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親家母的病好像早就好了,她現在白天收拾得漂漂亮亮地出門,到了下午或者傍晚,總之,家裏快要開飯的時候,親家母就提著大袋小袋地回家了,腳步像踩著彈簧般輕快,嘴裏哼著小曲,神情十分的高興,如同一隻玩累了的蝴蝶,她的口頭禪是“我要有自己的生活不啦。”“我有自己的圈子的啦。”“阿拉上海女人,是要活出自我價值的啦,你曉得伐。”而月梅呢,聽親家說話如同天方奇談,她表示聽不懂,也不想聽,勞累了一天,還要侍候李麗芬吃晚飯,就像一個老媽子一樣,又疲倦又樸素。


    親家母吃完晚飯後,又收拾得漂漂亮亮,換了一身行頭,像隻換了身衣服的花蝴蝶般出門去了,大概要兩個小時才回來,回到家後,便拿了換洗的幹淨衣服,去浴室洗澡,再然後洗得幹幹淨淨香噴噴的出來,除了內衣褲,其它換下來的衣褲全部堆在洗衣機上。月梅不好意思洗親家的衣服,但是親家很好意思把衣服堆在洗衣機上讓她洗。


    有時候,親家不出門,在家看書聽音樂,倚在沙發或者椅子上,悠閑自得,怡然自樂,月梅出門買菜,或者帶孫女曬太陽散步的時候,親家母就在身後喊:“月梅,幫我帶一個榴蓮回來。”“月梅,幫我帶一包炒栗子回來。”“月梅,幫我帶一個西瓜回來喲。”但是吆喝歸吆喝,不給錢,像極了一個摳門的貴婦。總之,月梅出門了,不在這個家了,還得為這個親家服務,又花力氣又花錢。


    時間久了,月梅的肚子裏就全是火氣。她拚命地忍受著,想著什麽時候,她再也控製不住,就會像火山似地爆發出來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是有底限的,如果無底限地對一個人好,就會被認為老實可欺,成了針線荷包,任人刺戳,她一個人像陀螺似的在三兒子家做牛做馬,同時為了發泄情緒,一直在心裏罵罵咧咧。她知道,遲早有一天,她會爆發的。


    這一天,事情終於發生了!


    小花出意外了,她無精打彩的,就像一朵脫了水的花,她總是用手指摳自己的鼻孔,月梅就不明白,回想起中午吃了煮玉米,立馬嚇得臉都黃了,忐忑不安地想著孩子不會把玉米粒捅到自己鼻孔裏去了吧?!可是她湊近觀察,也沒在孫女的鼻孔裏發現玉米。剛開始,月梅想著觀察觀察,也許過兩天就好了,沒跟兒子兒媳聲張,自己在家裏照顧小花,然而,到了傍晚,小花喘不過氣來了,她不停地用手指摳著鼻孔!她的精神狀態也越來越不好,小小的臉,麵色發黃,嘴唇脫皮。


    帶了一輩子孩子的月梅經驗豐富,十分有見識,知道孫女的病情再也不能延誤。這一天傍晚,等到兒子兒媳回家,她在餐桌上嚴肅焦心地說道:“小花有些不舒服,我擔心她鼻孔裏堵了東西,你們今天晚上得陪我帶小花去醫院。”她心虛,不敢說是自己照顧不周,導致孫女把玉米塞到鼻子裏去了,因為這件事隻是懷疑,她也不確定,她年紀大了,再加上要做家務,不可能時時刻刻盯著孩子,出意外難免的。至於為什麽一定要兒子兒媳陪同,一來兒子兒媳是小花的父母,他們有責任也有義務撫養孩子,二來,她來到三兒子家後,天天在這個家轉,如同一隻鳥入了牢籠,有時候小花需要曬太陽,她便帶孩子去校園逛逛,從一個小牢籠進入一個大牢籠,然後再回到小牢籠,總之,來到三兒子家之後,她從來沒有出過這個大學校園,對於附近有什麽醫院,怎麽去醫院,她一概不知。


    許狀元和吳千語一直在埋頭看手機,好像聾子一樣沒有任何反應。聽到老人這麽說,許狀元抬頭看了一眼吳千語,吳千語繼續看手機。


    許狀元便也沒吱聲。


    兩個人不但是聾子,還是木頭人,仿佛人世間的七情六欲,他們都沒有。


    月梅看到他們兩口子沒反應,一直壓抑的火氣便騰地升上來了,她沉下臉,提高音量說道:“你們聽到沒有,小花沒精打彩的,鼻子裏可能堵了東西,需要去醫院!”


    空氣突然緊張了。


    這個時候,許狀元看到憤怒的母親,才清了清嗓子,對月梅為難地說道:“媽,我們聽到了,正在商量誰陪你去呢,老婆,我今天晚上有講座,兩千多學生呢,我走不開,你去吧。”


    吳千語頭也不抬,直接淡淡地說道:“我最近在寫課題,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今天晚上要上報,我沒有時間。”她就像她的名字,“無千語”,不愛說話,一直嫌婆婆給女兒取的小名俗氣,小花?和翠花差不多,但她也懶得說。


    什麽?如同五雷轟頂,月梅都聽傻了,她想著她的三兒子家和老大家是多麽不同啊!這兒子兒媳除了讀書教書搞科研就是讀書教書搞科研,簡直不像正常人類,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他們好像沒有的。小花不是他們親生的嗎?如果孩子生下來不好好疼愛,那麽生下來幹嘛?為人父母的,生孩子就得負責,這麽簡單的道理,她一個鄉下老太婆都懂,他們不懂嗎,書都讀到屁眼裏去了?


    許狀元看到老婆也沒空,為難地歎口氣,說道:“唉呀,媽,你看,我們都沒空,要不你帶小花去醫院吧。”


    聽到這裏,月梅徹底怒了,她簡直非教育他們不可,因此,手上的筷子重重一放,餐桌上的碗碟感受到老人的憤怒,開始瑟瑟發抖,她對兒子兒媳大罵道:“你們還是不是人?小花是你們的親生女兒,她現在不舒服了,你們不管不顧,扔給我?!”


    這是月梅第一次罵老三媳婦,吳千語抬起頭來,麵色蒼白如紙,大大的眼睛瞪得好像碟子大,仿佛短時間難以相信,她鄉下的婆婆會罵她,她的眉毛皺得像座小山,麵孔陰鬱得仿佛往下滴水,她冷冷地看著婆婆,讓月梅的內心有些害怕。


    空氣仿佛凝固了,就像一塊巨石。


    許狀元知道老婆生氣了,老娘也生氣了,他有些緊張,麵孔漲紅起來,訥訥地對老人解釋說道:“媽,我們真的忙,大學和你想象得不一樣,平時沒事的時候不用坐辦公室都可以,但是有事的時候,學校領導是不管你家裏什麽情況的。學校不允許請假。”


    月梅麵色鐵青,委屈地大罵道:“你叫我一個人帶孩子上醫院?!你們記住,我隻是孩子的奶奶,你們才是她的親生父母!撫養她是你們的職責和義務,再說了,我一個鄉下老太婆,來你們這裏都沒出過校園,我出門就迷路,我帶著小花,怎麽去醫院都不知道!”月梅氣得眼睛發紅,渾身顫抖,如同一個燃燒的炸藥桶,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氣。


    許狀元立馬拿出手機,對月梅討好地說道:“媽,我現在就給你叫一個車,直接給你送到醫院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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