花身旁,疲憊的說道:“家裏出了命案,雪戰公子也不好住在咱家,你去城內包家客棧,安頓好後再去你嶽父家裏,配合他盡快將凶手緝拿歸案。”


    “是,父親。”雪花說完話,又仔細的給閔慧擦了擦冰冷的臉,這才緩緩離去。


    閔冉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府邸,隻覺著整個閔府冷冰冰的。


    看著忙裏忙外的下人,心中說不出的滋味,回到內宅,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想著早去的發妻,又想到慘死的女兒,不由得放聲大哭悲悲切切。


    他這一生守著對亡妻的誓言,不曾納妾,沒想到到頭來老來喪女,白發人送黑發人,一夜間蒼老了許多。


    說不出的淒婉哀涼!


    夜半過後,天氣驟然變涼,有冷風戚戚。


    烏雲遮蔽了日月,整個焦縣都陷入黑沉沉的夜色中。


    閔府的大門被人從外麵叫開,師爺何紅道拖著疲憊的身子,帶著兩名衙役走進了閔府,而後獨自一人去了後宅。


    沒過多久,雪花安頓好雪戰也來到閔府,自家姑爺敲門自然也是隨叫隨到,他進入內宅後,便遣散了內宅所有丫鬟仆從,自己一人向閔冉房間走去。


    看他走路模樣,身上像是帶著硬物,把衣服都給撐起來了,走進閔冉那間亮著昏暗燈火的房間,雪花看到了麵無表情的閔冉和低頭沉思的師爺。


    雪花壯起膽子,進入房間後便將門關上,幾步走到閔冉麵前,躬了躬身子,叫了聲:“嶽父大人。”


    閔冉看著雪花,眼眸中滿是憤怒和鄙夷,一把將手邊茶杯甩在雪花身上,怒氣衝衝道:“都是你做的好事,都是你做的好事,若非你去逛窯子,我那女兒會得罪江湖中人?你個畜生,還我女兒。”


    閔冉說話間便去踢雪花,還是師爺何紅道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閔冉,急急勸說道:“息怒息怒,東翁息怒啊!”


    “放開我,我非打死這畜生。”


    “夠了!”


    雪花已是忍無可忍,站起身來怒吼候道:“不要叫我畜生,我忍夠了你的暴脾氣。”


    閔冉看雪花還敢頂嘴,氣更勝了,怒極反笑道:“吆喝,你這是要造反啊?”


    “沒錯,我就是要造反!”雪花說話間,刷的一聲從後背掏出一把鋼刀,鋥亮的鋼刀。


    在閔冉麵前揮舞兩下,麵帶悲切說道:“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


    雪花邊說邊哭泣道:“你知不知道我在你女兒麵前連頭都抬不起來,想要納妾更是奢望,你們總說我身體有毛病,可這是我想的嗎?都是你們逼得,我對她的情誼被她磨光了,如何還能提得起興趣,我就是想換換地方,就去了一次青樓,被她折的一點麵子都沒了,如今的焦縣可還有我雪花的立足之地?都是你們逼得,都是你們逼得,我不想殺人的,都是她逼得。”


    “她逼得?”


    閔冉一瞬間恢複了冷靜,仔細咀嚼這句話,臉色瞬間煞白,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手哆哆嗦嗦的指著閔冉,眼中充斥著怒火。


    “師爺,叫人,叫人殺了這個畜生。”


    閔冉已是生出恐懼,既然雪花承認了殺害自己女兒,又如何肯放過自己,這時唯一能夠倚重的也就隻有何紅道了。


    可是何紅道這次反應更慢了,待閔冉憤怒的看向何紅道時,何紅道才像明白一樣,小跑到房門口,隨後將門插上了。


    閔冉突然遍體生寒,指著何紅道問道:“你這是何意?”


    何紅道又慢悠悠走回閔冉不遠處,笑著說道:“東翁,事發了,隻有送您上路,雪戰公子才能免了我的罪責,對不住了。”


    “你們···你們···”


    閔冉這一瞬間明白過來,感情兩人已有了默契,竟是都要致自己於死地,淒淒慘慘的笑了。


    何紅道不以為意,天大的好處就看今晚表現了,隻要閔冉死了,將軍府承諾的縣令一職就是十拿九穩,若是不沾血而得,他會更滿意,因此看著雪花道:“想必雪姑爺亦是得了指令的,如今姑爺已亮兵刃,在下就不爭了。”


    雪花哼哼兩聲,毫不在意何紅道的想法,他看著麵前積威太久的閔冉,臉上漸漸露出幾分戾氣。


    閔冉看著拿著鋼刀的雪花,氣的哆嗦說道:“你個畜生,殺了慧兒如今竟是也要殺我這個老頭子了?”


    聽到畜生二字,雪花更加惱怒,心中最後一點情誼也消耗殆盡,緩緩地拿起鋼刀。


    閔冉看著眼前戾氣橫生的雪花,看著他握著的那把鋥亮鋼刀,滿麵怒容的吼道:“殺了我,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天打雷劈?哈哈哈哈。”雪花神經質的笑了,扭曲的麵容仿若吃人的猛獸,“我怕,我怕急了,可那又能如何?”


    “從結婚到現在,我堂堂雪家長子,就因為身體有急,受盡了你們父女的刁難,便是我父親都抬不起頭做人,誰問過我的感受?誰問過我的感受?”


    雪花說著吼著痛哭起來,鋼刀又往前進了幾分,淚如雨下道:“我受了多少羞辱,就要還給你們父女多少,不,我要加倍奉還,如今閔慧已經在黃泉路上了,嶽父大人還請安心上路,黃泉路上不孤單。”


    雪花說完,便將鋼刀揮起,作勢砍下去,旁邊師爺何紅道眼看大事將成,露出會心的笑,心想從今往後焦縣就是我的了。


    隻見閔冉眼眸大睜,怒吼道:“天打雷劈,天打雷劈,你殺妻弑父,不得好死。”


    雪花心中顫顫,哪還顧得了許多,舉到空中的刀隻是稍作猶豫,便砍了下去。


    轟隆隆,轟隆隆。


    一道天雷在高空炸響,如碗口粗細的閃電擊在雪家房簷上,擊碎了幾塊瓦片,雪花被驚雷一嚇,劈砍的手頓了頓,被閔冉找著機會,一把推倒在地。


    雪花被驚雷一嚇,身上已沒了力量,生怕閔冉的詛咒真的應驗,一時竟不敢撿刀。


    生死關頭,閔冉爆發了自己全身的力量,飛快衝出去撿拾地上鋼刀,眼看便要摸到刀柄,被一重物狠狠地砸在了身體上。


    噗的一聲,閔冉吐出老大一口血,倒在了鋼刀前,何紅道鄙夷的看了眼不成器的雪花,隨後拿著那根被打碎的凳子腿蹲在了閔冉麵前。


    閔冉受此重擊,已然處於半昏迷狀態,隻聽何紅道哀聲說道:“老爺別怨我,要怨就怨老爺跟錯了人,站錯了隊。”


    隨後,何紅道拿起那把鋼刀,一手牽過雪花的手,一手將刀放在他手裏。


    “殺了他!”


    雪花還未回過神,何紅道握住他的手猛一用力,鋼刀直接插進了閔冉的後背,直透心髒。


    轟隆隆,轟隆隆。


    雷聲一波高過一波,雨勢一陣大過一陣。


    房間門開了,雪花一個躥步跑了出來,就那般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拍打在臉上,希冀著洗清身上汙濁。


    何紅道緩緩走出房門,手中還拿著那把刀,那把滴血的刀,輕輕哎了一聲:“不是你的問題,東翁背著雪將軍私下和朝廷眉來眼去,本就犯了蘭州的忌諱,你不動手他依然要死的,若是不做切割,恐怕你也難逃此咎。”


    說完他一把將刀甩在雪花麵前,從懷中掏出一抹手帕,仔細擦拭著濺到手上的血跡。


    看著風雨中依舊一動不動的雪花,何紅道露出幾分嘲笑,經過他身邊時,悄聲說道:“以後焦縣就是你我的天下,都是為雪公子做事,還望以後互相幫助,不要相互桎梏才好。”


    何紅道也不管他有沒有聽進去,徑自走過他身邊,向著外宅而去。


    看著走的瀟灑的何紅道,雪花眉目一挑,嘴角露出瘮人的笑,悄然拿起了地上鋼刀。


    雨越下越大,風也越來越急。


    何紅道快走到內宅門時,轉頭想要提醒一下雪花,卻不曾想雪花就在自己眼前,嚇了何紅道一哆嗦,隨後覺著胸前一涼,一股死亡的氣息瞬間籠罩全身。


    雪花冷冷的笑著,緩緩地抽動插進何紅道胸口的鋼刀,一字一頓說道:“焦縣隻能是雪家的,別忘了我才姓雪。”


    何紅道右手伸出,想要抓住雪花的肩膀已是徒勞,頹然的坐在了門前,坐在了那道生死門前。


    雪花抽出鋼刀,再次站在了雨中。


    ···


    雨從深夜開始,黎明方止。


    焦縣難得一次早晨沒有吵鬧聲和叫賣聲。


    鬆韻樓上,雪易寒和白羽、路非一起坐在靠窗的二樓,看著才開始忙碌起來的人們,想聽聽今日的八卦。


    昨夜目睹了一場殺妻的戲碼,他們可不想被牽連其中,因此想要聽聽最近的風向。


    想聽八卦,最多的地方當屬酒樓和茶鋪,再就是過往的街上行人。


    隻是一個早上過去了,沒有聽到關於閔雪兩家半點風聲,不由好生納悶。


    正想著要不要出去打聽打聽,雪易寒突然看到雪站出現在不遠的客棧內,雪站自然也看到了雪易寒。


    待雪戰在鬆韻樓落座,雪易寒才正式打量雪戰。


    雪易寒開門見山問道:“昨晚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想必也知道發生了何事,我們隻是嚇唬她一下,絕計沒有動手殺人,不知道官府如何處理的?”


    “我知道人不是你們殺的。”


    “你知道?”


    “我還知道更多,至於縣衙是如何處理的,目前我也不是很清楚。”


    幾人正說話間,從外跑來一名大漢,附耳在雪戰前說了些話。


    雪戰嘴角慢慢上揚,隨即喃喃道:“好手段,倒是小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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