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


    看著在夕陽下挪步的萬二,寧青薇擔心的開口道。


    他的身影,全是無盡的寂寥,如火一般的夕陽灑在他身上,把他的身影映襯的也如天上一般紅,好像把他灼燒成灰燼的才肯作罷。


    萬二也不回頭,就這樣有些,感受傷口的疼痛,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有時候,能感受到疼痛也是一種幸福,畢竟有些人,連這種資格都沒有。


    萬二所過之處,大統領聲聲不絕,讓他有些恍惚,仿佛那佛門的世間,隻是一場夢境,這全部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境。


    總共也就一年,這一年,實在是發生了太多太多,跟其相比,他以前的二十年好像虛度了一般。


    好幾次跌倒在地,萬二依舊掙紮著爬了起來,身上全是泥垢,有人想要攙扶,卻被他斷然拒絕。


    一句打探,他,要了去看看方齊侯,去看看那些死去的士兵,不知能否送他們最後一程。


    一大帳中,衢州眾人圍坐,除了萬二,其他人都已經到了,就連傻不拉幾的黃乞兒都沒有放過。


    “稟告軍師,大統領回來了。”正在他們個個沉思之時,一士兵過來稟告道。


    “在哪?”


    聽到他的話,趙田郎猛地站了起來,一臉的激動,開口說道,這句話,他不知等了多長時間。


    “在……在……”


    那士兵低著頭,吞吞吐吐了半天,卻隻說出了一個在字。


    “磨磨唧唧,跟個娘們似的,信不信老子給你一砍刀。”


    看他的模樣,其他人還沒說話,李大狗就忍不住破口大罵。


    之前,送萬二進入之後,他一直在門口等著,等待著,從太陽剛升起,一直等到即將日薄西山,卻依舊不見萬二的人影。


    這下他可受不了,說什麽話能說這麽長時間,忍不住走了進去。


    哪裏有半個人影,墨子翟,萬二,寧青薇,連個毛都沒有,三個大活人,就這樣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見了。


    這可把他給嚇壞了,萬二真要是出點什麽事,肯定跟他脫不了幹係,還不得被生吞活剝。


    於是乎,他就趕緊把這消息告訴了楊柳青。


    將他一頓打罵之後,楊柳青又把這件事告訴了趙田郎,又是一頓痛罵。


    罵的李大狗是沒有一點脾氣,隻能是裝孫子,楊柳青也被牽連,沒辦法,誰讓他攤上這麽個不靠譜的兄弟。


    現在可算是有了萬二的消息,這龜孫狗娘養的兵還不肯說,這讓他怎麽可能不動怒。


    “到底怎麽回事?”趙田郎開口問道,不怒自威。


    還真別說,他說話就是愛李大狗說話管用,這氣勢,可不是靠聲音來決定的,關鍵看氣質。


    “大統領,大統領他向著方將軍的埋身之地,兵馬坑去了。”


    那士兵低著頭說道,可以想象,接下來是什麽情景。


    “你們真是好大的膽,也不知道阻攔?這麽多人,難不成都是吃幹飯的?”扶君卿暴怒,拍桌子站了起來,俊美的臉漲的通紅,那天細細的傷疤尤為醒目。


    一陣口誅筆伐,個個都是被氣的不輕,現在,萬二是什麽情況,差點都自身性命不保了,剛洗醒來,就有功夫如關心別人?


    真有事出了什麽事,也不用去看了,直接埋在那裏,天天守著,豈不更好。


    要是有機會,閑來無事的時候,還能一塊談天說地,吹吹牛筆,實在快活。


    “他是怎麽知道在什麽地方的?”王之禮拿起酒壺,喝了一口,開口問道。


    “一路打聽。”


    那士兵回答道,既然已經這樣,幹脆一說到底,沒什麽了隱瞞的。


    接下來,自然是跟剛才的場景如出一轍,甚至比之更為激烈,唾沫星子都能把他給淹死。


    要是語言能化劍,那他現在一定是被千刀萬剮。


    再說咱們的萬大統領。


    他現在,竟然出奇的平靜,幾乎是進入了空靈的狀態,無悲無喜,物我皆忘,好像這世間的一切,都與他沒有幹係。


    難不成還真的是像大源法師所說,他與佛門有緣?


    想到這,萬二猛然驚醒,不禁打了個冷戰。


    這滾滾紅塵,人間百味,他可還沒享受夠,若是一時想不開真的去了佛門,與青燈古刹相伴,那還不得把他給難受死。


    口中念著阿彌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吃清湯寡水,反正現在他是受不了。


    終於,太陽漸漸低下了頭,天邊也從鮮紅變為暗紅,到最後,隻是依稀可見。


    咱們的萬大統領,也終於是到了他的目的地。


    所謂兵馬坑,就是將那些死去的士兵埋葬的地方,幾十萬人,那得占多大的地方。


    也不知姓甚名誰,更沒有碑文記載,他們,就這樣跟不相識的人在此長眠,也不知道是否能睡得安心。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不複還。


    再不複還。


    腳底下,是無數鮮活的生命,最起碼是以前鮮活的生命,萬二實在是有些不太安心。


    他們同萬二,其實沒什麽區別,一個鼻子兩個眼睛,兩條胳膊四條腿,爹生娘養,能說能笑,能打能鬧。


    唯一比不上萬二的是運氣。


    抬頭,一個孤零零的身影入他之眼,天色將黑未黑,更添幾分愁思。


    這人,正是方毅,他身邊,一座鼓起來的墳包,不用想也知道其中埋的是誰。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隻能看到別人,卻看不到自己。


    其實,他也還不是一樣,在這慕色之中,孤苦伶仃,兩人,同病相憐。


    萬二走過去,現在方毅麵前。


    他也不知道在這枯坐了多長時間,臉色發黑,雙眼空洞,身上,頭發上,還有未曾褪去的幹枯的血跡。


    即便是萬二現在他的麵前,他卻頭都沒有抬一下,甚至是連眼睛都不曾轉動,視萬二如空氣。


    也有可能是根本就不曾察覺,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外界的一切事務都與他無關。


    在那裏,方齊侯依舊是方齊侯,山城中的方齊侯。


    “方毅。”


    萬二輕聲說道,聲音幾乎哽咽。


    他的心如同被攥著一般,眼前這人,跟在青芒山上初見時的白袍小將,實在是難以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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