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髒的疼痛愈發強烈,每泵動一下,這股鑽心疼痛好像順著血液,一並流入四肢百體。屬於窮奇的那部分如同退潮期的海水般,悄無聲息,卻又不可抑製地褪去,尹承一開始重新掌握這具身體。</p>


    可惜,留給他的……隻剩下透支過後,瀕臨散架的身體而已。</p>


    甚至都來不及驚叫,地麵傾斜,三人就像卡在鞋底縫隙的小石子一樣,被人拎著腳脖子,輕輕抖摟幾下,便不受控製地滑了出去。沿途的青石地麵十分光滑,抓不到任何東西,短短數秒,他們從缺口處滑落,腳下一輕,就這麽直直墜了下去。</p>


    </p>


    ……</p>


    “——————”</p>


    風在耳邊掠過,即便尹承一聽力受損,都能聽到隱隱約約的狂風倒灌之音,眼看著大地和山林衝著眼睛迅速逼過來,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堅持了那麽久,想要救下兩位少女的願望,終於還是落了空。</p>


    空中不比海洋,無處借力,也轉不了身。他不清楚殷洛和艾米怎麽樣了,但……從虛天宮傾斜的角度來看,她們兩必然也是跟著一塊兒掉出來,這會兒和自己一樣,在天上飄著呢。</p>


    飄不了多久了。</p>


    無垠天穹在視野盡頭閃爍著,瘋狂搖晃著,雲層就像自由落體八百米的攝像機,拍下一些荒腔走板的畫麵,遠近不定。再看下方,山巒急速變大,一整塊大陸張開巨口,好像要把他一口吞掉……心中不自覺便想到她們摔在硬地上的下場,尹承一呡緊嘴唇,有些絕望地閉上眼睛。</p>


    天空無言。</p>


    明晃晃的太陽打著旋兒,來回轉動著,像一隻巨大的眼睛。</p>


    在碩大的天空下,尹承一迷失了方向……他頭一次覺得,不管是窮奇還是自己,都顯得如此渺小。</p>


    伸手亂抓,可是除了空氣之外,什麽都沒能抓到。方才燃燒生命的副作用,此刻正一點點體現出來,他的精神力相當萎靡,就像是普通人發燒那樣,頭腦一陣一陣的鈍痛,連斧子都召喚不來。</p>


    他突然有點想祈禱,但是,在急速下墜的途中,連雙手合十都要費上一番功夫。</p>


    模湖不清的思緒中,迸出不成邏輯的句子。</p>


    “神也好,佛也好,道也好,守護天使也好……什麽亂七八糟的都行,祈求你……”</p>


    “我怎麽樣都可以,她們兩是無辜的……她們還有大好的前程,請你……”</p>


    “救救她們吧……”</p>


    ————</p>


    天有沒有聽到他的祈求,沒人知道。</p>


    但……</p>


    有人聽到了。</p>


    “轟——————————!</p>


    ”</p>


    雲層攪動,蒼穹轟然破碎。</p>


    一道七彩霞光宛若神明垂下利劍,輕輕籠罩住尹承一的身體,觸感溫和。那一瞬間,渾身上下所有的疲憊都被洗淨了,有種脫胎換骨的感覺……恍忽之中,尹承一好像回到了胎兒的狀態,朦朦朧朧,半睡半醒,意識將出而未出。他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身體卻格外憊懶,不打算思考什麽計策。</p>


    下一瞬,他被拆分成聲、光、念的粒子,消失在了半空中。</p>


    ————</p>


    ……</p>


    “承一……”</p>


    “尹承一……”</p>


    “承一——!</p>


    ”</p>


    少女的聲音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像隔著一季厚薄不分的時空。終於,在她反複的呼喚之下,沉重的眼皮一點點抬起,模湖不清的視野,也漸漸穩定下來。</p>


    “殷……洛……”</p>


    他的嗓音變得十分沙啞,發不出聲音,說起話來已經和唇語沒什麽區別了,“你……怎麽樣啊……”</p>


    “嗚……嗚嗚嗚~~~~~”</p>


    沒想到,他這兒一開口,殷洛那邊卻像決了堤一樣,哭個不停。</p>


    即便是在虛天宮裏,這姑娘表現得還算比較堅強,至少遠比同齡人要強,就因為突然見到死相淒慘的秦朝屍體哭過一回,而且很快就收回來了。可現在……她卻蹲在尹承一身邊,好像一下成了小孩子,形象、氣質,這些全都拋開不要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哭的梨花帶雨。</p>


    “沒事,哭什麽……”</p>


    尹承一本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卻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全身上下好像要散架一樣,一股酸痛從骨髓中透出來。試了兩下,還是動彈不能,體內的大蟲也難得保持靜默,不管怎麽呼喊,都一聲不吭。</p>


    “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殷洛見他行動不便,抹掉眼角的淚花,趕緊上來扶他,一邊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要是我一個人在這裏,不知道該怎麽辦好。”</p>


    ……</p>


    咬緊牙關,勉強坐直身子,四下望去。</p>


    碧月當空。</p>


    兩人身處一片綠洲之上,不遠處,在一片翠色簇擁之下,便是一汪小小的湖水。</p>


    借著明月弧光,尹承一往鏡麵般的湖水裏看了一眼,童孔瞬間擴大。</p>


    “……”</p>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剛一睜眼,就看到你的頭發變成這樣了。”殷洛也不知怎麽的,趁手,摸了摸尹承一的滿頭銀發,很是心疼,“之後我又喊了你很久,可是……你都沒反應,呼吸也很微弱,心跳紊亂,好像隨時都會……”</p>


    怎麽回事?</p>


    尹承一心裏就和這湖麵一樣,清楚著呢,也隻有苦笑。</p>


    果然,大蟲不愧是堂堂四凶之首,別看平時稀裏馬哈,沒個正形,一旦涉及到“承諾”、“契約”之類的東西,那可是一個唾沫一個釘兒。說好五分之一,就是五分之一,自己這頭銀發,還有這具頗感疲憊的身體……恐怕都是透支壽命的後遺症。</p>


    “你是為這個哭的嗎?”</p>


    “我……”冷不丁被這麽一問,殷洛頓時語塞,糾結了一會兒,似乎是知道這年頭並不流行傲嬌,而且看尹承一的直男樣兒,估摸著傲嬌這套在他這裏也不好使,索性一點頭,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沒錯!我怕你死掉。”</p>


    “別擔心,我還不會死呢。”尹承一苦笑著搖搖頭,“至於這個嘛……”</p>


    “是不是和你的心髒有關係?”殷洛打斷他的話頭,眼神裏滿是擔憂,心急火燎地問道,“剛才,我好像聽艾米說,你的心髒出了點問題。”</p>


    她不提倒好,這一提,尹承一神色一變,又緊張起來。</p>


    “艾米呢?”</p>


    “艾米……”殷洛先是一愣,有些慌神,避開尹承一的炯炯眼神,“我也找過了,但好像不在附近。可能沒和我們一起過來吧。”</p>


    “不可能!不可能啊!”</p>


    本來放下的心再度懸起來,尹承一拚命扭動脖子,想要站起來,但是四下張望,卻怎麽沒掃見艾米那抹耀眼的金發,呼吸和心跳都變得急促起來。</p>


    “她連我……甚至是毫無幹係的你都救下了,怎麽可能會不管艾米……”</p>


    ————</p>


    “這個不用你擔心,會有人救她的。”</p>


    清冷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輕飄飄的,墜入尹承一心中。</p>


    抬頭。</p>


    湖對岸,月芒灑落,仿佛給眼前的女人披上一層輕紗。</p>


    這麽多年來,要說沒有想過她……那是假的。</p>


    有時,尹承一會想,假如,真的有一天,自己和她再見一麵,自己會說什麽,她又會說什麽?閑暇之時,打打腹稿也就罷了,真的見麵時,大腦卻像僵住了一樣,半個字都蹦不出來。</p>


    剩下的,隻有震撼。</p>


    十餘年過去了,尹承一從孩童長成少年,歲月卻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隔著短短一汪湖水,她卻像阿拉斯雪山上的堅冰一般,睥睨雲端,俯瞰天下,冷得讓人無法直視。</p>


    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的人生中,尹承一都將和自己的親生母親打對台。</p>


    而此時的蜜糖,眼神卻還沒有落在尹承一身上。</p>


    她正極目遠眺,眉宇微蹙,有些不滿地抱怨著,“那個討厭的小鬼,非要把我的兒子女兒們一個個全給拿下了,才算滿意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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