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小七離開晉城不到一個月,有個男子找到了馮老頭子。


    …案子上擺放了工藝講究的筆墨紙硯,筆架是由小半截枯木自然形成。


    蓬鬆的白發散披在額頭,眼睛是那種異族才有的深褐色。枯樹皮似的手指掠過一幅泛黃字畫,停滯在落款處,渾濁的眼裏閃現著琥珀色光芒。


    老者的嘴角顫抖著喃喃自語,仿佛耗盡了畢生的力氣,抬臂挪起一枚四方印章,狠狠的蓋在落款處。


    一滴淚順著老者深邃的眼窩滑落,濡濕了鮮紅的隸刻大字。


    七勢。


    晨曦微露,鋪滿青石的巷子一直延伸到商歲坊,兩旁的梧桐樹遮掩了大部分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傾瀉下斑斕的光影。


    晉州城蔚然屹立,高大的屋簷瓦棱上度了一層金邊,就像一尊天神以傲據的姿態俯視著芸芸眾生。


    “這麽多年了,想不到晉州城還是沒變樣,依然古色古香。“無名輕輕歎息,很多年以前,有個少年天生異稟,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那個邪小七不知道悟到了第幾勢?”


    眼前的黑檀木桌上擺著兩套白釉瓷器,茶碗裏麵的茶霧繚繞嫋嫋升騰,鑽入口鼻輕香微澀沁人心肺。


    對麵的老者貪婪的深吸了一口茶香,微微眯起那對褐色的眼睛,布滿溝壑狀皺紋的麵孔如同花朵般舒展開來。


    這是個奇怪的組合,一個眼神澄澈的男子,一個頭發花白眼睛渾濁呈褐色的老者襯著綠窗陽光,在角落裏品茶聊天。


    老者閃現著琥珀樣褐色的眼睛透露著精光,細細的啜了口茶。幽幽歎道:“是啊,整整十一年零一個月七天,誰也沒有想到,你還是來了。邪小七更想不到,你會回來。”


    “奇怪?還是意外?”無名的嘴角蕩漾起一抹輕輕的微笑。如果對麵是個少女肯定會被迷得神魂顛倒。


    “沒有啥奇怪不奇怪的,江湖的事本來就是充滿了變數,一覺醒來,誰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老者的聲音雖然蒼老低沉卻充滿了磁性。


    “老朽記錄江湖誌錄,見多了腥風血雨,早都見怪不怪了。”


    “馮老先生,請問從古至今江湖中人,誰才是英雄?”


    “普天之下本無王者,若以修為相論,煙蕩山的風吹雪當算人傑,據史記載,當年平落江北大門徒落寂如日中天,業已經修煉到遠鏡之境界。提出要和風吹雷在望江樓一決高下,風吹雪既不應戰又不拒絕,忽然間蒸發消失。到了決戰那一天,望江樓外人山人海,空蕩蕩的樓裏隻剩下落寂孤獨徘徊的身影。”


    “哦,遠鏡的修為已是很高了,再有一層解除封印就是遠刃了,最後風吹雪還是來了?”少年的眼神依然清澈,深邃的更像蔚藍的深海,看不出歡喜悲傷。


    馮老頭子點點頭,放下茶碗,接著說道:“就在所有人失望的時候,望江樓忽然響起了一陣簫聲。”


    聲音悱惻纏綿猶如天籟之音,既像有人低聲歎息,又似娓娓道來。


    簫聲低沉透穿鼓膜,就像近在咫尺,有好像遠在天邊。


    這時候有人大喊在樓頂在樓頂。


    眾人仰頭遠望。


    風吹雪端坐樓頂,


    一席白衣隨風飄揚,漆黑色的眸子凝視著遠方,雙手執簫貼於腮邊,一曲紅塵看盡的曲子再度悠然飄蕩。


    沒有表情的身影消瘦而寂寞,落寂負手而立,麵對著窗口,頭頂的靡靡之音猶如醍醐灌頂。


    來了,


    終於來了。


    不禁蔚然長歎。


    人們禁不住唏噓不已,原本期待精彩的決戰竟以如此平淡的姿態收場,讓人不免失望極了。


    “哦,高手之間,從來就不在乎勝負,沒猜錯的話,淮安早已入玄鐵境。”少年目光遠眺,越過窗外的梧桐樹,遙遠的蒼穹遼闊而湛藍。棉絮似的雲朵浮在半空中,幾隻禿鷹展翅高飛。


    “所以老朽並不會勸你,天雷門淮安的修為再高也檔不住你複仇的心。是老鷹,總要展翅高飛。”範老先生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淡,隻是眼中的精光不減。嘴角的肌肉明顯的繃緊了。


    樓梯的震顫通過腳下的地板傳過來,一個橫眉立目的家夥闖了過來:“大爺我到是想看看,是哪個不要命的包了整個茶鋪。”


    身後跟上來的夥計趕緊解釋:“大爺是這樣的,今兒兩位爺來的稍早點,想單獨的談點事情,不想被人打擾。”


    這家夥真是個莽夫,兩眼一瞪,一把推開夥計。上前一步,用挑釁的眼神野蠻的打量著一老一小,寬大的鼻孔輕蔑的哼了一聲。


    “的確是這樣的,老朽不過是和公子談點事兒, 不想人打擾。就多少給了店家幾兩碎銀,那裏能夠包下整個茶鋪。還望兄弟海…”範老先生的涵字生生被莽夫的怒罵截在了吼嚨裏。


    “你這老不死的,囉嗦個屁,活膩歪了吧,信不信老子送你見閻王。識時務的趕緊他媽的快滾。”


    無名瞟了一眼莽夫,又把目光挪到哆嗦成一團的老頭子身上,低聲道:“馮老先生,他們是找我的,該來的總會來。請老先生還是回避一下。”


    “哦,我想起來了,家裏還燉著雞湯,那老朽就先告辭了。”老頭拱手施禮,閃身走人。


    無名特意加重了“他們”這個詞的語氣,似乎已經覺查到了什麽。


    屋簷上麵輕微的瓦片響動急促震顫,澄澈的瞳孔微微收縮,無名皺了下眉,“嘭”的一聲巨響,麵前的烏木案子瞬間爆裂。寒光自木屑瓷渣破風而下,直劈無名麵門。


    莽漢這一刀勢大力沉速度奇快。


    沒有人能夠看得清抵擋的招式,因為灰塵過後一切又都恢複了平靜。一滴血珠劃過空氣滴落下來,虛空中的殺氣更為濃烈。


    “該出手了吧。”無名越過仰躺在地的莽漢,目光落在了那個佝僂著身子蜷縮成一團的店夥計身上。聲音低得防佛喃喃自語:“出不出手也沒有什麽懸念了,因為結局都是一樣的。”


    店夥計好像還沒從驚恐中醒來,瞪著大眼楞楞的望著無名,眼神中隱藏著複雜的表情。像是恐懼,又含有無奈的成分。就這麽半蹲半跪望著無名,空氣防佛也僵住了,直到窗外飄來了花香。


    不同於枚瑰的濃烈,類似於芍藥的清談,就像飄蕩的柳絮自然而然的隨風蕩漾,如果不仔細聞,還真感覺不到。因為這香味太淡了,沁入鼻孔舒暢溫和,使人昏昏欲睡。


    窗外的梧桐依然挺拔而立,市井的叫賣聲此起比伏,遠處的蒼穹高遠湛藍,白雲片片。老鷹早就不見了蹤影。


    無名似乎來了瞌睡,不僅眼簾低垂,還哈氣連天。


    於是,角落裏有個身影被陽光拉長,懦弱的眼神不再閃躲,變得犀利冷酷。


    店夥計蘇醒了。


    那是一柄兩尺多長的鄔鋼獵刀,脊背奇厚,想來砍肉剁骨也不在話下。和這柄刀不相稱的是它的主人,即使站起來也不過半大孩童高矮,瘦骨嶙峋,麵色發白,好像剛剛生過大病還沒痊愈。


    唯有那雙眼睛,椎子一樣盯著無名。


    “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聲音低沉沙啞。


    無名笑笑:“那個店老板吃了豹子膽,敢用天雷門的也魔,你一進門我就看出來了,掩飾得好的人往往最有問題,正常人是不需偽裝的。”


    也魔大笑:“固然是這個道理,隻是世人又有幾人懂得。十一年了,你還是那麽自負。以為憑一己之力,就能夠撼動路遠堂淮安那顆大樹。”


    沒有人回答,回答他的,是束藍光。


    藍色的光芒映得一切都黯然失色,劃過一記漂亮的弧線,轉瞬即逝。


    天雷門成立雖不算早,卻也門徒眾多經曆過無數次大戰,作為當家護法也魔地位膽識堪稱一流。可是也不由一愣,隨即恢複了平靜,幽幽道:“你的修為是長進了許多,可是你知道嗎?那個淮安在前幾年就達到了遠刃的境界,如果在進一步,就是遠獸。”


    “那也是噩夢一般的力量。”也魔歎息道,“不如加入我們天雷門,既能替你報仇,又能增加修為。”


    無名的眼皮沉重得都快睜不開了,搖搖頭道:“不需要了,飛花熏一發,想必花若子也來了。我看還是先睡一會先。”


    有風吹過,怕打著樹椏枝葉發出嘩嘩的聲響。


    兩眼在下,嘴巴在上的一張臉出現在窗外,準確的說是倒吊在窗上。


    伴著銀鈴似的笑,一個女子呼拉一下鑽了進來。


    看樣子二十來歲,眉目傳情,薄唇開啟:“看來無名並不是百毒不侵,原來也有軟肋。”


    無名已在椅子上睡了,回答她的隻有輕微的鼾聲。


    “看來能夠抵禦飛花熏的,普天之下也隻有我老毒物了,姑娘遠道而來,不可能隻想毒暈這小子吧。”也魔略有得意。


    飛花熏是由己幾十種名貴花草配合西域藥物密製而成,經過長年累月浸染風霜,形成奇門毒物。一般經過人的嗅覺器官,輕者貫穿大腦皮層,造成局部麻醉。重者神誌不清思維混亂就是民間所謂腦癱。


    也魔平時作惡多端,得罪無數江湖中人,屢遭暗害,中下的毒甚至多過吃過的鹽,長此以往,竟然產生了抗體。五毒不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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