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男子的模樣看著就如同一個怯生生的少年,隻是他的臉色慘白,病怏怏的。


    在他的身邊還有三人,這三人身著天公山道教的道袍,雙目同樣呈現紅色。隻是不同於前往鎮子的中毒之人,這三人站的很筆直,也沒有獸鳴低語,仿佛三具石雕。


    鍾萬毒一直擔心他的徒弟會為惡江湖,會用毒藥害人。事實上他徒弟的確這樣做了。但鍾萬毒這些年沒有聽到任何關於他徒弟的事情。


    他已經決心棄醫,卻隻有一件事情沒有放下,那便是怎麽解開紅瞳怨的毒。


    隻是六年時間過去,他雖然執迷於此,卻也不再如當年那般警惕。


    鍾萬毒內心祈禱徒弟被某個正義的俠士殺掉了。他也是這麽認為的,不然為何六年間,那種恐怖的毒卻沒有造成任何值得人關注的危害?


    他萬萬沒想到,他徒弟還活著,也沒想到這六年間,他徒弟隻是一直在改進紅瞳怨。


    客棧三人此時與鍾家父女在倚月岩的頂上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被咬的鎮民雙目被紅色淹沒,內心中湧出了極其強烈的怒氣與怨氣,然後他聽到了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宛如神明一般,讓這個可憐的鎮民內心裏僅存的一點人性得以保留。


    “你將會獲得更強的力量,從此以後,你將再也不是一個南蠻秘境邊陲裏無人在意的螻蟻,你呀,會成為我可愛的棋子哦。”


    那個聲音響徹在中毒者的腦海,洶湧的怨氣如同海潮,僅存的最後一點人性沉溺在這股海水中,而那聲音,便是救命的稻草。


    “現在,去撕咬吧,去殺戮吧!”


    鎮子的邊緣,兩名紅色眼瞳的人,緩緩的走向了鎮子中心。


    白發男子與他身邊的三人也慢慢前去。


    “六年過去,這個地方還是沒怎麽變,咯咯咯,還是這麽迷人呐,讓人看了好想毀掉呢。”白發男子神情裏流露出一絲興奮,如果忽視掉他邪惡的眼神和病態的慘白,他該是很迷人的一個美男子。


    遠方傳來了驚呼聲,來自一名老者。白發男子笑意更盛,他如同能跟中毒者建立某種聯係,他感覺得到,又多了一個人。


    倚月岩的山頂上。


    今日如同往日一般,宸回前來說服鍾萬毒,鍾萬毒還是那般冥頑不靈。宸回在想,也許應該問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是書生也不知道具體的事情。


    而鍾萬毒也絕不會說。


    於是宸回提出至少讓鍾雲秀下山走走,並保證絕不會讓秀姑娘再做任何傻事。


    這一件事情上,鍾萬毒到底還是妥協了,說到底他也不忍心讓女兒一直被困在草廬裏,便應允讓鍾雲秀下山。客棧四人便往山下走去。


    平靜了六年的邊陲小鎮,也終於在這一天,迎來了史無前例的血腥。


    還未到山腳的時候,客棧四人便聽到了慘叫。他們聞到了血腥的氣息,飛快的趕過去想要探明究竟。


    卻看見吳伯雙目赤紅,手凝成爪狀,用年老的身體迅捷的去抓自己的孫兒小六。


    小六驚慌失措的跑著,一邊跑一邊哭:“爺爺,你怎麽了爺爺,我是小六啊!”


    小六看到了讓他不敢相信的事情,也許是吳伯發現追不上小六,他轉頭往旁邊走去。


    圍觀的鎮民還不知情,看著平日裏慈祥的吳伯一步步走近,隻感覺到不安與古怪。


    鍾雲秀臉色慘白。


    宸回書生還有廚子都沒有見過這種中了紅瞳怨之毒的人,鍾雲秀也沒有,但她的直覺從來沒有欺騙過她。


    “周大哥,快跑!”


    周大哥自然便是那個圍觀的鎮民,他剛砍柴歸來,身上背著重重的柴火,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在聽到秀姑娘的聲音後,他沒有猶豫的開始跑。


    卻終究是遲了。吳伯張開口,已經老到牙齒都掉了不少的吳伯卻展現出了野獸一般的咬合力,狠狠的咬在了獵物的後肩。


    被鍾雲秀喚作周大哥的砍柴人,發出一聲痛呼,用力的推開了吳伯。


    鍾雲秀欲要上前,卻被書生攔住。


    “你們看他的眼睛。”書生說道。


    周大哥雙目變紅。就如同咬人的吳伯一樣,然後他慢慢的掙紮起身,嘴裏發出野獸一般的呼喊。


    客棧眾人感覺到了一股詭異的氣息。


    廚子驚訝的說道:“這莫非是某種會傳染的失心瘋?”


    鍾雲秀難以置信的掩住嘴,心中驚駭萬分。因為四麵八方,湧出了許多的雙目赤紅人,宛如見到食物的螞蟻,他們開始從各個方向往鎮子的中心聚集。


    鍾雲秀想起來了,六年前,父親最得意的徒弟,似乎帶回過這樣的病人,但是父親並沒有治好,隨後不久,娘親便死了。


    “呃啊!”


    “救命……救命!”


    “走開!走開!”


    呼喊聲從各個方向傳出來,不知情的鎮民們也感受到了詭異,那些雙目赤紅的人,如同失憶了一般,又如同嗜血的野獸,見人就咬。


    書生很快判斷出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罕見奇毒。


    “看來,我們遇到了一個可怕的敵人,這個人用了某種毒控製了部落的鎮民。”


    宸回點頭。書生的推斷自然不會錯。


    “這個製毒之人也是個天才,這種毒有極強的傳染性。如果沒有解藥,這將是世間最可怕的武器。”書生心中對下毒之人有了幾分推測。但他沒有說出來。


    鍾雲秀原本以為當年父親的徒弟帶來的隻是一個得了罕見怪病的病人。但現在,她也知道了這是一種毒。


    “秀姑娘,快跑!他們……他們都瘋了啊!”鎮民們開始驚慌失措的逃跑,也看見了鍾雲秀四人。


    但真正的悲劇才剛剛開始,數十名鎮子裏的人試圖往村子角落跑去,然而卻發現鎮子角落是數不清的陌生人,他們似乎該是來自其他部落。


    他們的眼中也都泛著血腥的紅色。


    宸回一瞬間動用風沙劍意,將劍氣覆蓋在整個鎮子與密林。那一瞬間就連他也感到一絲駭然。


    數千人正四麵八方的圍住這個鎮子。


    書生說道:“去山頂,讓所有沒被咬到的人去倚月岩山頂。”


    “大家去山頂!”丁七兩的吼聲傳遍四周。


    鎮中的老弱婦孺們便開始往山頂奔去。隻是他們的行動卻異常緩慢,而野獸的速度明顯比他們快。


    人群中有痛呼之聲傳來,在前去倚月岩山頂的數十名人中,一個行動不便的老婦被咬了。


    鍾雲秀回頭,楞在原地。


    “趙大娘!”她聲嘶力竭的喊道。


    趙大娘沒有回應鍾雲秀,她的雙目變紅,神情凶惡的奔向了人群。


    逃散的人群裏一個小孩忽然跌倒,小六被咬了。在他爬起來的時候、稚氣可愛的雙目裏也呈現出怨恨的紅色。


    然後是李嬸兒,被黑紋蛇咬後雖然她被鍾雲秀治好,但行動終究是比其他人慢。可很快的,她的行動變得迅捷了些,因為她已經是一隻忘記了疼痛的野獸。


    再然後是張伯,那個平日裏對鍾雲秀視如己出的慈祥老伯,在被咬之後,麵上呈現出的是讓鍾雲秀如此陌生的憤很。


    還有劉叔,這個往日打獵都會給父親送來一些兔肉鹿腿的劉叔從捕獵野獸的獵人變成了一隻野獸,還有那些平日裏最疼她的鎮民們,大多都在撤往山頂的途中,被陌生的人被熟悉的人咬到。


    無一例外,他們的目光都呈現紅色。那些過往裏最親近的人,都在這一刻,變成了滿是怨怒的野獸。


    鍾雲秀看著這一切,緊緊的咬著嘴唇,仿佛要咬出血來。


    她僵在原地,似乎無法動彈。


    命運有時候便是這樣,會在我們看到希望的時候又忽然間覆滅一切。


    也許你以為自己會是一個能拯救他人的英雄,也許你以為好人就一定能長命百歲,哪怕命運不曾給過你這樣應允,你也會努力的去達成它,萬死不辭在所不惜!


    因為那些愛你的人真的讓你感覺到這個世界的美好。


    所以即便自己中毒受傷,隻要能學到救治他們的辦法,就會毫不猶豫的去做。


    在治好那些疼愛自己的鎮民趕走他們病痛的時候,會感覺到原來自己是可以帶給人幸福的。


    可是當你以為這一切就是命運的回答的時候,卻忽然發現,原來摧毀這一切是如此的輕易,


    明明那麽努力的去試圖救治他們,明明已經看到了成為大夫的可能性。


    可是一切忽然間,就毀了。


    鍾雲秀有些恍惚,巨大的悲痛讓她不知所措。


    然後她跪倒在地,雙目中滿是無助。


    那一年她雖然小,還隻有十二歲,可記憶裏卻很清楚的記得,父親和娘親都治不好那個雙目紅色的怪人。


    在見到吳伯咬人的時候,她的直覺就讓她確信,這就是當年連父親都治不好的病。


    “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她喃喃的念著這個世上最無助的話語。真的很想救他們,可是連父親都治不好,自己隻是一個差勁到不能再差勁的大夫,該怎麽辦啊!


    生活了數年的鎮子片刻間毀於一旦,鍾雲秀內心隻有絕望與無助。


    這時候她感覺到一隻手極其有力的手把她抱了起來。她都忘了這是第幾次了,自己被這個魁梧的廚子抱著上山。


    “隻要活著,就一定會發生好的事情,隻有死掉了,才會是另一種悲哀。他們雖然中了毒,但是都還活著,你爹是天下第一醫,你是未來的天下第一醫,一定能拯救他們。”


    掌櫃溫柔的聲音讓鍾雲秀感覺到溫暖,如黑夜裏的燭火。看著掌櫃與書生還有廚子的神情,她能感覺到客棧三人內心的強大。他們沒有放棄。鍾雲秀忽然有了一絲信心,一個大夫,不能被治不好的病打敗。希望有時候便是這樣,隻要有一丁點兒便好,就像濃稠黑暗裏一點微弱的亮光,隻要一丁點,便足以支撐著走完所有的漆黑。


    鍾雲秀的話音裏透著不可動搖的決心:


    “我一定要治好他們。”


    ……


    鍾萬毒已經感覺到了不對勁,他在山頂,看見了密密麻麻的人往山腳聚集。他聽到了數不清的低鳴和獸語組成的聲浪。


    他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在聽到那些他一直未敢忘記的獸語低鳴時,他便明白了。


    該來的,總歸會來。他現在很擔心阿秀,他隻希望客棧三人能夠保護她。他治不好這毒,這些人已經等同於壽命隻有一個月甚至更短的野獸。


    數千隻野獸盤踞在一個鎮子,他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也許今日便是一個劫數。


    鍾萬毒知道,他的徒弟便在不遠處。


    今日,便要殺了這個徒弟,哪怕自己死去。


    他找到了一本很舊的筆記。是他錄多年來研究醫術心得的筆記。他一直不希望女兒學醫,但鍾萬毒此刻抱著必死之念,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堅持的,其實什麽也不是。


    如果……今日能活著離去,便傳授女兒醫術吧。


    行天下路,救天下人。多麽壯闊的話語。


    這麽多年,鍾萬毒一直糾結於自己將一個學醫的絕世之才帶上了邪路。他真的很在乎那個徒弟。因為他斷定那個徒弟是可以超越自己的。


    所以,他才會在知道徒弟已經墮落的時候,生出那麽大的遺憾與挫敗感。


    但這些天,他忽然發現阿秀也許……更有天賦。


    最關鍵的是,她有一顆懸壺濟世之心。這個東西他以前相信有,但六年前他沒有了,他的徒弟更沒有。


    如果今日無法活著,鍾萬毒忽然這般想到,如果無法活著,至少,要將這本從醫心得交給阿秀。


    鍾萬毒最後看了一眼一個密封的小藥瓶。


    但也僅僅是看了一眼,那是當年他做的丹藥,用來解紅瞳怨之毒的。瓶內隻有一顆藥。是他當年不眠不休煉出來的,卻最終,沒有趕上。鍾萬毒內心已經覺得自己是輸給了徒弟,所以他最終沒帶上那個藥瓶,往山下走去。


    紅瞳怨是解不掉的。天下第一醫也是這般認為的,今日隻要殺了徒弟便好,至於救人……


    他看著山腳下數千名咆哮的野獸,他放棄了。一個月後,他們便會死掉。從此這個毒,便不會再有人知道。


    隻要殺掉徒弟。


    他往山下走去。客棧一行人往山上而來。


    於是在山腰的時候,他看到了客棧三人與自己的女兒,還有十餘名鎮民。鍾萬毒欣喜萬分,女兒沒事便好,便欲要讓他們用輕功逃離,告知他們村民們中了毒此地已經是死地。


    但他尚未說出任何話,卻看到鍾雲秀嬌柔的麵容上帶著前所未有的決意,然後他聽到了一句讓他終於無法逃避的話語。


    “爹,完成娘親當年的遺願吧!”


    (明天的一章會很難寫,其實這一章就很難寫,我很想將女醫部分故事寫得燃一點,但是不那麽好寫。不過明天呢,就會讓鍾雲秀上船了~我會竭盡所能,讓這一章不輸於廚子那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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