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


    月梅沒有心情聽大兒子說話,他是始作俑者,不是他,她不會有今天。因此,沒等他回應,老人就掛了電話。


    這個時候滴滴來了,月梅上了車,許精神走到她麵前,給她關好車門,月梅到這個時候才明白老二不打算把她送到老三家,他讓她一個人自己回去?月梅有些寒心,又有些慌張。她的麵色蒼白如紙,嘴唇仿佛含了滾燙的熱油,在微微顫抖。


    老二黑著臉,仿佛是做最後的控訴般,對老人生氣地說道:“媽,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不能太厚此薄彼,大哥有錢,那是他運氣好,人一輩子不可能總是順風順水,你叫他小心點!他總有運氣用光的時候!而我,我的前半生那麽苦,後半輩子總會翻身的,最窮不過要飯,不死總會出頭,我不相信我會苦一輩子!”許精神此時此刻,如同一隻發狂的獅子,他渾身顫抖,語氣尖銳,說話時麵部神情扭曲,咬牙切齒的,看上去十分可怕。與其說,這是兒子對母親的臨別贈言,不如說是敵人之間的威脅與警告。


    月梅聽得眼睛快速地眨動,一顆蒼老的心跌到穀底,老二為什麽要恨她?之前她一直想不明白,現在漸漸懂得了老二傷心生氣的原因了,他覺得同樣是三兄弟,一個娘胎裏出來的,可是命運何其不公,自己一個人承受著社會的毒打還不夠,就連親生的母親,親大哥也要合夥來騙他的兒子?往他的臉上直摑巴掌?!在他的心口上插刀!他們的所作所為,是在往他的心上滴毒汁!


    月梅嚅動嘴唇,她想解釋,可是這個時候,司機已經開動了車子,月梅無奈地離老二遠去。許精神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出租車遠走,最後消失在夜色裏,他歎一口氣,振作精神,大步走向自己的大貨,絕望的他看著眼前的大貨車,曾經,這輛貨車是他的驕傲,是最心愛的存在,他愛它勝過愛老婆,可是現在,許精神突然發了狂一般,對著自己的貨車拳打腳踢。明明自己是血肉之軀,貨車是鋼鐵之身,他打貨車,無異於雞蛋碰石頭,但他還是長時間地踢打著,因為他現在明白過來了,開大貨是沒有前途的,這個年頭,這個時代,靠著本份是不可能翻身的,古話都說了“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他居然還曾妄想著老老實實搞幾年運輸發家致富,太他媽可笑了,這個世上,有哪個男人是靠著開大貨變成有錢人的?


    就因為他窮他苦,所以親人也要欺騙他耍弄他看不起他,那麽,他媽的還開大貨幹什麽?他還心疼它做什麽呢,曾經髒了就擦,到時間就保養,為了防止別人偷油,大半夜他睡在油箱上,可是現在,當他發現開大貨無法改變命運之後,他一心一意隻想摧毀這輛欺騙他的大車,此時此刻,如果馬上有一顆炸彈的話,他肯定扔向了他的大貨。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許精神發泄夠了,打得累了,手和腳都流血了,火辣辣的疼,大貨仍舊安然無事地停在那裏,仿佛在嘲笑他的無能。


    許精神一屁股坐在地上,明白過來了,決定改變活法,他和他的母親都不知道,當一個人不相信走正路可以發家致富,然後又一心企盼著出頭時,是非常危險的。


    沒有人知道這種思想的改變會帶來多麽大的惡運。


    許精神咬牙切齒地想,他一定要改變!最窮不過要飯,不死總會出頭,他總有翻身的一天,到時候,他一定要把母親接到身邊,讓她說一句“老二你有錢了你出息了本事了!”許精神眼眶濕了,他擦擦眼淚,重新站了起來,收起破碎的心,跳上他的大貨,開著大貨回家去了。


    月梅呢,坐在出租車上浮想聯翩,她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直到司機停下車,告訴她:“到了。”


    老人往車窗外一看,可不是大學熟悉的校門,她安心了,知道憑著自己一個人能找到老三家了,便謝了司機,拿起行李,下了車。


    出租車走了。


    天頂一輪彎彎的月亮,它同情地看著她。


    月梅拎著行李往老三家走去,腳步沉重如同灌滿了鉛。此時此刻,已經是深夜,老三一家多半睡下了,可是她舍不得錢去酒店,在老二家呆了幾個月也沒存下一分錢,因此隻能半夜三更打擾老三一家了。


    終於,老太太到了家門口,用手大力敲門,與此同時,大聲喊道:“老三,我是你媽,開門哪,開門。”


    剛開始房間裏黑燈瞎火,一家人沉浸在黑甜的睡夢鄉,月梅叫到絕望了,聲音都啞了,知道老三多半是生了氣,裝聾作啞地不肯給她開門了,等於是同時被兩個兒子拋棄了,她絕望地轉過身,想著走路去高鐵站,買張票回老家,老頭子生了病,需要她照顧,雖然後來沒給她打電話,可能病已經不嚴重了,但她總應該回去看看,兒子再多,兒子的家也不是自己的家,柳溝村的泥巴屋才是她永遠的家!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在老二家帶娃時,鄰居是一個老太太,同時帶六個孫子,一天到晚就念叨著一句話“我怎麽還不死?我怎麽還不死?”現在,月梅也想念這句話了。


    她心灰意冷,向前邁動的腳好像受了傷,走一步就痛一下。這個時候“吱呀”一聲,老三家的門開了,許狀元睡眼朦朧,嗬欠連天,他身後的燈也亮起來了。


    月梅轉過身來,有些愧疚地看著老三。


    那一瞬間,老人抬起頭,征征地看著小兒子,擔心,牽掛,愧疚,各種情緒如同巨龍一樣在她的心底交織,她的眼睛紅紅的,如同某種紅色的寶石。許狀元也看著自己的母親,往事並不如煙,如同潮水般向他湧來,讓他既愛又恨。


    他不知道母親為什麽會半夜三更地到他家來,他一直以為她跑到二哥家之後,從此就和他們一家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


    空氣好像凝固了,每個人的心裏沉甸甸的,如同壓著一塊巨石。


    月梅百感交集地看著小兒子,此時此刻,她和他距離隻有兩米,可是卻好像隔著天遙地遠的距離。


    與此同時,臥室房內,李麗芬聽到動靜,半夜驚醒,認出了是親家的聲音,立馬來了精神,等到許狀元醒了過來,披著睡衣去給他媽開門,機靈的李麗芬也瞅準空隙,如同一隻兔子,赤著腳跑到了主臥,吳千語已經被吵醒了,她穿著睡衣,披著長發,蒼白著麵容,坐在床沿征征地出神,她婆婆又來了,就像鬼一樣,突然出現在她的家門口,老太太來了是什麽意思?!


    過了一段時間無比混亂的日子,她終於成功地和她媽能平靜地相處了,現在母親把女兒照顧得也還不錯,一家人終於過上了安靜祥和的生活。


    可是婆婆的到來再次打破了平靜,生活如同風吹過的池塘,泛起了漣漪,婆婆好像是一種泡騰片,她的到來,讓原來平靜如鏡的家立馬開始沸騰,比如她媽,聽到婆婆的聲音立馬好像打了雞血一般衝進了她的主臥,也不管現在是深更半夜,也不管她衣衫不整,也不管這是他們年輕夫婦的私密空間,總之,李麗芬什麽也顧不得了,她像食了興奮劑一般,眼睛睜得大大的,臉紅撲撲的,瞅著女兒傻樂著,對她壓低聲音道:“千語,我早就料到有這一天!哈哈哈,哈哈哈,我們懲治老太婆的時間到了,看媽怎麽給你報仇——”


    吳千語聽得內心一陣煩惱。她媽也是一個極品,平時一個人在她家時,也挺像個有責任心的靠譜老人,不說把孩子帶得多好,但好歹不會出什麽問題,可是婆婆一來,家裏多了一個老人,她媽就開始興風作浪,好像突然被魔鬼附體,成了一個事兒精,總想作妖。此時此刻,李麗芬很明顯又想作妖了。她臉露笑容,頑皮地眨眨眼睛,嬌嗔地說道:“阿拉上海女人,講究的是過日子要嗲,要有腔調,要有咖啡time,你婆婆來了,我又能過回從前的生活了,所以,絕對不能讓你婆婆走!”李麗芬深刻地懂得一個道理:親家來了,有人伺候她了,她就能做過日子很嗲的上海女人,親家沒來,她就是女兒家的老媽子。m.23sk.


    房門處,沉默了幾分鍾後,月梅開口了,她關切地問道:“兒子,小花還好吧?”


    許狀元搖搖頭,又立馬點點頭,他想說你丟下小花跑路的時候,她一點都不好,成天哭,整晚叫奶奶,但是很快地,他又點點頭,因為現在他們一家過好了,日子終於恢複了平靜。


    他想控訴母親,為什麽當初那麽冷血無情,不負責任,可是很快的,他發現過去的事情,就如同河水一般,奔流向東,不可回頭,那麽揪著過去不放,一味的指責老人又有什麽意義呢。小時候,算命先生給他算命,說他媽有三個兒子,屬他最有出息,以後他媽老了,要指望這個小兒子吃香喝辣,過好日子,可他並沒有讓母親過好日子,他已經非常不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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