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曆十四年秋,蓮空城外。


    秋風秋雨愁煞人。這一日的光景在沈小獵的記憶裏一刻也不曾淡忘過。他在那棟公輸家造的樓宇裏,在秋風也吹不盡的秋雨裏,看著父親與公輸老伯浴血奮戰。


    這之中的很多人,沈小獵都認得。


    神兵絕將營十二絕將出動七個,帝星四將出動三個。還有不少依附於帝國的武林勢力,他們團團的圍住了這棟樓,也圍住了他的父親沈潮崖和公輸家主公輸無構。


    樓內的老者他也認得,慈眉善目的老者已經九十餘歲。他保護父親保護了整整一年,這一年他見到這位老者用神乎其技的手段擊敗了無數帝國強者,神兵絕將營的高手換了兩波,隻因此前來襲的高手盡數被老者屠盡。


    沈小獵還很小,可他知道,這個人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父親的救命恩人。隻是他已經垂垂老矣,人再強,卻敵不過天命。


    “弛爺爺,我爹他會贏麽。”沈小獵抱著懷裏的女嬰,看著樓外父親用強大的實力擊殺了一個又一個昔日袍澤。


    “到了今日,唉,輸贏的意義已經不大了。”


    樓外遠處的沈潮崖越戰越勇,樓內的沈小獵卻越來越不安。


    戰鬥持續了很久,雨越下越大。


    煙雨朦朧中,沈小獵看見來了兩個人。這兩個人他也認識,神兵絕將營統領項武,他曾是父親最好的兄弟,沈小獵從小就在龍將府長大,作為龍將之子,他很熟悉軍中一切。第二個人,他往日穿著是威嚴至尊的皇袍,今日則是一身黑色長袍。


    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卻聽見弛爺爺的歎息,也看見了父親忽然跪在大雨之中。


    他很焦急,他抱著懷中的小女嬰前往樓外。


    他很小,但他知道,也許長達一年的逃亡,就將結束。


    他來到了公輸無構和父親沈潮崖的身邊。沈潮崖往日決不允許他走出那棟樓,可此刻,他隻是滿含憐愛的看著自己的兒子。


    然後他跪下,叩首,對著那位黑袍之人,也對著那位昔日最為信任的同袍叩首。


    項武也在跪拜,他知道自己要殺的,將是自己遇到的最好的上司,他也知道,帝國今日會損失一名讓諸國畏懼的天下第一將。


    他們二人被譽為軍中的龍與虎,惺惺相惜多年,十多年前他們都在暗海的淺灘上與秦先皇征戰楚軍殘部,開創了秦國基業。


    隻是,他不知道,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秘密讓自己最敬重的這位大哥從帝國最忠誠的忠義大將變成了叛將。


    這世間,何時連知曉秘密的代價,都變得如此沉重。


    “陛下,罪臣自知今日難逃一死,我與陛下相識半生,自問對陛下忠心耿耿,今日是臣最後的時間,希望陛下能容臣,交代一些後事。”


    沈潮崖再拜黑袍之人。


    那黑袍人緩緩走向前,扶起了沈潮崖。


    “我相信你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如果你不想你的朋友死去的話,有些話,你最好就不要說。”


    隨即,這黑袍之人又說道:“寡人欠你不少,便給你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寡人去殺掉那個天下第一弛硯南,回來後寡人希望會看到想看到的,另外,公輸先生,也請一起吧。”


    黑袍之人的話音顯得很隨意,仿佛殺掉如今的天下第一,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公輸無構轉過身,慢慢走向天下第一樓。


    今日的事情,如果還有一絲轉機,在公輸無構看來,那便是自己與弛硯南聯手能擊敗這個黑袍之人,隻有如此,今日之危才能解除。


    但他也知道,這一切很難。公輸無構隨著黑袍之人走去,他不畏懼死亡,隻是看了一眼沈小獵懷中的女嬰,略帶遺憾。


    黑袍之人慢慢走向天下第一樓,樓中的老者也慢慢走向了黑袍之人。待到黑袍之人遠去。沈潮崖知道今日一切就將結束,他與項武慢慢站起身來。


    “沈大哥,我希望你告訴我,你究竟是知道了什麽,陛下要下如此決心殺你。”項武臉中滿是悲色。


    沈潮崖搖了搖頭說道:“這件事,並不會因為我的終結而成為秘密,它終有被世人知道的一天,但項武,我不會告訴你,因為帝國沒了我,不能再沒有你。”


    項武一時不知該作何言。


    “小獵,跪下。”


    沈小獵跪下。他很安靜,他的手握得很緊,他知道將要發生的事情不會是好事情,可他也知道一件事情,任何事情,到了需要下跪的時候,便要果斷,因為那代表著,已經到了絕路。


    沈潮崖看著自己的兒子,眼光中滿是不舍與疼愛。他從軍一生,本以為生下來的孩子會是個練武的料子,卻不想,孩子卻極喜愛讀書,不過三歲時便能倒背古文。在同齡人中展現出了驚人的智慧。


    隻是,沒機會看他成為最出色的軍師了。因為自己已經沒有了時間。


    沈潮崖按著項武的肩膀說道:“項武,你我兄弟多年,為兄的性情你當知道,背叛秦國的事情我不可能做,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我沈家後人卻是無辜的,今日之後,再無沈家,也再無我沈潮崖。公輸家主為了保護我,公輸一家已經滿門抄斬。如今,我沈家與公輸家的希望,便是我兒小獵與他懷中的女嬰公輸琉璃。”


    沈潮崖深吸了一口氣,沉重的說道:“我一生從不求人,但為兄今日用性命托付你一件事。”


    項武感歎著造化弄人,他神情認真,以萬死不辭的決絕之態說道:“沈大哥,你說。我項武亦用性命保證,必不負你之所托。”


    “我的孩子將來必然能成為你最出色的智囊,我希望你能代我照顧他,教導他。而公輸家的孩子亦如是,唯一能打開青銅卷宗繼承公輸家機關術便隻有公輸家血統的人,帝國如今不會放過他們,我了解陛下,我已經沒有時間了,我隻能將這一切托付於你!如今的帝國隻是表麵太平,將來鐵黎國和萬藏部落必然是不小的威脅,小獵和公輸家的這個苗子,都是瓦解危機的關鍵!”


    項武動容,如今的沈潮崖已經是帝國逃將,卻還在考慮秦國安危。


    “沈大哥,我項武以性命保證,我在則他們在,我活,則他們活!”


    “如此,我便沒有遺憾。”


    “小獵,我知你聰慧,今日的一切,過些年,你便會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但你不能恨帝國,也不能恨任何人。”


    沈潮崖慢慢離去,留下沈小獵抱著懷中的女嬰,站在原地。


    “爹,我會在別人麵前忘記您希望我忘記的事情,但我也永遠不會忘記,那些我不該忘記的事情!”沈小獵對著漸漸遠去的沈潮崖忽然大聲說道。


    項武驚訝,他知道沈家的孩子不過才六歲,卻萬沒想到他竟然能說出這番話來。


    沈潮崖眼中帶淚,卻並沒有回頭。


    遠方,公輸無構與弛硯南在與那黑袍之人赴死一戰,而他,也要為這一切做出一個了斷。


    秦曆十四年秋,天下第一大將沈潮崖與天下第一強者弛硯南加上公輸家主公輸無構戰死於蓮空城外,同一年,秦先皇身受重傷,傳位於秦國太子,歸隱而去不知蹤跡。


    而同是那一年,神兵絕將營統領項武晉升為新任的帝國龍將。


    安置在蓮空城外的天下第一樓因為藏有弛硯南的無上絕學天行不息,引來武林群雄爭鬥不休。蓮空城外血流成河。


    ……


    秦曆二十一年。蓮空城事件後第七年。


    京都,白陽書院。


    白陽書院不同於其他書院,因為能在白陽書院讀書學文的隻能是宮中官員子弟。


    這一年,白陽書院來了一名女學生,鮮少有女學生的白陽書院讓一眾男孩們開始圍觀,不知道是哪家的權貴的千金來了。


    但他們很快就失望了。因為這個女學生,太小了,大概是整個書院年齡最小的孩子,隻有七歲。


    而且模樣看去,倒是可愛,卻被一塊青銅麵具遮住半邊臉


    又有哪家權貴會讓自己的女兒這麽小便來讀書,又是這幅扮相。他們本都是權貴之後,自然懂得什麽樣的人該用什麽樣的態度。


    而那個小女孩最終選擇坐在了一個書生模樣的少年旁邊,那少年穿著的便是一身灰白髒舊的文士袍,明明不過十三歲,卻顯得有些呆笨癡傻,眼神渾濁,與別家公子的一身錦衣華服相比,就如同一個窮酸秀才,甚至如同乞丐。


    當然這扮相的人有兩個,另一個孩子也是十三歲,但他的服飾倒不是那麽寒酸,隻是顯得普普通通,可沒有人會瞧不起他,因為他是宰相家的公子,言醒。所以這裏下至雜役仆人,上至學生老師,全都對言醒很尊重。


    而那個穿著灰白文士衫的少年則截然相反,他的地位在這裏很低很低。


    他是沈小獵,他的命是當年項武在朝堂大殿外跪了一夜求來的,最終雖然沈小獵的性命得以保全,卻終究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聰慧過人的龍將之子。


    沈小獵癡癡呆呆的,總是一頭埋在書裏。他仿佛無時無刻不在看書,先生問的問題他也總是一知半解,有時候更是答非所問,逗笑全部人。


    當然,他也是這群學生們最喜歡捉弄的對象。


    在所有人看來,當年的事件,讓這個被譽為神童的人,成為了一個傻子。


    小女孩坐在了沈小獵旁邊,很是親昵的挽住了沈小獵的手。


    學生中有個孩子叫王成羽,乃是當朝禦史大夫王爭的兒子,他與言醒交好,但言醒為人比較僻靜,而王成羽則是這群學生中的頭兒,作為一品大員的兒子,他地位斐然,更喜歡欺負那些他眼中的下賤之人。


    在看到那小女孩坐在了沈小獵旁邊後,他滿眼邪氣,獰笑著不知在盤算著什麽。


    而其他人看到了王成羽的樣子,都壞笑著想到,老大估摸著是又想到了什麽法子來欺負人了。他們也開始期待。


    期待怎麽淩辱沈小獵。


    (接下來的幾章都是回憶篇,也可以說是特別篇吧,因為武林大會提及到書生,於是換這個部分寫,還是那句話,我會盡力讓回憶不那麽無聊,書生是我全書最喜歡的配角,我很想寫好他,這一部分也許不如風展部分那麽熱血,但書生的隱忍堅韌我相信一樣會打動你們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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