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雲身邊自有十七八歲貼身的丫頭和奶媽服侍,壓根兒用不到珍珠翠縷看著。


    原著中副冊又副冊的丫鬟們,現在年紀極小,六七歲的女孩兒能做什麽?上頭根本就不會叫她們貼身服侍主子,不過偶爾挑一兩個幹淨順眼的陪著公子小姐頑鬧長大再貼身服侍,正經貼身事務還是大丫頭總管,連鴛鴦都是頂著賈母貼身丫頭的名兒才得以總管。


    因此,珍珠鸚哥翠縷並司棋侍書入畫都是些粗使小丫頭,做不得細事。


    按規矩琳琅是要留心這些細節,倘若隻叫兩個六七歲的小丫頭服侍史湘雲,不提年長大丫頭,不但賈母會怨王夫人思慮不周,史家知道後也會覺得榮國府怠慢了他們家的小姐。


    原著中襲人說十年前服侍史湘雲,根本就不是那麽一回事,哪有十年之久?那年元妃省親,寶釵及笄,襲人和寶釵同庚,十年前她才五歲,史湘雲隻有一二歲,能貼身服侍史湘雲什麽說什麽話讓她羞得臉都紅了?她如今連進裏間陪侍大床的資格都沒有。


    及至到了琳琅屋裏,看著兩口尚未打開的箱子,鴛鴦笑道:“姐姐這是做什麽?”


    琳琅一麵開箱,一麵說道:“大姑娘進宮,舊年的衣裳都收拾出來賞人了,留了幾件與我,我又穿不完,你挑兩身回去,便是不穿給別人也好。”


    鴛鴦隻看了一眼,俱是好顏色衣裳,元春是榮國府的嫡長女,所穿戴之物皆非凡品,光各種大毛小毛就裝了一箱子,下剩的錦夾單紗衣裳不是八九成新的,就是沒穿過的,鴛鴦看罷,道:“哎喲,大姑娘對姐姐真好。我原得了幾件,和姐姐的一比,竟差得遠了。”


    琳琅笑道:“隨你挑。”


    鴛鴦道:“那我可不推辭了!”遂挑了元春穿過的兩件小毛皮襖、兩件紅綾夾襖和兩條裙子,一色九成新,琳琅見了,又挑了一件石青緙絲狐腋褂子,兩套夾衣一並包上。


    元春出手大方,琳琅也不會小氣,又包了兩件給玉釧兒。


    送走鴛鴦,琳琅回身收拾,取盡大毛小毛衣裳一一收好,忽然發現箱子底有一個巴掌大紫檀透雕花卉的匣子,小巧精致,看著像是首飾匣,光這匣子已經十分珍貴了。


    琳琅不覺一怔,打開匣子,卻是紅錦上托著一對白玉雙龍搶珠鐲,拿在手裏端詳,質地細膩,光澤溫潤,晶瑩無暇,潔白如羊油一般嬌嫩欲滴。


    琳琅一眼認出這是元春最喜歡的羊脂白玉鐲,原道她帶進宮了,沒想到竟在這裏。


    羊脂白玉十分珍貴,是玉中的極品,琳琅曆年來所有積蓄都未必能買到這樣一隻鐲子。沒想到,她隻做了幾十個荷包,裝的是王夫人私房裏的宮製金銀錁子,居然就得了如此名貴的玉鐲。該說元春大方呢?還是說自己小氣?


    盒裏還有一封信,琳琅急忙打開,裏頭是一張泥金花箋,墨汁淋漓寫滿了字,卻是:“謹奉姊前,見信如唔:殘冬將盡,待選在即,一入宮門不回頭,前途凶險,未可盡知,輾轉反側,猶目睜以望明。今族中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場費用,奢靡太過,竟不能將就儉省,如此數年,恐內囊罄盡,母衰兄弱弟幼而無依。冷眼旁觀數載,唯姊與眾不同,乃感恩盡職能幹之人,遂贈姊玉釧一雙,願姊提點老母,稍解來日之危,雖在深宮亦感激不盡。”


    看完後,琳琅掩口長歎,怪道都說金陵十二釵個個有一無二,須眉男兒悉數糊塗度日,遠為不及。元春此人在原著中描述甚少,隻有省親以及幾次賞賜,但她身居貴妃之位,卻道皇宮是見不得人的去處,可見進宮絕非她所願,亦可由此看出她為榮國府擔憂久矣。猶記得省親之日,元春見到大觀園的第一個想法便是默默歎息太過奢靡。然而原著中賈政覲見時,回答元春的那一篇話,哪有一丁點兒為女兒著想?


    說起來,賈政也是假仁假義,看似清正,實則無德,二房占著正房不走,倒將賈赦這個襲爵的嫡長子逼到了偏院住。


    不想了,從賈母開始,榮國府就沒有守規矩的人,琳琅區區一個婢子,又能如何?


    忽然,信封中隨著琳琅的動作掉出一張微微發黃的紙來,琳琅拾起來一看,臉上登時流露出極歡喜的神色,原來這竟是她心心念念的賣身契!


    元春真是聰明絕頂,知道琳琅最想要的是什麽。


    若有人雲如此一來豈不擔心琳琅一走了之?此卻低看了元春的智謀。榮國府權勢極大,琳琅無故離去,上頭豈會不查明她得到賣身契的經過、緣由,為了避免逃奴之罪,少不得琳琅要解釋一番,元春的托付到時自然瞞不過了。


    琳琅將花箋和賣身契裝進信封裏,貼肉收好,方將玉鐲收起來。


    與金銀相比,琳琅更喜玉之德馨,玉之溫潤,但和賣身契相比,後者卻是用錢買不到的,故此元春將賣身契給她真真是投其所好,拿捏住了琳琅的命脈。


    思來想去,琳琅恐府上不見了自己的賣身契又生是非,便挑些能說的話告知王夫人,道:“大姑娘給了我恩典,原是叫我盡心服侍太太,然未經太太允許,終究不敢去銷了。”


    若是往常,王夫人定然不喜,可如今想起元春素日的好處,骨肉分離,心痛難耐,元春的一點願望,她自然不會駁了,故垂淚道:“好孩子,元兒既給了你恩典,必有她的意思。我原說你服侍我一場,從沒一絲兒錯處,早晚放你出去,如今不過提前幾年罷了。”


    琳琅眼裏飛快地閃過一絲感激之色。


    都說王夫人如何偽善,可王夫人待她確實極好,少不得要替她謀劃一番。


    王夫人道:“過兩日我便打發人給你除了籍,不過你仍舊呆在我身邊,等過幾年我給你預備一份嫁妝,體體麵麵地出去。”這也是常理,隻是不再當她是心腹叫她理隱秘事務罷了。


    琳琅紅了臉,道:“如此我便不在府上拿月錢月例了,隻一心服侍太太。”


    王夫人冷笑了一聲,道:“你是我的人,跟著我辦事,解了我多少難處,不曾占了他們一星半點,還怕他們說我徇私不成?你隻管拿著,又不是白得的!”琳琅聽了便即安心。


    三月底,王夫人忙完北靜王府郡主出嫁事宜,果然打發心腹周瑞悄悄給琳琅銷了奴籍。


    琳琅拿著新的良民戶帖,成了良家女子,從此以後,不必擔憂被主家打罵買賣。


    周瑞家的處事圓滑,在上頭極有臉麵,素日琳琅雖不喜她見風使舵,但對她十分恭敬,交情極好,故她借著送戶帖之際笑道:“姑娘大喜,有了這良民籍,姑娘買房置地都便宜!”


    琳琅知周瑞家的羨慕自己,忙道:“快休這麽說,沒得臊了我!你家女兒不也是太太恩典明堂正道放了出去的?倒說起我來了。我們都是一樣的,你是太太陪房,比我尊貴得多,不過我早幾年脫籍罷了!好嫂子,千萬別跟別人說,太惹眼了些。”


    周瑞家的會意,道:“知道,我豈是那等多嘴多舌的人?戶帖好歹收好,要緊著呢!”


    這是琳琅在古代的戶口本,自然萬分仔細,笑道:“前兒北靜王妃賞了一匣子宮花,送了些給人,還有半匣子,嫂子挑幾枝給你女兒戴去!”


    周瑞家的連聲道謝,道:“北靜王妃怪疼姑娘的。”


    琳琅轉身去拿了裝花的匣子來供她挑選,不答反笑道:“嫂子看著哪枝顏色好。”


    周瑞家的一聽,忙笑道:“宮裏出來的東西樣樣都好,姑娘不拘哪樣給我兩枝便罷了,哪還能挑三揀四的?”


    她雖不挑,琳琅卻不能不給她好的,況且同為王夫人的心腹,周瑞家的本事比自己大多了,周瑞又管著春秋兩季的地租,遂選了兩枝堆紗精巧的蘭花,兩枝杏花,兩枝桃花,下剩的琳琅都分給小丫頭戴去了。


    周瑞家的看在眼裏,笑著收下。


    一時婆子來回事支錢,周瑞家的連忙推辭。


    來回話的是廚房采買的婆子,琳琅看了一眼上頭的報價,微微歎息一聲,抽身去回王夫人,王夫人看了一會,對了數目,道:“數目合得上,發了對牌給他們去支錢。”


    琳琅先發了對牌給她們,回來卻拿著幾張紙來,輕聲道:“前兒我出了一趟門,因我兄弟想吃雞蛋羹,特特留意了幾眼,太太知道我瞧見了什麽?”


    王夫人放下念珠兒,笑問道:“你能見到什麽?值得這樣鄭重其事地來跟我說?”


    琳琅眉峰一挑,抿嘴道:“咱們府上賬上一斤雞蛋一百文,十個錢還不得一個雞蛋,豬肉是二百文,尋常菜蔬報的是五十文,可外頭呢?三文錢能買兩個時鮮的雞蛋,上等肥豬肉一斤三十三文,時鮮菜蔬不過一二文錢一斤,如此算來,賬上報價竟是外頭的四五倍!太太想想,這多報的銀子都哪裏去了?還不是底下拿著主子的銀子進了自己的私囊?”


    王夫人聞言,臉上登時變色,道:“你說得可是真的?”


    琳琅道:“我如今一身一心皆是太太的,哪敢欺瞞太太?咱們府上報價一百文的棗子,在外頭不過十七八文,報價十兩銀子一匹的綾羅綢緞,在外頭一二兩就能買得。太太算算,光吃食穿著,咱們府上一年多支出了多少?別提還有別的,哪一項都多報了四五倍。”


    王夫人便不再言語,琳琅不知她在想什麽。


    過了良久,王夫人說道:“我的兒,虧得有你,可恨那些人年年跟我打饑荒,一年到頭餘不了幾個錢!這件事你且放在肚子裏頭,等明年鳳丫頭進了門,正好叫她去料理,也能立立威,那起子貪心不足的東西,可不能輕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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