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九)


    聽到這裏,許建華眼睛紅了,他哽咽道:“媽——爸,他,他真的,沒了!”


    啥,如同晴天霹靂,月梅的腦袋一陣嗡嗡作響,她隻覺得天旋地轉,跌坐在高鐵站的椅子上。


    很長時間,她都緩不過勁來,大腦一片空白,無力地搖著頭,落著淚,嘴裏喃喃地說道:“不,隻是一個夢,這不可能是真的,隻是一個夢,我隻是做了一個夢,我自己都不相信是真的,你們別當真啊!”


    許建華終於良心發現地哭了,他控製不住地跪在母親麵前,對她說道:“媽,對不起,是真的,我打電話給老家的二叔了,我讓他去咱家看了,爸死了,昨天晚上發病死的,嗚嗚嗚,嗚嗚嗚,媽,對不起,我總是說我忙,等過年去老家把爸接到上海來,可我沒兌現——”


    月梅明白過來,大兒子從來都是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的人,從來沒在她麵前哭過,他今天跪在她麵前哭,那麽老伴真的沒了!


    發現了這個真相,月梅仿佛經曆地震海嘯,她呆若木雞地癱坐在椅子上,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當許建華抱頭痛哭的時候,許狀元漲紅臉看看四周,發現他們家,一個老的在發呆,一個年輕的跪在地上哭,已經成了穆斯林葬禮上的豬一般引人注目了,候車的人紛紛向他們投來關注好奇的目光。他焦急地看看,壓低嗓子提醒道:“你們別哭了!這不是家裏,這是高鐵站!丟不丟人啊,影響很不好,別到時候把高鐵上的警察招來了!”


    許建華終於站了起來,可是他的眼淚仍舊小河似地流著。


    月梅知道三兒子說得是對的,現在不是她傷心的時候,她要哭也要到老伴的棺材前去哭,她得把眼淚留著,就像積蓄錢財一樣仔細地蓄著,不然到時候流不出眼淚,隻會幹嚎的話,村裏人會笑話她。


    因此,她定定神,把悲痛和愧疚的情緒強行壓下去,然後她恢複冷靜與理智,眼睛憤怒地掃射了四周,發現老伴死了,三個兒媳婦一個沒來!


    月梅不由生氣了,沉下臉,皺眉質問道:“老大,我問你,你媳婦呢,她怎麽不來?你爸死了,她都不回老家參加葬禮?!”


    許建華一張臉漲得通紅,他不能現在告訴他媽,他已經快半年沒和沈俏俏說上一句話了,他在外麵養情婦,情婦懷寶寶的事,沈俏俏全知道,他們的婚姻已經完蛋了。


    因此,許建華哼哧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好在月梅看到大兒子臉紅脖子粗的窘樣,自己很快想起老大家的真實情況,便不再糾結,她轉向老二,對他言詞激烈地質問道:“老二你呢,你爸死了,你媳子不回老家參加葬禮?”三個兒媳婦裏,隻有老二媳婦是老家人,哭靈的話,隻有老二媳婦指望得上,簡直是中流砥柱,其它兩個城裏媳婦,別指望她們流一滴眼淚,她們不在靈前發笑就不錯了。所以老二媳婦是葬禮的重頭戲,她不回去,這後事就不可能辦得風光!


    許精神結結巴巴地說道:“媽,胡利平走不開,她現在生意好起來了,一天到晚在外麵跑,再說,兩個小的還很小,不能帶回老家,容易生病。不過,媽,你看,我給你把老大老二帶回來了,送葬的時候,這兩個小子會戴著小紅花在前麵給他爺爺領路——”許精神得意地飄了兩兄弟一眼,語氣都是自豪。


    哈哈,生兒子就是不一樣!


    月梅想到兩個大孫子可以送葬,也就氣平了一些,饒過了老二媳婦的缺席,然後看向老三,一臉的憤怒和疑問,許狀元無奈地說道:“媽,我老婆去新加坡了,一時之間回不來,她還說了,以後也不要我參加她媽的葬禮,我拿她沒辦法。”


    得知三個兒媳婦沒一個參加老伴的葬禮,月梅心碎成渣,又開始流淚了,她用手拍著大腿,哭喊道:“天呐,好命苦啊,三個兒子,三個兒媳,可是老伴死了,卻沒有一個兒媳參加葬禮——”


    高鐵站候車的人紛紛向他們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


    這個時候,許狀元隻好安撫著老太太,對她提醒道:“媽,警察要過來了!別到時候被關起來,不能按期回去辦後事,現在天氣熱,要馬上回家給爸洗澡,把他抬進水晶棺材裏——”


    月梅想想有道理,便不再哭了,她想著兒媳婦不能哭靈,到時候自己親自哭靈吧,反正她肯定哭得出來,因為她有一肚子委屈!


    這個時候,許精神又商量著問道:“媽,你看,讓我兩個兒子跟你回去,我不回去行不行?”


    簡直是青天大雷,月梅眼睛一瞪,因為憤怒,兩隻老眼噴出火來。


    許精神慌張地解釋道:“媽,不是我不想回去,你忘了,我當初欠了五十萬賭債跑路了,我不敢回老家,我要是回去,他們肯定來找我要債,爸過世了,葬禮是爸的主場,我要是回去,這葬禮就變成我的主場了,全是來找我的人,你信不信,他們上次說不給錢要卸掉我的兩條胳膊,我怕——”


    聽到這裏,許狀元控製不住大笑出聲,他立馬捂住了嘴,想著自己一家,簡直荒唐!


    聽到二兒子的解釋,月梅麵色鐵青,雙眼一瞪,堅定地說道:“不行,你必須回去!你就是回老家被人砍死,你也得回去!”


    許精神嘴巴張了張,想繼續找理由。


    月梅突然厲聲道:“你爹死了,你作為兒子,不回去參加後事,會被天打雷劈的!”


    許精神麵色蒼白如紙。


    月梅心酸地看著三個兒子,對他們痛苦地說道:“你們想想,如果今天你們不回去參加你爸的葬禮,你們死後,你們的孩子也會有樣學樣,不參加你們的葬禮!”


    三兄弟聽得毛骨悚然。呃,好像,確實,是這麽一個道理。


    許精神最先妥協,無奈地說道:“行,媽,我聽你的,跟你回去吧。”


    於是,月梅帶著三個兒子三個孫子孫女浩浩蕩蕩地坐上了回老家的高鐵。


    到家後,村裏的好心人已經替他們把老許放在水晶棺材裏了,吊唁的白布也已經給他們準備好了,在風中像雪片似的飄揚著。月梅走到村口,就開始放聲痛哭,三個兒子也隻能麵帶悲淒,步履沉重地跟在母親身後,隻有三個孫子孫女,因為久離老家,非常的不習慣,大孫女許泠然,如一個落難公主似的,踮著腳在鄉下的泥巴與動物的糞便裏找路,許精神的兩個兒子因為剛剛脫離老家不久,所以如今回到老家,如同魚兒回到了水裏,不用上學,不用做作業,又來到了鄉村,簡直像度假一般愉快,他們互相看看,然後偷偷抿嘴一笑,看到前麵的奶奶在放聲痛哭,隻好屏住氣,逼著自己不要笑出聲,可是小孩哪裏能承受許多,幾分鍾後,他們又笑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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