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靈塔內部的空間非常廣闊,其底部一層半徑為七十五米,形成一個八邊形的巨型大廳,中心豎立著一根散發著淡藍色熒光的鋼鐵梁柱。


    站在大廳的邊緣,一排排以梁柱為軸心,如同蛛網一般朝著四麵八方輻射的金屬列櫃映入眼簾,這些列櫃排布成十幾層,上百徘密密麻麻的矩形陣列,它們填滿了大廳中幾乎所有的空間。


    而透明的列櫃內部,淡紅色的培養罐溶液如同血液一般緩緩脈動,數以萬計,乃至十萬計的青丘人浸泡在這些培養罐內,他們渾身都被冰藍色的靈力絲線覆蓋,這些絲線沒入血肉,於身體內部形成網一般的脈絡。


    靈力時而從這些青丘人體內湧出,匯聚在鎮靈塔的中央梁柱上,時而中央梁柱反饋一波靈力回到眾青丘人體內,每一次‘呼吸’,都會在整個大廳中掀起一片淡藍色的靈力潮汐,一張由靈力構成,無形且細密的大網,就這樣將所有青丘人與整個鎮靈塔相連。


    “這,這是什麽?!”


    湯緣第一時間發出驚呼,當然,那並非真正的聲音,而是靈力傳訊中的愕然情緒表現:“怎麽會有這麽多青丘人,還被裝載這些罐子裏麵?!”


    顧澤川則是張大嘴巴,他震驚的環視自己的同胞,環視著過於震撼的場景,一時竟然失語。


    所有泡在罐中的青丘人都不著衣縷,但無人能從中體會到半點色情,人類的軀體如同泡在罐頭中的午餐肉,某種人如牲畜一般的強烈反感湧上心頭。


    更何況,罐中的青丘人,絕大部分都並不‘完整’。


    和對此感到震撼和厭惡,並下意識收回目光的其他兩人不同,蘇晝雖然同樣厭惡,但卻無比認真的依次掃過每個青丘人的軀體細節。


    他能看見,除卻幼年期的孩童,一部分壯年期的成年人,以及極少數老人外,絕大部分青丘人的軀體,都缺失了一部分。


    有些是沒有雙手,有些是沒有雙腿,有些幹脆就是四肢皆無,而那些老年青丘人就更加,他們的軀體千瘡百孔,隻剩下最基礎的維生器官。


    蘇晝甚至能看見,有些培養罐內一窩蜂地塞了十幾個大腦,每個大腦都如同水母,在溶液中起伏。


    “靈力。”


    就像沒有感情那般,蘇晝冷靜的判斷出為何那些青丘人的軀體會有缺漏:“那些完好的成年期青丘人都有著相當的靈力天賦——他們的軀體是生物靈力爐,那些冰藍色的靈力脈絡,正操控他們的**‘修行’。”


    “那些被剝離**的青丘人,他們的天賦並不高,產出的靈力與令**成長的能量對比,顯得並不劃算。”


    “至於隻剩下大腦的,他們至少都有著靈魂,可也隻有靈魂有用。”


    對於蘇晝而言,一切都是很直觀的事情,他能看見靈力的起伏脈動,那些青丘人的軀體幾乎全部都有覺醒高階乃至於超凡階的靈力修為,甚至一部分十幾歲的青少年都有類似的功力,這簡直就是從娘胎生出來就開始修行一樣。


    這種比喻甚至不能算誇張——因為蘇晝看見,那些幼年期的青丘人,的確已經開始在青藍色的絲線操控下進行修行,就連嬰兒也不例外。


    至於那些被剝離了身體一部分的青丘人,根據蘇晝判斷,他們缺失的肢體,很大一部分都是在剛出生時就已經被切除,剩下來的那些,大多都是還能匯聚一些靈氣的部位,比如說……堆疊在一起的大腦。


    ——令人作嘔。


    不,現在還沒有可以感覺惡心的時候。


    “跟上來,湯緣,顧澤川,現在還沒到覺得惡心的時候——仔細觀察一下周圍,我們需要收集信息。”


    蘇晝平靜的道出命令,湯緣聽見後便急忙直接跟上,顧澤川雖然反應慢了一拍,但也同樣壓抑住了胸口的煩悶,繼續與蘇晝一同觀察周圍。


    然後,他們便發現,每個列櫃下方,其實都銘刻著各種由靈力構成的標簽。


    【戰鬥用義體-普通級】


    在這標識上的培養罐中,漂浮的是一個男性成年青丘人的**,他有著三尾,修為大約為超凡初階。


    【工程用義體-普通級】


    淡紅色溶液中沉浮的是一具同樣三尾的男性成年青丘人,他的**更加發達,但是修為卻更低。


    【戰鬥用義體-菁英級】


    這是一具女性青丘人的**,她有著足足七尾,毛發還是純青的王族血脈,令顧澤川都為之驚訝——青丘人的天賦很好判斷,尾巴少未必代表修行天賦低,但尾巴多一定天賦高,七尾的王族天狐血脈,哪怕在古時仙神時代都算得上是可造之材。


    而她的修為也同樣——足足有超凡巔峰,倘若強行催生的話,進階為統領階也並不稀奇。


    一路走過,三人看見了至少數百個培養罐,其中的標簽分級大多不同,種類繁複,但卻也算得上有跡可循。


    **力量強大,修為天賦不高,便可以打上‘工程用’,修為天賦高,就會被分為‘戰鬥用’和‘產靈用’。


    後者顧名思義,就是專門用來產出靈力——當然,也並非所有產靈用標簽都代表天賦高,這是一個泛用的標簽。


    除此之外,還有更多不堪入目的標簽……【生殖用】【血脈儲備】【雜交樣本】,這些表情隻是尋常操作,而類似【肢體倉庫】【移植樣本】乃至【突變參照】中標簽的青丘人,更是連人形都沒有,隻是一團扭曲的血肉肢體。


    “嘔……”


    發出一聲幹嘔,湯緣麵色蒼白,他自認為自己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在安全局中曆經考驗,見過不少可怖場景的老江湖了,但是此時他才發現,自己之前麵對的醜惡都不過是人類對人類做出來的暴行。


    而真正超越人智的無慈悲,他從未體驗過。


    “可惡……該死!”


    反倒是顧澤川,一開始還麵如白紙,嘴唇都在顫抖,但是越到後麵,這位其實早就猜測過鎮靈塔內部的情況,並且也的確見證了太多血雨腥風的鎧士還是緩緩鎮定了下來,甚至咬牙切齒,怒火沸騰。


    而蘇晝更加,他從頭到尾腳步都沒有停過步伐,直到走到接近梁柱的列櫃盡頭時,他才突然停下。


    【營養補充】


    罐子內飄蕩的眾多**,都還很幼小,隻是他們沒有靈力天賦,天生筋骨似乎也不是很強壯,最重要的是甚至連靈魂都沒有,冰藍色的靈力脈絡遍布這些**全身,血肉正在逐漸褪去,就像是被根係吸取了所有養分,正在逐漸枯萎的苞果。


    在這一瞬間,湯緣和顧澤川感覺到了,蘇晝身上傳來了一瞬極其懾人,仿佛要將周圍的一切吞沒的毀滅氣息。


    但很快,這一絲令人心悸無比的威壓便收回。


    他們聽見蘇晝疑惑的自語:“怪事,明明想要營養劑的話,根本不需要吃人,培養肉豬,種植糧食不是更好?為什麽非要吃人不可?”


    “人類又不是豬,產肉量不高的……哦,我懂了。”


    這平靜的詢問,反倒帶著一種極其純粹的疑惑,而蘇晝在思考片刻後,頓時恍然大悟:“也對,不是不種植培養專門的營養來源,隻是想要生產出合格的工具的話,總會出現大堆報廢產品——回收利用這些廢品,也是一種不浪費的選擇。”


    雖然蘇晝語氣平靜,但無論是誰,都能從中感受到一絲極端的寒意。


    “部長,我覺得,這地方……”


    環視周圍,全都是緊閉雙眼的青丘人**,脊背生寒的湯緣有些猶豫地開口。


    他本想說些什麽,因為蘇晝此時的表現很不對——依照這位秘書對自家部長的了解程度,現在的蘇晝哪怕是大發雷霆,抽出他的刀槍要把這鬼地方打爆都不奇怪,但蘇晝現在卻平靜的像塊石頭,這反而令他感覺不寒而栗。


    “不用擔心,這些青丘人大部分都是肉塊,連智慧和自我都沒有,生命都算不上,我還不至於為肉玩偶被虐待而生氣。”


    但他話說道一半,就被蘇晝平靜地打斷,青年環視周圍的培養罐,目光深沉:“沒事,我不生氣,而且我已經感知到天罡地煞的所在,就位於這鎮靈塔的底層和這梁柱中央——天魔傳輸這些青丘人罐頭的靈力,就是依靠由天罡地煞構成的靈力傳輸管道,收集它們並不難。”


    ——不生氣個鬼啊!湯緣瞥了一眼蘇晝腳下已經凹陷很深的腳印,還有哪些以交銀為中心,朝著四麵八方不斷擴散的蛛網裂縫,心中瘋狂吐槽,卻不敢在表麵上表露半點。


    “不過,在此之前,我需要先做一件事情。”


    口中繼續說道,靈力匯聚,平靜的蘇晝心念一動,無形的力量便擊碎身側培養罐的透明晶殼,散發著血腥味的淡紅色溶液從破碎的洞口中流淌而出。


    他伸出手,抓住一根連接在罐內青丘人身上的冰藍色脈絡,手中青紫色的靈光亮起,開始反向侵蝕這些脈絡。


    蘇晝的語氣,帶著一絲森然:“我倒要看看,這些天魔究竟在搞什麽鬼。”


    用自己的靈力模仿冰藍色脈絡的性質,然後開始重置其中的信息流走向,蘇晝此時此刻,對這靈力脈絡用出了類似‘物理搜魂術’的技巧。


    然後,伴隨著浩蕩的信息河流澎湃而來,將自己偽裝成原本鏈接者的青年便感應到,在這脈絡背後,有一股巨大但鬆散的意誌似乎正在引導自己,進入一個‘夢境’。


    沒有猶豫,蘇晝選擇跟上,將自己的部分意誌投入夢境之中。


    一明一暗間,周圍的世界變幻為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模樣。


    “唧唧——”


    清爽的空氣,鳥兒的鳴叫,太陽照耀在身上溫暖的感覺,泥土的腥味,以及從四麵八方隱約傳來的蟲鳴。


    當‘夢境’中的蘇晝睜開雙眼時,感知到的便是這些。


    環顧四周,他察覺自己置身於一片密林間,腳下踩踏的是堅固的瀝青路麵,而整齊寬闊的道路朝著眼前不斷地延伸,最後在遙遠的彼端,直入一座遍布各種高塔樓閣,天上有著飛梭巡遊,不知是古樸還是先進的城市中。


    “有意思——近乎百分之百擬真的夢。”


    低語一聲,眯起雙眼的蘇晝抬起頭,他向前,朝著城市的方向走去。


    很快就走出密林。出現在蘇晝眼前的,是一座典型的農業城市,以城市為中心,浩瀚廣袤的農田簡直占據了視野的每一處,大片大片密集的農田遍布於城市和森林周邊,田舍在其中錯落有致的排列。


    幾個人影正駕馭者某種法器在農田間來回巡走,當然,也有沒有靈力和法器的人影親身在田地中徘徊。


    靠近農田,蘇晝甚至摘下一顆還未開始長成的麥穗,揉搓了一下,手感分明。


    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後繼續沿著道路,朝著城市前進。


    道路兩側,那些農民模樣的青丘人,用疑惑的目光注視著獨自在道路上行走的蘇晝,他們在暗中討論,其中甚至還有人開口,向他問話。


    “後生,你從哪來的?怎麽一個人走這條商道?”


    一位農民,手中拿著某種用於耕種的法器,他在自己的田地中朝著蘇晝喊話。


    而青年在遠遠瞥了他一眼後,便皺眉離開,令這位農民有些不明所以:“嘿,還挺傲氣——不過長得是真的不錯,隻是怎地沒耳朵?”


    跨過農田區,就是城市。


    繼續前進,蘇晝進入這座城市之中。


    在城市大門口,他看見了一個標牌,上麵寫著【人間·九七六二】六個大字。


    古怪的城市名字。


    步入城市,和蘇晝想象的不一樣的,這座城市內部意外的熱鬧。


    街頭上滿是來來往往的青丘人,他們穿著各種各樣傳統亦或是新潮的衣飾,其中最新潮的那些和現實相比都毫不遜色,甚至遠遠超出——實際上,根據正國如今的考據,古仙神時代的人類文明實際上經曆過無數次流行文化的循環,他們的服飾並非隻有古典的長袍長衫。


    如果不是仙神集體遷移,而靈氣逐漸斷絕帶來的生產力大退化甚至是從頭開始,現在人類的藝術水準將會高到難以想象,而他們的日常生活也同樣非常豐富。


    而現在,於夢境中,蘇晝親眼見證這一幕。


    高聳的巨塔和樓宇燈火通明,街道上有著種種飛梭來回穿梭,而半空中卻有著同樣為數不少的修行者飛來飛去。蘇晝甚至能看見一位青丘修行者撞上了另一位修行者,兩人先是展開口角,然後便怒火上升,靈力沸騰,準備當場決鬥——幸虧很快便有一道流光閃過,某位掛著‘鎮守’二字腰牌的修行者便趕過來,分開了兩者,帶著他們離開。


    “過幾天我們去連翼海那邊玩吧,聽說那裏有位野生的蛟龍要曆劫破關,成就真龍,指不定能旁觀渡劫,對修行大有好處!”


    “那還真不容易啊,能拿到化龍資格……我上次看神庭那邊的公告,因為最近這麽十幾年來意圖化龍的擬道修行者太多,資質良萎不齊,所以年初就收緊了化龍資格,尋常龍君子嗣都要排隊才能領取。”


    “安心吧,青丘國有獨立指標,我們這裏不用和神庭主界那邊搶的……”


    “對了,最近房價又漲了啊,王上不是說很快就能解決住房問題嗎?”


    “我也不清楚,不過聽說是個大手筆……”


    蘇晝混入人群,順著人流行走,他能聽見嘈雜的市井之音,除卻身邊一位位青丘人的交流外,他還能聽見周圍商場市場中喧嘩,而在高塔和樓宇之間,眾多巨大的仙道光幕投影正在半空中緩緩浮動,上麵是一位位不知道究竟是誰的青丘人,正在講述各式各樣的新聞和廣告。


    “……連山南區域靈氣濃度大規模下降,當地官員宣布此事係一位人仙武者閉關修行造成……”


    “……連翼海中部出現大規模台風雛形,板塊海底火山爆發導致強烈度海底地震,沿海地區請警惕大規模海嘯,所有船舶禁止出航……”


    在新聞的喧囂中,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如的交流著,一切都無比正常。


    表情嚴肅的蘇晝一路緩緩前進,他來到了城市的中心,一座巨大的廣場,亦或是說花園紀念碑中心,這城市中央的花園廣場中,有著幾位身形異常高大威嚴的金色人像,哪怕僅僅是雕像上蘊含的威嚴,便令人心生敬畏。


    “初帝,禹帝……還有幾位我不認識,但大概那個時代很出名的仙神。”


    低聲念誦著神像的來曆,蘇晝看見,在那些雕像下方,有著不少青丘人正在敬拜——他們大多隻是路過此處,可隻要路過,就必定會轉到雕像下方,開始敬拜。


    敬拜後,他們便離開,繼續自己的生活。


    一切都井然有序,和真的一模一樣——或許在十幾萬年前,甚至幾萬,幾千年前,青丘人就是這麽生活的。


    簡直就和現實一模一樣。


    “但我可不覺得。”


    如此低語,蘇晝突然抬起頭,他麵無表情的臨時高空的雲層。


    然後,霎時間,伴隨著靈氣的劇烈變動,天象開始急速變幻,無數雲層開始朝著城市匯聚,白色的雲層在數秒內由白轉黑。


    轟隆!一聲雷鳴。


    瓢潑大雨驟然而至,與億億萬萬滴不規則的水滴,和相互之間碰撞的結果一起。


    登時,以這場莫名降雨的區域為中心,整個世界小小地扭曲了一瞬。


    大雨傾盆,蘇晝能聽見周身不少人發出‘怎麽會有雨啊?’‘龍宮那邊搞錯了降雨順序嗎?’這般驚呼,街道上所有不是修者的平民都開始尋找遮蔽的場所,依次進入一旁的樓宇內部避雨。


    一時間,整個街道都變得冷清了許多。


    引發暴雨後,蘇晝閉上眼睛,開始感受周圍的人群運動——很快,他睜開眼睛,朝著一座標識著‘鄠邑雜貨’的小樓走去。


    那棟小樓之前有著不少購物的青丘人進入,而在大雨之後,更多的青丘人選擇進入其中避雨。


    按理來說,那一家店鋪早就應該爆滿,擠都擠不下才對,但就在前一秒,仍然有避雨的青丘人進入其中。


    蘇晝一言不發,他緊隨人群,最後一個打開店門,邁步進入這家雜貨店內。


    而入目結果,出乎預料。


    沒有人。


    整個雜貨店內,都空無一物。


    隻能看見一排排冰藍色的靈魂光點,規律地懸浮在雜貨店的每個角落,上麵流轉著種種繁複無比的信息。


    進入雜貨鋪後,蘇晝沒有說話,他隻是凝視著這些光點,而這些光點也沒有任何動作。


    一段時間後,外麵因蘇晝引動的雨水停止了,而冰藍色的光點們便運動了起來,它們朝著雜貨店的門外飄去,然後一個個在跨過雜貨店與外界街道的分割點時,轉化為眾多完全不同的青丘人。


    走出雜貨鋪後,這些由光點轉換成的人仍在互相交談,他們抱怨這場突發的雨水,抱怨龍宮預報的不準時,甚至還有幾個小孩,他們特意去踩路旁的些許水窪,濺起一褲腳滿尾巴的水滴,嬉笑著打鬧,渾不在意回家後會被母親責備。


    蘇晝注視著這樣平靜和睦的日常,仍然麵無表情。


    他走出雜貨店,然後站在又變得人來人往的街道中央。


    “來了。”


    一聲低語,片刻之後,蘇晝感應到,有一個龐大的意誌,正在從極遠方投射而來,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這片出現了‘bug’的錯誤區域。


    在這一瞬間,整個城市中的燈火開始逐一黯淡,就像是被風吹熄的燭火,而原本移動和交談的人群,全部突然停下手中所有的動作,他們張著口,如同時間靜止一般凝固在原地不同。


    風停息了,水滴不再落下,路邊正在燒烤的攤販,其烤爐內的火焰停頓在了火星炸裂的一刻,而半空中飛行的修行者與飛梭也全部都停止工作,熄滅了上麵飄動的靈光。


    世界急速地變得靜謐且黑暗,宛如黃昏到來。


    而蒼穹之上,一隻冰藍色的巨眼正在逐漸成型,它看向城市,然後將目光投向街道中央,正同樣抬起頭,與它對視的蘇晝。


    然後,城市內,所有青丘人的雙眼中都泛起幽幽的藍光,整個世界中,所有的青丘人都不約而同,於同一時間齊齊轉頭,與天空上的巨眼一齊,無聲地凝視著站立在街道正中央的蘇晝。


    這樣的一幕,簡直就像是噩夢。


    “果然。”


    但蘇晝卻無半點畏懼。他與天空上的巨眼對視,然後淡淡地說道:“天魔,模仿人類,玩過家家好玩嗎?”


    【超界限危險個體。】


    巨眼沒有回應,隻是到處這麽一句沒有感情的詞匯:【強製驅逐離開‘六道世界’。】


    霎時間,所有青丘人雙眼中的冰藍色光芒閃動,而夢境就在光芒中化作虛無。


    而就在整個世界都徹底化作虛無之前,被強製驅逐離開的蘇晝隱約能看見,自己所在的那個夢境世界,不過是六個正在不斷輪轉輪回,更加龐大‘夢境’的一小部分。


    六道輪轉著。


    現實,青丘星,西南鎮靈塔。


    蘇晝從巨大的靈魂集體夢境中回轉,發生在夢境世界中的一切在現實隻是一瞬——至少沒超過十秒。


    “怎麽樣,部長?”


    湯緣擔憂地詢問,蘇晝總是這樣突然行動,讓人連勸阻都來不及:“你從這些天魔脈絡中發現什麽了?”


    他心中其實有些責備,畢竟這樣主動的連接根本不知道來源,還產自天魔的靈力脈絡,假如被天魔入侵怎麽辦?沒了蘇晝,他們怎麽可能能在青丘天魔的軌道打擊下幸存啊。


    雖然以湯緣對蘇晝的自信,他覺得蘇晝肯定不會被天魔侵蝕,但該擔心的還是要擔心。


    “一群天魔在夢境裏麵玩過家家,鬼知道為什麽,它們在模仿青丘人的文明——該死,我覺得那隻是夢境的一小部分,它的完全體比我想象的更龐大。”


    而蘇晝鬆開緊握著冰藍色靈力脈絡的手,然後後退一步,晃了晃腦袋——剛才他是被天魔集體意誌直接踢出夢境的,麵對那魂力總量高到可怕的存在,哪怕是蘇晝也不能說自己的靈魂完好無損。


    起碼也要緩個幾秒,深呼吸幾口氣,才能恢複過來。


    對於湯緣的問題,蘇晝深呼吸了幾次,語氣懷著極度壓抑的怒意道:“我一開始還以為是這些天魔囚禁了青丘人的靈魂,讓青丘人在夢境中生活……但實際上不是。”


    “那些青丘人本質上,全部都是已經被天魔侵染過的‘邪祟’——隻是它們模仿著青丘人,還在那個世界生活,成長,死去……”


    哲學僵屍。


    蘇晝不知為何,心中突然蹦出這個單詞。


    一個怪物,它的外表和生理結構都和普通人一樣,它會和人交流,會嬉笑怒罵,它看見有趣的東西會笑,看見悲傷的事情會哭,餓了會吃飯,渴了會喝水,受傷會感知到痛苦,會嫉妒也會愛。


    它的表現和一個人類完全一模一樣——除了它沒有自我意誌之外。


    所有的一切都是模仿,都是‘人類遇到這種情況,應該如何反應’,就像是機械程序的回饋那般,沒有任何思考,隻是單純的對外在的印象回饋表現,哲學僵屍模仿人類的一舉一動,但心中卻沒有半點屬於自己的感想和思考。


    天魔在夢境世界中模仿的青丘世界,就給蘇晝這種感覺。


    一個機械的,完全被支配,沒有任何生機,任何多餘可能的世界。


    “等等,這個和‘命運推動者’,難不成有什麽關係?”


    想到這裏,鎮靈塔內的蘇晝突然一愣。


    聯係到之前,和天魔戰鬥時,對方展露過的,與‘六道輪回’相關的種種神通要素,他的心中突然竄出一種猜測:“虛擬的世界,靈魂的輪回……被天魔完全模擬,完全支配的‘輪回’,名字叫做‘人間·九七六二’的城市……”


    “人間,人道……六道輪回……一個完全由天魔組成,被完全支配的六道輪回體係……”


    而就蘇晝眉頭緊皺,思索這些的時候,突然地,整個鎮靈塔大廳內部的氣氛為之一肅。


    呼——呼——


    伴隨著驟然掀起的靈氣狂嘯,整個鎮靈塔內部的靈氣起伏脈動,突然開始不再一呼一吸——靈塔梁柱中,磅礴的靈氣開始朝著一個個培養罐,以及其中的青丘人倒灌而去!


    “怎麽回事?!”“小心,情況有變!”


    登時,在顧澤川和湯緣不明所以的驚呼警戒聲中,所有泡在罐子中的青丘人**,便全部都齊齊睜眼,轉頭看向三人所在的方向。


    十幾萬雙冰冷的瞳孔中,冰藍色的光芒閃動,沒有一絲感情。


    【危險目標——消滅。】


    【危險目標——消滅。】


    【危險目標——消滅。】


    整齊劃一的聲音,在培養罐內響起,緊接著,所有培養罐內的溶液開始消退去,而伴隨著鎮靈塔靈氣的倒灌激活,一個個有著超凡階實力的青丘人,亦或是說,‘天魔’,便齊齊震碎培養罐的透明外殼,然後悍不畏死地朝著三人衝鋒而來。


    然後,它們便被蘇晝周身驟然提起的澎湃靈力全部震碎,化作漫天血雨。


    “哼。”


    已經抽出智慧樹長槍的蘇晝冷哼一聲,麵對仍在朝著自己猛撲而來的眾多天魔,他豎起長槍,朝著地麵一頓,頓時無數地板的碎片和石子漂浮而起,轟的一聲巨響後,龐大的青紫色靈力化作衝擊波爆發,震碎了整個大廳內所有的培養罐,令無數淺紅色的培養溶液與血水震顫著飛濺。


    此時,蘇晝渾身被近乎實質化的靈力包裹,統領階巔峰的力量完全放出,在保護好湯緣和顧澤川後,便肆無忌憚地壓迫著大氣,令空氣出現如同海浪一般劇烈的波紋,它宛如一層不可逾越的壁壘,粉碎著周圍的萬事萬物。


    但仍有天魔能做到——一頭有著統領階中階實力的天魔帶著陰森冰寒的靈氣,第一個突破蘇晝的附體靈氣封鎖,它原體是一隻七尾的天狐,手中抓握著一根由脊椎骨煉製而成的長劍,上麵銘刻有歪斜的扭曲符文,然後對準蘇晝,一劍刺出!


    這源自大神通‘冥羅地獄道’的‘破執滅苦劍’雖然看似邪祟,但實乃是一等一的正道之法,一劍斬出,可令人體會‘命終’‘骸散’‘魂滅’種種大恐怖,被斬著倘若不能悟道執滅,得大自在,便將永受此苦,難以解脫。


    但它麵對的,卻是一點含怒刺出的槍芒!


    轟!大氣爆炸,人類肉眼無法觀測的衝擊波凝聚為一束,狂暴無比的力量駕馭著毀滅的烈風朝著前方推動,在瞬間就在前方轟擊出一道貫穿千米的圓柱形真空!


    劍尖對槍尖,巨力對衝之下,這統領階天魔孕育了不知多久的本命神通法寶當場爆炸四散,碎片朝著四麵八方飛濺,就像是炸裂的炮彈彈片——而僅僅是這些破碎的碎片,就由擊穿了數十頭蜂擁而來的天魔,令周圍的空間為之一空。


    而那頭統領階的天魔本身,更是已經被這一槍的力量直接轟飛出鎮靈塔——厚實無比的塔壁上出現了一道巨大的空洞,而那頭天魔的屍骸已經化作虛無。


    而下一瞬,能看見,一道閃耀無比的青紫色靈光,從這座鎮靈塔的底層亮起,它如同逆飛的流星,在巨大的爆炸轟鳴聲中貫穿了七層塔樓,然後出現在八百米之上的高空!


    轟!原本就陰雲密布的天空,登時就亮起一道道明亮的雷光,它們在蒼穹之上縱橫,照亮自己主人那麵無表情的臉。


    此時,整個鎮靈塔城都進入戒嚴,尖銳的警報聲響徹天際,一道道龐大無比,宛如齒輪一般的防禦法陣閃動著冰藍色的光輝,開始全力運轉,而更多的攻擊法陣,也全部都鎖定蘇晝。


    此時此刻,湯緣才剛剛帶著顧澤川從鎮靈塔內部逃出,他們神情呆滯地注視著正在高空中緊握長槍,被雷霆環繞的青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我就知道他會拆了這地方!”


    暴雨傾盆,在驟然而下的暴雨中抬頭看著這一幕,湯緣低聲嘟囔道:“我看出來了,他早就氣瘋了!如果不是氣瘋了,他根本不會去連接天魔的靈力脈絡,在看見那個掛著‘營養補充’的培養罐時,他就會出手把那裏掃平——”


    “生氣?為什麽?!”


    而聞言,一旁的顧澤川反倒是難以理解了,他此時正手持錐劍,警戒那些從鎮靈塔中蜂擁而出的眾多天魔,語氣帶著困惑:“雖然我也很生氣,但歸根結底,不就是死了很多人嗎?早就在那些人被抓進鎮靈塔時,我就知道哪怕他們不死,也肯定會受到折磨……”


    “但蘇尊上明明不是青丘人,他為什麽會生氣?”


    “為什麽?”


    聽見顧澤川的這句話,同樣拿出自己武器的,準備應對天魔衝擊的湯緣轉過頭,他表情古怪地看向白發的狐耳青年,語氣帶著困惑:“答案不是很簡單嗎?”


    “因為,他在乎你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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