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門破爛,一碰就開,卻隻開到一半。


    大手使勁一推,吱呀一聲,門開了。


    山下看著小,走進去卻發現,這是一個麵積比周昂家大了至少兩三倍的院子。


    正房五間,帶走廊,西廂另有配房三間,東南角那明顯是茅廁。


    西廂房門口有棵棗樹,枝丫幹枯無葉,大概是已經死了。


    庭中有一魚缸,不高,闊口,大腹便便,兩片睡蓮葉子飄在水麵上,青青荷葉下,似有兩尾紅鯉款款遊動。


    走進院子裏才發現,這裏的院牆,包括走廊,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未曾修繕和維護過了——那走廊原本應該是雕梁畫棟的,但現在卻斑駁脫落得隻剩下一些不辨紋飾的殘片,還零星綴在上麵。


    撐起走廊的四根大柱上的紅漆,也早已剝落得隻剩斑點。


    但這還不是最讓周昂詫異的,最讓他驚愕的是,那棗樹下竟然還有一堆掃起來的積雪,尚未融化!


    或者說,是正在融化。


    室內有童子的讀書聲傳來——


    “……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來,孰視之,自以為不如;窺鏡而自視,又弗如遠甚。暮寢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


    周昂仍在呆呆地看著那堆積雪。


    現在這個春末夏初時候,院子裏還有積雪,實在是太不可理解了。


    此時,房內童子的讀書聲已經停下,等周昂回過神來,扭頭看向門口的時候,卻見走廊下不知何時已經站了兩個人。


    一富態老者,穿深藍葛布大袍,係玄色絲帶,腰墜美玉,看著年約五六十歲上下,長須髯,須發皆已花白,攏著手站在那裏,麵帶笑容。


    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大男孩,穿著青色直裰,腰係草繩,容貌俊逸,眸中若有流光,華彩照人,眼神驚訝而又似乎滿含期待。


    帶周昂進門的那中年人,此時緩緩開口,道:“你既入我門牆,當識此二人!長者名鄭桓,字昭明,汝之二師叔,幼者名敖春,昭明之徒孫,汝之師侄。”


    說到這裏,他指向自己,道:“我名徐甫,字子美。”


    周昂剛拱起手來,尚未說話,徐甫已經又道:“入我門牆,並無規矩,亦無一應繁瑣禮儀,汝今可就在這院中,對天地一叩首即可。”


    周昂聞言遲疑了一下,卻是沒說話,隻是撩起下擺,當即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趴下,對著門口一叩首。


    但抬起頭來,他卻忍不住問:“隻一叩首麽?”


    按照他過去前後兩世的經驗,太過繁瑣的就不說了,一般拜師什麽的,至少也得有個拜師禮,怎麽也得三拜四拜之類的,才顯得鄭重。


    但此時徐甫聞言卻是笑道:“我的弟子,不拜眾生,不拜先賢,亦不拜神佛。隻天地,應當一拜。餘者,便是你師父我,也不過一稽首足矣。”


    周昂沒敢再問,當即起身,卻仍是對著自己的師父徐甫深施一禮,叫了聲,“弟子周昂,拜見師父!”


    徐甫倒是並未駁斥,隻微微搖了下頭,道:“見過你師叔吧!”


    於是周昂轉身,對著已經避開了門口的富態老者,也就是他的師叔鄭桓認真一拜,道:“弟子周昂,見過師叔。”


    那鄭桓緩緩頜首,道了聲,“好!好!”


    聲音敦厚。


    徐甫此時又道:“剛才便曾對你說過,我這山門,不過寥寥數人,今日你已經大半見到,你有一位三師叔,近日卻好不在,改日有緣再見吧!近日你既入了我門牆,我山門就算是共有五人了!”


    說到這裏,他看向那大男孩敖春,道:“你當見過你師伯!”


    那孩子眸光一轉,竟是問:“不應該是師叔嗎?”


    徐甫愕然,片刻後,道:“你雖入門早,但你的師父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機緣入門,因此,當是師伯才對。”


    敖春的眼睛轉了轉,似乎想通了,很快就端正身子,板板正正地衝周昂施了一禮,口稱,“弟子敖春,見過師伯!”


    周昂擠出一抹笑,點了點頭。


    他總覺得這孩子有點怪。


    此時徐甫似乎甚是滿意,又問:“周昂,你可有表字了?”


    周昂老實地回答:“弟子今年十八,沒有表字。”


    徐甫撚須,片刻後,道:“你既入我門牆,我當為你取一表字。你名昂,便取個字,叫子修吧!”


    周昂當即再次施禮,道:“謝師父賜字。”


    徐甫頜首,轉頭對鄭桓道:“既如此,我就不進去了,你且帶他幾日。”


    言罷,竟是轉身出門,就在周昂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並不回頭地大步下山去了——這是什麽情況?我師父剛收我做徒弟,然後就自己走了?


    此時,鄭桓一邊命小敖春去關好門,一邊衝周昂招手,道:“來!”


    周昂無暇多想,快步過去,隨鄭桓進了房。


    這房子建得相當高,很闊氣的感覺,隻是內部一如外間,頗有些年久失修的感覺,不過相比起外麵,它還是要略好一些而已。


    五間正房,中間的三間是打通了的,顯然是充作大殿,或者叫客廳來使用,但周昂一進去就又發現,這大殿裏空蕩蕩的,隻是有四個蒲團擺在中間,旁邊桌椅之類的日常家居自是盡有的,卻缺了很重要的一些東西。


    比如說……


    師父雖然說不修道,但咱好歹也得算是一家門派吧?就算是大殿裏不放神仙的尊位,按照影視劇裏演的、小說裏寫的,一般也得掛幾張前輩先賢的畫像不是?


    這至少顯得咱們有點底蘊啊!


    但是沒有,大殿裏既沒有塑像,也沒有畫像。


    仔細看,正中間靠牆的那張大桌子上,倒是好像擺了個牌子,周昂湊近去一看,卻還是那兩個字:天地。


    這次是豎著寫的而已。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舉動,鄭桓笑著道:“不必找了,咱們山門既無先賢可塑,又無大德可立,也就隻好寫上‘天地’兩個字,做個意思罷了!其實也是不拜的。天也,無邊寬廣,地也,無邊厚重,何須你我來拜!”


    周昂勉強擠出一個笑臉,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又見自己這位叫鄭桓的師叔一直笑容慈和,似乎是位寬厚長者,就忍不住問出口來,“師叔,咱們山門為什麽人那麽少啊?不是說修仙的門派,動輒都占了幾座山峰,成百上千的弟子嗎?”


    鄭桓果然有問就答,卻是笑道:“現在算多的了!三十年前我入門的時候,山門裏隻有你師父一個人!”


    周昂聞言,不由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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