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周昂有些百無聊賴。


    這種感覺,有點類似於他一年多之前遇到的一件事。


    遞上去的策劃案,被領導痛批,很鬱悶,回去之後苦思冥想,忽然來了靈感,熬個大夜做出來,信心百倍,去找領導,本以為這次自己牛逼大發了,結果領導接過去一看題目,看都沒看,直接說:哦,這個啊,我們剛才開了個會,方向調整了,不從這邊考慮了。


    一夜的工夫白費了還是其次,關鍵是那種挫敗感。


    大家都走了,各忙各的。


    周昂覺得自己連去呂端老爺子家裏的必要都沒有了,在心裏歎口氣,既然來了,也懶得這時候再走,畢竟這裏有免費的冰桶可用,還是要比外頭涼快不少的,便幹脆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心裏一動,下意識地招呼鏡子,然後腦子裏很快就收到了連接的信號,於是,他閉上眼睛,再次看到了李銘。


    這家夥居然正悠閑地坐在江邊釣魚。


    戴著鬥笠,手執吊杆,江風拂麵,好不自在。


    “子修。”


    周昂一下子睜開眼,卻見高靖正坐在堂屋門口,衝自己招手,“來,下盤棋!”


    本來想說自己其實不擅棋術,但想了想,周昂還是走過去,到高靖對麵坐下,兩人開始弈棋。


    此時公事房這邊的武職人員,已經紛紛走了個幹淨,隻剩下一個二堂被占,一時間似乎無處可去的高靖,和一個曆來清閑自在的周昂。


    在當下這種顯得有些緊張的局勢下,倒真是難得的清淨。


    而且兩人似乎也都沒心思說話,使得公事房這邊越發顯得安靜之極。


    然而,才落三五子,外麵忽然傳來腳步聲。


    兩人雖在下棋,但明顯都有心事,心思其實都不在棋上,這時候近乎下意識地抬頭往院子裏看,卻見竟是那呂著正大步往這邊來。


    遠遠地目光一對上,那呂著便已經拱手笑道:“高縣祝。”


    高靖當即站起身來,帶笑還禮。


    實話講,不帶任何褒貶的去評價,這呂著真的是風度過人。


    仔細去審量,會發現那位鯉魚大小姐不止是眉眼與他極像,就連她身上的那一抹說不出的鎮定自如的氣質,也應該是從他身上遺傳得來。


    隻能說,人家基因好。


    看著他的時候,周昂想起那位鯉魚大小姐,不免稍稍有些走神,盯著看的時間就稍長了一些,頓時就引起了呂著的注意,剛剛與高靖彼此客套過,他便轉頭看向周昂,笑著道:“這位是?”


    高靖忙介紹,道:“此乃周昂,字子修,目前在我衙中暫充文員,其實他也是我們官方修行者的一員。”


    “哦,周文員。”呂著拱手。


    “呂員外。”周昂也拱手。


    但隨後,呂著就還是把目光轉到高靖身上,顯然,周昂無論從那個角度來看,都隻值得一份點頭之交。


    他笑道:“安平兄,以後在下落戶翎州,便是安平兄的治下百姓了,很多事情,少不得要一再的叨擾,還望安平兄多多關照啊!”


    這就是提前來跟父母官套套近乎的意思了。


    高靖麵帶微笑,道:“呂兄客氣了,呂兄是連太祝寺都看重的人物,以後說不定我們衙中還有許多事情要找你幫忙呢,你要多多關照才是啊!”


    此言一出,兩人不約而同地哈哈一笑。


    大家的意思就都明白了。


    高靖是官麵上的父母官,像呂著這樣已經露了明麵的地下修行者,肯定是要受地方上的官方修行者,最直接的就是翎州縣祝衙門來監管的。


    但是反過來說,呂著的實力,使得他已經被長安太祝寺都重點關注的存在,也是夠資格直接跟太祝寺合作的級別,以高靖和翎州縣祝衙門的量級,其實又根本就不足以去“監管”什麽。


    所以,大家打個哈哈,彼此心裏都有了這個默契,就好了。


    你是父母官,所以我是尊敬你的。


    我知道你很厲害,所以你放心,我不會刁難你的。


    好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而這個時候,彼此的心意在簡短的交流中迅速明晰,於是那呂著便連一句廢話都沒有,當即道:“事態緊急,在下身份又有些敏感,也就隻能過來跟安平兄你打個招呼了,待此事了結,一定要與安平兄把酒暢談,你我好好結交一番。”


    這就是要告辭的意思了。


    高靖當即拱手,“好說,好說!呂兄有事,盡管去忙。”


    於是呂著也一拱手,“既如此……呂某告辭了!”


    說完了,他轉頭就走。


    倒是臨走之前,他的視線忽然又往周昂身上瞥了一眼——他似乎是在詫異,總覺得周昂看自己的眼神略有些奇怪似的。


    不過還好,隻是匆匆一瞥。


    現在的他,雖然已經抱上了官方的粗腿,但畢竟還處在危機中,顯然像周昂這樣的小人物,並不處於他的關注之內,也懶得仔細去想剛才周昂的眼神裏到底藏著怎麽樣的心思。


    等他走了,周昂與高靖又重新坐下,話匣子卻是打開了。


    “安平兄,這呂著居然夠資格直接跟太祝寺談合作,他的實力……到底多高?……你要不方便說就別說,我就是瞎打聽。”


    高靖笑笑,道:“沒什麽不方便說的……第六階!”


    這就比周昂預想得要低了一階了,周昂還以為氣度如此過人,又得到了太祝寺看重的地方豪雄,應該能有第五階呢。


    然而這個時候,高靖話鋒一轉,卻又忽然壓低了聲音,道:“隻是……我懷疑他身上有一件特別厲害的法器。所以……恐怕尋常第五階的人,真的跟他對上了,也是要吃虧的。”


    周昂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剛才太祝寺那位薑明員外郎對呂著的介紹——呂著是因為與通天教結怨,所以才搬到翎州來,並且主動尋求與官方修行者的合作的。


    但是……現在想想,這個話明顯有漏洞啊!


    瞻州也是大唐國土,瞻州也有官方修行者,而且事情達到了一定層級,也照樣可以直通長安太祝寺尋求合作的呀!


    所以,嗯,事實上至少太祝寺那邊,是很清楚呂著到底為何跑到翎州來的!隻是看來這呂著身上的法寶絕非等閑,哪怕在內部也要一定程度上進行保密,所以被太祝寺那邊給捂住了。


    這就解釋的通了。


    “對了,這呂著似乎連家都不敢回吧?他不會是住在咱們衙門了吧?”


    高靖聞言笑笑,左右看看,同樣小聲地道:“說來玄奇,那呂著當然是不敢回家的,他怕被通天教的人給伏擊,但是……嗬嗬,他選的地方也實在是有意思。你道他住在哪裏?剛才與沈郡祝我們一起商議事情的時候,他自己提議,今天晚上想住在郡祝衙門的大牢裏!”


    “哈?”


    周昂聞言愣了一下,隨後不由得拍案叫絕。


    縣祝衙門這邊的大牢差了些,陣法布置相當簡單,但郡祝衙門可就不一樣了,大唐每一個郡的郡祝衙門,都是經過高手設計,並且布置了相當強大的法陣的存在——很顯然嘛,住進那個大牢的,不會有普通人。那預防修行者越獄的設備,肯定不能還是簡單的厚牆鐵柵欄。


    是以,靠著同處一城比較方便的緣故,連翎州縣祝衙門這邊收捕的犯人,實力稍微高一點的,為免除意外,都會選擇盡快押解到郡祝衙門的大牢裏去收押。


    至少圖個放心。


    當然,結果就是翎州縣祝衙門的地下大牢,常年都空無一人,頂多就是平常把那些受到特殊事件影響、需要問口供或者需要清除一下相關記憶的普通百姓關到裏麵幾天,緊接著就釋放了。


    正常來說,顯然沒人願意住進大牢,尤其是郡祝衙門的大牢。


    但偏偏對於呂著來說,那裏竟是一個極好的住處。


    甚至你挖空腦袋,再也想不出更合適的地方來。


    在跟太祝寺取得了合作、抱上了大腿之後,官方修行者這邊對他來說是沒有威脅的,所以郡祝衙門大牢的安全性就一下子凸顯了出來,住在那裏,呂著既不用擔心到連覺都不敢睡,同時又能進一步取信於官方。


    你看,我都住到你們大牢裏了,隻要你們想,我就是你們的囚犯,想跑都跑不了,你們對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一次漂亮的一石二鳥。


    可以說,除非有高手提前就想辦法把自己送進了郡祝衙門大牢,就憋著等著要殺呂著,否則的話,以那座大牢的封鎖嚴密程度,呂著可以在那裏踏踏實實地住到官方修行者這邊發現了李銘的行蹤為止。


    想清楚這些,周昂不得不再次感慨:自己畢竟還是新嫩啊!


    自己的實力、段位都清楚地擺在這裏,跟目前參與進此事中的這些真正的大佬,實在是差距太大,這就好比是一個剛進公司、還在實習期的畢業生,妄圖想要算計一下、參與進公司ceo和coo等大佬們之間的角力一樣,事實上,你根本不知道人家在思考什麽,於是你的算計就顯得格外的徒勞而可笑。


    “唉,下棋吧,下棋!”


    周昂在自己心裏無奈地歎了口氣。


    ***


    今天就這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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