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昂愣了一下,認真地看看他臉上和脖子上的血道子,看著像是拿什麽荊條啊柴禾棍子隨手抽的。


    “你爹為何要打你?”


    陸進囁囁喏喏。


    “說話!”


    “有人打我爹,我推了那人一下,我爹就打我。”


    周昂緩緩頜首,“到底怎麽回事?”


    陸進又囁喏著不說話。


    周昂皺眉。


    其實他很喜歡陸家父子這樣老實忠厚的人,但不知道陸春生是怎麽想的,反正他對陸進拘束很緊,本來就老實巴交個孩子,管得再緊些,簡直是最後一點野性和活潑都給打沒了,就變成現在這樣,踹一腳蹦一個字。


    還好,沒等周昂發脾氣,陸進他娘已經追出來了。


    一出門就看見陸進耷拉著腦袋站那兒,麵前站著一個記憶中很熟悉的人——“我的媽呀!”她愣了一下,然後才快步過來,熱切地看著周昂,“少爺,您嚇我一跳,遠遠一看,還以為是老爺呢!老爺當年穿這一身的時候……”


    她話說著,陸春生也追過來了。


    他們向周昂施禮,周昂受了禮,但仍要尊稱一聲“陸叔陸嬸兒”。


    見了他倆一問,周昂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上午殺豬的時候,陸春生與一個姓鄭的屠夫口角了幾句,本不以為意,大家都是粗人,平日裏也是口角常有,並不耽誤一起幹活,但誰想這一次,對方居然過來就打——擱在過去,陸家爺倆的塊頭在那裏擺著,就算是在一幫粗橫的屠夫中間,也是最強壯的,等閑無人敢惹,更何況對方才剛加入沒多久。


    然而,他就是過來打了。


    陸春生第一時間沒敢還手,反倒是陸進這個半大小子,一看自己爹被人打了,上去一下子把那粗壯的鄭屠夫給推飛了。


    是的,他的確就是推了對方一下,把聽形容估摸有二百斤上下一個殺豬的壯漢,給推飛了。


    於是就引來了和尚。


    而且平日裏對老實巴交懂事的陸春生還算關照的大和尚,這一次居然不分青紅皂白,當場訓斥陸春生。陸春生頓時就知道,對方在和尚那裏肯定送過禮了。


    他當場把自己兒子抓過來,打了一頓,又向那鄭屠道歉,但對方仍然擺出一副不饒人的樣子,最後是和尚勸了一句,才把他壓下,但結果是,陸家得賠鄭屠二百錢——陸春生回來越想越氣,又踹了兒子兩腳,喝令他不許吃晚飯。


    聽完事情經過,周昂也是一時無語。


    加一起六七個殺豬的人,居然也能鬥出個江湖來。


    想了想,周昂問他:“錢給了?”


    陸春生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說好了明日一早給他。”


    周昂想了想,這事兒該怎麽辦呢?


    不插手吧,這爺倆兒擺明了是吃虧了,關鍵是還得給人賠錢,插手吧,主要是這件事關係到對方的就業問題,不是打一架就能了結的。


    問題的核心在和尚那裏。


    而自己現在才剛進縣祝衙門,身份還多少有點不尷不尬不清不楚的,也沒什麽可用的人,總不能自己親自跑去跟和尚聊聊吧?


    拿什麽跟人家聊啊!


    想了想,他道:“那就把錢給他,且先把這件事按下來,明日這個時候,你到我家裏來,我告訴你該怎麽做。”


    陸春生聞言愣了一下,然後趕緊道:“沒事的少爺,這等事情,無非就是低個頭吃點虧,大不了以後我們繞著些走就是了。您……”


    周昂擺擺手,道:“就這樣。”然後轉身走過他們,回家去了。


    第二天中午從山上下來到了衙門,他先是坐了一會兒,恰巧看見杜儀杜子羽,便叫住他,兩人出了屋,站到廊子裏,周昂一副請教的態度,把陸家父子的事兒一說,然後問:“有個什麽辦法,能叫他們以後不受欺負?”


    接觸這些天,杜儀這位主事給周昂的感覺很不錯,穩重機智,而又井井有條,也算是周昂在這個衙門裏最熟的人了。


    他沒有處理這方麵事情的經驗,當然第一個想到請教他。


    杜儀聞言當即笑道:“報國寺?這有何難!咱們是哪裏?咱們是縣祝衙門!是翎州縣內所有佛寺道觀的正管!何至於叫自家老鄰被一個和尚欺侮?”


    說話間,他道:“此事交給我!”


    說罷轉身,他道:“來人!”


    東廂房裏很快跑出一個仆役,杜儀吩咐道:“去把郭援叫來!”


    仆役答應一聲,快步跑出去了,不一刻,一名小校快步趕來,拱手道:“見過杜主事,見過周文員。”


    杜儀道:“去報國寺搜查一下,就說是接到線報,報國寺裏住了歹人,重點搜一下那邊殺豬的地方,言辭務必鄭重激烈。你可懂得?”


    郭援聞言當即點頭,“卑職省得!”言罷轉身而去。


    周昂愕然,待那郭援和仆役都走開了,他道:“這有點……小題大做了吧?”


    杜儀笑道:“板子不高高舉起來,對方如何會怕?再說了,別的地方或許會冤枉人,顯得你我官人們欺壓良善,但報國寺那邊你卻盡管放心,礙著情麵不好動他們罷了,那邊的僧人也算曉事,平日裏的孝敬都是有的,因此一直沒人願意搭理他們。但若是真要查,那寺裏抓個十幾二十個有罪的和尚輕而易舉!”


    周昂愕然,“還有這事?”


    其實也不算愕然,報國寺儼然是這年代翎州城裏數得上的資本大佬,生意做得那麽溜,資本嘛,你指望他真個良善不欺?


    杜儀道:“子羽兄的學問都在書裏,須知這世上,藏汙納垢的地方太多了,並不似你我眼前所見那般清白的!唉,說到底,不動那報國寺,一是他們還算懂事,二是抓大放小吧!咱們的首要敵人,還是妖怪,與那些居心叵測的各路地下組織。與之相比,報國寺做的那點惡事,不值一提。”


    周昂張了張嘴,最終沒往深處再問。


    於是杜儀也隻是又說了一句,“子羽兄但請安坐,等消息就好了。”然後就轉身往後麵去了。


    周昂無甚可做,就老實回到自己的位子去等著。


    結果過了約莫一個來時辰,天色將黑還亮,夕陽要落未落之時,外頭忽然有人進來,未經通傳,便一步邁進眾多武職人員辦公的屋子,道:“杜主事可在?”


    當時好幾個人在屋子裏,衛慈首先搭話,問:“何事?”


    那人當即道:“我等奉杜主事之命去報國寺搜檢,有歹人見事情不諧,當場殺人逃走了,我們隊上也傷了一個,對方實力極強,我們根本就追不上。我家郭隊長命我速報杜主事與縣祝,他們現在還在報國寺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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