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中午時分,周昂準點兒到了縣祝衙門。


    打卡,蹭午飯。


    身後跟著一輛車,破氈布蒙在車上,叫人看不清裝了什麽。


    周昂帶路,陸春生仍舊是把車子趕到了衙門的側門,從馬廄那個方向進了衙門——消息一傳過去,三分鍾不到,這邊車子也就剛停好,周昂一回頭,發現所有人全都到了,除他之外的十個官方修行者,一個不落。


    周昂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


    也不費話了,沒必要寒暄什麽,把陸春生打發到馬廄那邊去等著,看看院子裏的仆役也都早就被遠遠地打發開,他直接就揭開了氈布。


    碩大一隻野豬!


    灰白的底子,黑色的斑塊,體型一看就精幹而不肥碩。有獠牙,還不短,即便已經死了,七竅流血、胸口也是黑乎乎的一團汙血,但一眼看過去就叫人知道,這野豬哪怕是沒成精,也是大山深處足以跟吊睛白額虎硬撼的存在。


    就是倆字:野,悍!


    氈布一揭開,大家齊齊地倒吸一口涼氣。


    片刻之後,就開始亂紛紛地圍上來。


    方駿最是著急忙慌,驚歎於這隻野豬妖的體型之大、體態之凶悍之餘,第一個就搶著過去,扒拉開豬耳朵看了一眼。


    這一看,他的眼睛頓時瞪得老大!


    周圍幾個看見的,又是齊齊的倒吸一口涼氣!


    “乖乖!”


    馮善下意識地嘟囔了一聲。


    除了他之外,看清了豬耳朵後麵那三根特殊的毛的人,竟再無人出聲。


    一時間,明明十幾個人站這兒,偏偏氣氛說不出沉默與吊詭。


    這是一隻七品妖怪的妖屍,而且還是一隻體型如此碩大、連死了都自帶幾分凶悍的七品豬妖的妖屍,給它的天敵和對手們,所帶來的天然的震撼。


    高靖和杜儀也很快就過來看——看清的那一刻,兩人也都是無語,高靖下意識地就挺直了脊背,緊緊地抿起了嘴唇,一臉肅然。


    片刻後,他抬頭看向周昂,那眼睛的光,複雜之極。


    驚歎、羨慕、不能置信……等等等等。


    最後才是一種詢問的感覺。


    周昂沒等他說出來,笑了笑,道:“巧了!”


    又是巧了!


    高靖的嘴角抽了抽。


    他本就不是那種沒有容人之量的上司,周昂不但是他親自引入縣祝衙門的,最近幾個月更是頻頻給他帶來驚喜、帶來功績,他對周昂,絕對是信之、服之、寵之、縱之、重之、任之,這個時候,對於再次給自己帶來驚喜的這位麾下大將,他當然不會有任何的不滿。


    隻是……他也絕對不會相信“巧了”這種話!


    方駿像個傻子一樣,過了好大會兒才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卻是忽然扭頭看著周昂,道:“七品的這個……這大家夥……殺的時候什麽感覺?”


    “什麽什麽感覺?沒感覺呀!”


    “是不是……是不是……我是說……就好比你把一個小娘們摁那兒,特別好看,特別媚的那種,剝光了,摁那兒,你就啪啪的……是吧?到最後,那一下……對不對?是不是那種感覺?”


    周昂無語。


    眾人皆笑。


    大家這一笑,氣氛漸漸就緩和過來了。


    震驚雖則還是震驚,但初見之下的那種震撼的感覺,畢竟還是被衝淡了——畢竟大家都是官方修行者,妖屍見的是真不少。


    但方駿見眾人笑,反而著急了,“你們笑什麽呀!我說的是真的?這……七品呀!這麽大個兒,這得多厲害你們知道嗎?”


    “不對,你們知道的呀!這是入他娘的七品的大豬啊!”


    這下子沒人笑了。


    方駿這種震撼的感覺,眾人又何嚐沒有呢?


    妖怪妖屍都是見慣了是不假,就算是新進如陳翻陸進,此前也跟著見識到了眾人擊殺狼妖的過程,就算是比較廢如衛慈,沒什麽本事親自動手擊殺妖怪,可妖屍也見過至少幾十了,再說了,前不久周昂剛用這同樣的一輛車拉來過一隻熊,大家也都是見過的——當時也是都震撼的不行了!


    然而,野豬,獠牙,強壯,凶悍,最關鍵的是,七品!


    當這些元素湊到一起,饒是見慣了妖怪凶悍的他們,也是不由得不瞠目,不由得不震撼。


    這個時候,近乎總結一般,杜儀道:“如此凶悍的妖怪,也就是子修敢獨自當之,也能獨力殺之了!”


    眾人皆下意識地隨著頜首。


    被杜儀這麽誇,周昂反倒略有點不好意思,道:“這個真的是……”


    憋了半天,他還是那倆字,“巧了!”


    沒人信他!


    大家都嗬嗬一笑就罷。


    當然,大家都不知道的是,麵對大家此刻的震驚、讚歎、不能置信,等等諸般情緒,周昂是真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的。


    因為對他來說,當時殺死這隻豬妖,是真的太輕鬆了!


    如果沒有後續的逃亡,單純隻說殺死這豬妖的過程,可能比屠戶殺豬還要來的更加簡單、更加從容。


    但偏偏,他知道的,這個話絕對不能說!


    獨力殺死一隻一看就凶悍的七品豬妖也就罷了,你還非得說殺的很輕鬆……這不是擺明了裝逼顯擺麽?


    在這方麵,周昂還是很低調的。


    過了一會兒,大家圍著這車子上的野豬妖嘖嘖驚歎、小聲議論的工夫,杜儀忽然又笑道:“七品呀,這份功績可不小,子修,我的公文該怎麽寫,你有腹稿了麽?”


    這就是問周昂準備給自己留多大功勞了。


    按道理來說,妖怪是周昂自己獵殺的,他非得要自己攬下所有的功勞,也沒人有資格質疑什麽,但一來縣祝衙門內風氣如此,很多時候大家對這個功勞,都並不是太過在意,往往會按需分配、按急分配。


    更何況周昂自從進了縣祝衙門,始終都是推功、讓功的那種人,而且現如今大家也實在是夠熟,所以杜儀此刻才會有這麽直接的一問。


    而且反過來說,七品豬妖,這份功勞夠大,也足夠分了。


    周昂也是從來不在這種事情上客氣,聞言徑直笑道:“伯駒首功,先把他送上去,拿到晉升的丹藥再說。我的功勞盡可能少,帶一筆即可,但銀子我全要!”


    方駿聞言回過身來,傻乎乎地嗬嗬笑,用力地拍拍周昂的肩膀。


    杜儀笑著點點頭,這是他能猜到的答案,於是道:“若是單為了丹藥,首功給伯駒都有點浪費了,不過也罷,那就給他吧!待會兒我就寫公文,報喜!”


    在報喜這兩個字上,他特意咬了重音。


    周昂上午沒來,沒聽出裏麵的意思,但大家聞言卻都是一樂。


    被人打臉了怎麽辦?


    若是沒有實力,那就無奈,你隻能忍著!畢竟對方是上司,而且是頂頭上司!


    但既然有這個能力和資本,當然要打回去!


    越快越好!


    反正郡縣兩級衙門不睦,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反正這是堂堂正正的功績,照直了往臉上甩巴掌,也不怕算後賬!


    但偏偏這個時候,高靖卻忽然開口了。


    他道:“公文的事情……且緩一緩。”


    他這麽一說,眾人都是一愣,杜儀是個心思通透的人,聞言當即就是一個遲疑——說句玩笑話,平常有需要挨訓的活兒,一般都是他這個主事跑去郡祝衙門聽著,但其實他心裏明白,真正負責抗壓力的,肯定還是高靖這位縣祝。


    他能出來去挨訓,隻是因為負責出麵訓人的那個,並不是郡祝沈明!


    而事實上,郡縣兩級這些年來雖說不睦,但彼此其實都知道這裏麵的度,是個所謂鬥而不破的意思——這個度,就是彼此都必須是為了公事,是一個此也可、彼也可的關係,說白了,充其量就是搶搶功勞罷了!


    而他是知道的,郡祝沈明出身名門大派,年紀輕輕就執掌一方,性子向來都是高傲得禁,一旦真的打臉打得太凶了,把他給惹惱了,縣祝衙門這邊再硬氣,也肯定扛不住他親自傳下來的怒火的。


    而站到最前麵承受這怒火的人,肯定是高靖這位縣祝,而不是他杜儀。


    所以,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明白了高靖的顧慮之所在,不免遲疑。


    簡單說就是,打臉不是不可以,但不能破了這個度,不能讓上司臉上下不來!


    然而這個時候,叫他吃驚的是,高靖從容地道:“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但不必那麽著急!東西且封存起來,子羽,待會兒咱們商量好了怎麽個報功法,你就想個辦法把消息透漏給郡裏,此事就在今天,務必讓郡裏在今天就聽到這個小道消息!但公文,就先不要交!押後到……二十九!”


    杜儀聞言愣了幾愣,旋即一拍手,讚歎道:“妙!妙!妙哉呀!”


    …………


    郡祝衙門,後堂。


    郡祝沈明正手捧書卷,一臉閑適地讀書。


    在他身旁,書案上還放著一杯香茗,熱氣直上,茶香嫋嫋。


    忽然有聲音在門外道:“仆求見郡祝!”


    沈明抬頭,聽聲音就知道是自己最信重的一位屬下,郡祝衙門司社,柳維柳鼎新,當即便笑著道:“鼎新,來!”


    經過仔細的排查摸線,昨日郡裏一舉收網,殺死一隻九品鼠妖,按說這不是什麽大功勞,不但九品,且隻是一隻老鼠而已,擱在平日,實在是不足誇耀。


    但趕上眼下這個青黃不接的時候,好歹總算八月份開了張,還是讓沈明心裏緊繃著的一口氣,就此鬆了下來。


    是以,他此刻不但心情愉快,對待主持此事的柳維,也是語氣親近而和善。


    片刻之後,柳維邁步入堂,施禮參見。


    沈明笑嗬嗬地命他坐,又要喚人斟了茶來,卻一眼瞥見自己極為信重的這位下屬,此刻卻是一副眉頭緊皺的樣子,不由詫異,問:“鼎新,何故皺眉?”


    柳維剛坐下,就又站起身來,拱手,道:“郡祝,職下剛剛才得到的消息,據說就在剛才,翎州縣祝衙門傾巢出動,斬殺了……”


    聽到這裏,沈明心裏已經是咯噔一下,臉色登時就沉了下來。


    “什麽?”


    柳維沉吟了一下,無奈地道:“斬殺了一隻七品豬妖!”


    饒是高位如沈明,此刻聞言也是不由一愣,隨後眼睛瞬間瞪大,放下書卷霍然起身,“七品?”


    “是,據說是七品!好大一隻野豬王!”


    說到此處,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想看看自己上司的表情,卻正好與郡祝沈明的目光對上——兩個人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驚之色。


    這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縣祝衙門現有在籍的官方修行者共十人,加上一個其實郡裏也已經基本掌握了情況的編外一人,周昂,一共也就十一個官方修行者。


    其中實力最高的,是縣祝高靖,為第七階修行者,手裏還執掌著一件“小器”級別的法寶。


    除此之外,因為那個叫劉瑞的,在前不久新近晉升第八階,現在翎州縣祝衙門的第八階修行者,是一共有三人,分別是:杜儀、何鐫、劉瑞。


    餘下七人,都是第九階。其中還有兩人,是前不久剛剛成為修行者,即陳翻陸進。又有一人名衛慈,戰鬥力很低。


    如此一算,即便是傾巢出動,整個縣祝衙門的官方修行者裏,真正有戰鬥力的,也隻有一個第七階,兩個半第八階,四個第九階,外加三個不堪使用的。


    如此戰力,麵對第八階的妖怪時,還是足以支撐的,甚至機會抓得好、埋伏布置的巧妙,拿下來也不成問題——這本來就是官方修行者體係裏,對縣一級的衙門的力量布置所能支撐的。


    但七品的妖怪……那是能隨隨便便就殺掉的麽?


    別的不說,一旦遇上一隻七品的妖怪,整個縣祝衙門,包括縣祝高靖在內,簡直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到時候別說擊殺了,不被幹掉兩個就不錯了!


    要擊殺七品的妖怪,大約至少也得是郡裏這一級的官方修行者組織,以主官帶隊,出動至少一半以上的力量,也即至少超過十個真正能打的官方修行者,又從容地布下埋伏,攜猝然發動的出其不意,才有可能在盡可能沒有重大傷亡的情況下,完成一次成功的擊殺!


    這個等級的戰鬥,一個第七階的主官帶隊,是根本扛不住的!


    想到這些,震驚過後的沈明第一時間開口問:“事發何地?可有傷亡?”


    柳維聞言道:“目前還不知道,這隻是職下從線人處收到的一點小道消息。據說是……有人負了輕傷,但應該沒有死人。”


    高靖緊緊皺眉,喃喃道:“不可能啊!以他們縣裏的人手……”


    刷的一下,他明白過來了——當即,他雙目如電一般,看向柳維,道:“上午咱們的申斥公文發下去,隨後他們就獵殺了一隻豬妖?”


    吃他這一瞪眼,柳維下意識地把腦袋垂得更低了。


    “回郡祝,正是如此。”


    高靖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問:“公文……到了麽?”


    “直到剛才,未見公文遞上!”


    高靖嘴角一扯,露出一抹冷笑,聲音緩慢而低沉。


    “那就等!”


    “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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