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腳踢翻,滑行數十米,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翠牤的神情卻異常複雜。分明還是在戰鬥當中,他卻覺得分外憊懶,以至於對麵傳來“冬”的一聲爆響,尹承一已然躍至半空,直直朝自己落下,他都沒反應。</p>


    數秒的時間內,一個很大很大的plan……在他心中編製起來。</p>


    ————</p>


    “轟——————!</p>


    ”</p>


    拳如重炮。</p>


    頭顱瞬間被巨力砸扁,然而,從破碎的頭骨中,飛散出來的隻有花瓣、樹葉,和一股疑似桂花的清香。聞到這股奇妙的香味,心下沉靜,好像連湧在心口上的憤怒都降了幾分。察覺到不對勁,尹承一趕緊屏住呼吸,用力咬了一下舌尖,以疼痛進一步刺激憤怒,反身,掄動拳頭,像錘煉精鐵的打鐵匠般,狠狠朝翠牤的腹、胸、喉落下。</p>


    “冬!”</p>


    “冬!”</p>


    “冬!”</p>


    ……</p>


    石橋在震顫。</p>


    尹承一近乎忘我地揮動著拳頭,眼看著一個完整的人形輪廓,在他一下一下的重錘下,變成無數片殘破落葉,手上動作依舊不停。到最後,他幾乎隻是在狠擊地麵,砸出的坑洞越來越深。</p>


    在他身邊,無數顆綠芽破土而出,以昂揚的生命,無聲地回應著他播灑出的暴力,讓這一幕構圖看上去有點諷刺。</p>


    “轟————!</p>


    ”</p>


    下一刻,蒼翠欲滴的綠苗就像故事裏“傑克的豌豆”那樣,不知打了什麽激素,野蠻生長。不過是眼睛一閉一睜的功夫,幾十根足有三四人合圍粗細的藤蔓,齊刷刷地破開石麵,直奔尹承一而來。</p>


    他從未見識過這種對手,先是一愣,隨即立刻跳開,不想,還是被其中一根藤蔓拽住腳踝,其他幾十來根立刻跟上,牢牢纏繞住他的脖頸、手腕、手肘、腰身、膝蓋和腳踝。</p>


    簡而言之,渾身上下但凡是發勁需要用到的部位,全都被纏住了,其目的也很明顯,就是要讓尹承一無法發力。他固然想用蠻力掙開,但這些貼身生長的藤蔓,就是翠牤專門拿來“捆”人的。它們緊緊貼著皮膚,在他的肌肉尚未發出力量時,先一步纏緊,讓他沒有空隙。</p>


    越是掙紮,纏繞的就越緊,片刻,這些密密麻麻的綠色小蛇已然把他捆得和粽子一般。</p>


    楓葉無風而動,緩緩聚攏,從中顯出翠牤的身形。</p>


    看到這一幕,側躺在地,剛剛將匕首從後腰拔出的徐少陽眉關低垂,還是歎了口氣。</p>


    此後,翠牤身上這份壓倒性的強大,將會深深烙印在這位驕傲少年心間,時時拿出來回味。</p>


    雙手合十,呈拜佛狀,口中似乎念念有詞。</p>


    遠處的艾米隱約察覺到不妙。</p>


    “這是德魯尹的秘術,他們可以用‘植物’加強自己的法力!這……這不是作弊嘛!”小丫頭急的用牙齒去咬捆在手腕上的魔杖,牙齒都快禿嚕掉了,這龍芯木還是一動不動,氣的她尖叫起來,好像在抱怨當初為啥要選取這麽堅硬的材料做魔杖。</p>


    ……</p>


    凝神片刻,兩根抵在一起的小拇指緩緩鬆開。</p>


    “轟——!”</p>


    順著藤蔓,數道綠芒拔地而起,一路向上,最終匯聚到尹承一身上。</p>


    “咳!</p>


    ”</p>


    頭暈目眩,爆發出一聲好像要把肺都給吐出來的咳嗽後,一口鮮血,從尹承一的鼻腔中噴將出來,落在藤蔓上,嘶嘶的冒著白煙。</p>


    “……她和你連接的很深嘛。”翠牤的神情很平靜,不喜不悲,好像隻是在做一件茶餘飯後、稀疏平常的小事,“我曾經也用這招‘拔除’過其他神明,都沒遇到這麽強的抵抗……”</p>


    無名指撤下。</p>


    “啊——————!</p>


    !”</p>


    半空中,尹承一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狠狠扯住後腦,頭發擅自飄動起來。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憤怒過,然而,此時此刻,這份新鮮的“怒氣”,卻很難傳達到大蟲那邊去。同樣的,他聽見大蟲扯開嗓子,咆孝不斷,但那聲音同樣是若隱若現,仿佛海灘上沙沙的浪花,有一陣,沒一陣。</p>


    童孔中,那輪宛若爍金的亮環,正如接觸不良的燈泡,閃爍不定。</p>


    無法轉化成力量,痛苦和憤怒,就隻是無關緊要的痛苦和憤怒……而已。</p>


    中指再撤下。</p>


    “嗡——————!</p>


    !”</p>


    耳邊傳來一陣耳鳴,這是尹承一生平中,頭一次體會到“力竭”的滋味。那股通徹天地的神力,此刻正在從這具身體內流逝,肉體強度也隨之飛速下跌。藤蔓似乎也察覺到這一點,隨即放鬆了些許,讓他不至於被活活勒死。</p>


    有什麽東西被抽走了,肌肉不適應這具衰弱的身體,瞬間沒了所有力氣。</p>


    “……”</p>


    脫力。</p>


    或許是察覺到現在的他威脅不大,藤蔓並沒有像先前,死死固定他身體上的每一個關節。硬頂著頭暈目眩帶來的惡心感,尹承一強行轉動腦袋,回頭看了一眼。</p>


    那是一團懸浮在半空中,黑紅交加的抽象毛線團,看不清本來麵目,隻能從中感受到純粹的惡意。有幾根鮮紅的血線還在自己身體上,不過……誰都能看出來,這不過是強弩之末。</p>


    隱隱有憤怒的咆孝,在這團毛線裏回蕩。</p>


    ————</p>


    “呼!”</p>


    吹口氣,一根粗壯的藤蔓隨即升起,翠牤不慌不忙地跨上葉片,像坐電梯,一路上升,不出片刻,便停在了和尹承一相彷的高度,仔細端詳著他。</p>


    四肢被縛,渾身脫力,額頭上一層一層地冒著虛汗。饒是如此,這雙不再帶有爍金的眼眸依舊死死剜著他,沒有半分退卻之意。</p>


    “想安安靜靜和你說會兒話可真不容易,你說,是吧……”翠牤忽然又變了臉色,露出溫和的笑容,“回到剛才的問題,不瞞你說啊,如果是我得到窮奇的力量……我tm的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哪兒還管那麽許多啊。”</p>


    “越壞越強,越強越壞,這種天生給惡人準備的模版,你是怎麽會選到英雄陣營裏去的?”</p>


    “能告訴我嗎?”</p>


    ……</p>


    “呸!”</p>


    尹承一狠狠吐了他一口血沫。</p>


    “……”翠牤也不惱,隻是抬手擦掉,眼裏流轉著一種意味深長的好奇,“好吧,這也算是一種回答了。”</p>


    “嗤!”</p>


    下一刻,一根乳白色的的木刺從他腕部伸出,一擊,正對著尹承一的側頸紮了過去。</p>


    沒有見血。</p>


    但……尹承一可以篤定,有什麽東西,順著這根軟刺,迅速進入了自己體內。隨之而來的眩暈感,心髒一陣狂跳,險些讓尹承一背過氣去。</p>


    “……嗚……啊……”</p>


    他拚命張口呼吸著,聲音嘶啞,齜目欲裂,想要盡可能多呼吸一點空氣,以供這具身體繼續活命。</p>


    “你……給我……”全憑一股氣撐著,咬緊牙關,尹承一拖著好似要被燒幹的聲帶問道,“打了什麽?”</p>


    </p>


    “別緊張,如果我想取你性命,我隨時都能取。”翠牤隨手便將那根木刺甩開,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微笑,“窮奇素以百毒百蠱為食,不先把她從你身上拔除掉,我給你注射的東西,還真起不了作用。”</p>


    “至於我給你打了什麽,出去之後,你再慢慢查吧。”</p>


    “出……去?”尹承一很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字。</p>


    “出去之後,你打算怎麽辦?”翠牤忽然收斂笑容,托住尹承一的下顎,讓他強行和自己四目相對,很認真很認真地問道,“世界已經被能力者改變了——不管你怎麽打官腔,怎麽否認,這個事實都不會變。”</p>


    “你很聰明,知道我在說什麽的,對不對?”</p>


    “那就……讓它往……好的方向變……”尹承一喘了兩口氣,強頂著心髒瘋狂跳動帶來的不適,繼續說道,“你們,基金會,蜜糖……都把普通人當做……玩物。人類不……不應該是能力者的奴隸……或者玩物!”</p>


    “很遺憾,就是。”翠牤麵無表情地說道,“你的體會應該最深才對。被奪走超能力後,你這雙原本可以握碎鋼鐵的手,現在卻連塊大點的石頭都抓不穩……世界上再沒什麽差別,比‘能力者’和‘非能力者’更大了!”</p>


    “你不覺得這樣更有趣嗎?以前的人,如果想要和芸芸眾生拉開差距,怎麽也需要積攢個幾代家業。一旦積攢完成,普通人麵對這道巨大的鴻溝,幾乎沒有跨越的可能。但是現在……‘概率’這玩意兒是最公平的,超能力者一出生,注定就和普通人相隔一道天塹。”</p>


    “不……不是這樣……!</p>


    ”</p>


    尹承一的聲音愈發虛弱。</p>


    尹承一的眼眸亮如明火。</p>


    “人類……需要能力者……能力者也需要人類……”</p>


    ……</p>


    “咯啦啦——”</p>


    巨斧的底座微微顫動。</p>


    一塊水晶碎片從上麵剝落。</p>


    ————</p>


    “這種無聊的供需關係,不過是鶴連山在華夏編製出的假象。為了避免能力者奴役普通人,他就發展出‘超警’這種職業,嗬……很有創意。”翠牤冷笑道,“你說的對,能力者確實需要人類。”</p>


    “在那些政權被推翻的國家裏,發動叛亂的超能力者,用‘暴力’統治人類。”</p>


    “在大洋彼岸,【聖棺派】早已滲透了那個所謂三權合一的政府,同時用‘超能力’和‘資本’統治人類。”</p>


    “隻有在華夏土地上,超警在用超能力‘保護’人類,裝作一切如常的樣子……哈哈哈哈……”</p>


    “那是假象!”翠牤忽然提高了音量,好像要把自己的思想,一股腦兒全倒進眼前少年的腦子裏,“是鶴連山為了維護舊世界,編出的假象!總有一天,列車會脫軌,這個國家的人也會認識到……世界早已改變!”</p>


    “到那事後,尹承一,你會在哪裏?”</p>


    ……</p>


    很熟悉的問題。</p>


    心髒……快要爆開了……這種瀕臨極限的痛苦,好像把尹承一的大腦皮層放在火上烤,思緒也遊走在生與死之間。</p>


    這種狀態下,人都要說點心裏話。</p>


    “……我……”</p>


    “哪兒也不去……”</p>


    ————</p>


    “什麽?”翠牤有些懵。</p>


    “我要把列車開向……一個……所有人都和平共處的世界……”</p>


    翠牤的童孔猛地縮放。</p>


    ……</p>


    “嗡————!”</p>


    巨斧的底座開始發光,更多、更大的水晶碎片隨之脫落,砸在地上,惹得殷洛陣陣驚呼,趕緊攙著雲小白逃開。</p>


    ……</p>


    “在那個世界裏……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永遠沒有戰爭,沒有痛苦,沒有欺騙,沒有壓榨,沒有傷害,沒有提防……”</p>


    “超能力者,不是寄生在社會中,高高在上的脫產者!”</p>


    “……他們……也會作為社會的一份子……和人類一起……工作、勞動、歡笑……”</p>


    “我要把列車,開往理想國!”</p>


    ————</p>


    ……</p>


    翠牤睜大雙眸,眉宇高聳,那困惑的表情……就像大冬天,人人都把自己裹嚴實,街上卻突然蹦出來一個穿著夏裝短褲的人,與周邊的世界完全相反,卻不自知。</p>


    “……理想國?”</p>


    “且先不提你有沒有這種能力……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p>


    翠牤笑了,但隻有他自己知道,這聲尖銳的譏笑裏,多的是欲蓋彌彰。</p>


    “你口中的那種世界,不管曆史的車輪轉到哪兒,不管輪到誰掌權,都不可能存在的。它違反了人類利己的本能!數千年來,人類的文明就是建立在無數鮮血和屍骨之上,一點一點走到現在的。你以為……憑一個空有蠻力的超能力者,真的能改變什麽嗎?”</p>


    “是……嗎……”</p>


    尹承一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昂起腦袋,盡可能平視著他。伴隨著周身脫力,他握緊的五指漸漸鬆開,唯獨指尖還虛握著,仿佛要抓住某種看不見的珍寶。</p>


    “既然這樣……”</p>


    “你還怕什麽?”</p>


    ————</p>


    “轟————————!</p>


    !</p>


    ”</p>


    忽然間,天塌地陷,無數根水晶柱隨之坍塌,其聲大若山崩。</p>


    這把巨斧表麵的橫空而起,每一個模塊都開始旋轉、折疊、收縮,一邊還發出“酷酷卡卡”的金屬摩擦聲,如果用張虎祥的話來說,就是很有“賽博感”。</p>


    片刻,金翠交加的巨斧縮小了數百倍,變成一個能夠被人握在手裏的大小。撒著歡兒,破開空氣,斧麵上漾開一陣陣共鳴聲,斧柄倒轉,“嗖”的一聲,宛若流星趕月,直直朝尹承一的方向墜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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