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晨霜森寒。


    鹹陽宮外,午門前,群臣匯聚,靜等早朝。


    文臣武官涇渭分明地立於左右兩邊。


    文官首位,楊丞相、林禦史肅然而立,在他兩人身後便是九卿之首的白奉常以及其他文官。


    武官首位,三公之一的史太尉負手而立,在他身後譽王、鎏王分立左右以及一排的武官。


    咚咚咚!


    午門城樓上,鼓聲響起。


    文武百官默契地踏入宮門,依次進入。


    正殿內。


    當百官依次就位後,黃袍加身、氣度威嚴的秦帝緩步而來,端坐於皇位之上。


    秦帝年約四十歲左右,雙鬢微白,臉龐棱角分明,容貌英武,特別是一雙銳目散放著湛湛神光,讓人不敢直視。


    “拜見陛下!”


    “拜見陛下!”


    “……”


    眾官恭敬行禮後,秦帝目光掃視百官,淡淡地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此言一出,一名名官員將早已準備好的奏折取出,啟奏述說。


    大部分奏折皆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秦帝聽得漫不經心,雙目微合。


    “臣有事啟奏!”


    忽地,譽王出列,聲若奔雷,吸引了朝堂大部分官員的注意。


    秦帝緩緩睜眼,淡淡道:“譽王,何事啟奏?”


    “近日,大宛軍隊頻頻騷擾我大秦邊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屠滅了邊境數個重鎮!”譽王沉聲道。


    此言一出,朝堂上嘩然大作,百官驚怒交加,痛罵大宛的侵略行徑。


    “譽王,你啟奏此事是為增加邊境兵力嗎?你大可請示史太尉即可。”秦帝平靜地道。


    譽王搖頭道:“陛下,增援之事臣已請示太尉大人!臣之所以啟奏此事,是請陛下治一個人的罪!”


    “誰?”秦帝明知故問地道。


    “慕王慕淵!”


    譽王擲地有聲,繼續道:“當初若非他一意孤行、剛愎自用,豈會兵敗樓蘭,導致數十萬大軍全軍覆沒,因此邊境才會兵力不足,釀成如今的災禍!”


    鎏王出列,沉聲道:“譽王所言不錯!如今邊境形勢嚴峻,宛如人間煉獄,皆是拜慕淵所賜!陛下仁德,念慕淵功高,故不曾治罪!”


    “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造成這等惡劣後果的是慕淵,陛下不可輕饒,否則的話,以後誰還會信服國法,信服陛下啊!”


    “臣附議!”


    “臣附議!”


    “……”


    一名名武官皆是出列附和。


    反觀文官,無人說話,冷眼旁觀。


    “兩位愛卿說的不無道理……史太尉,你乃武官魁首,你覺得該如何處理?”秦帝看向史太尉,把鍋甩了過去。


    史太尉淡笑道:“按照律法,慕王府應滿門抄斬,夷三族。”


    譽王、鎏王兩人相視一眼,皆是露出得意的笑容。


    這段時間,他們全力搜查皇城,卻絲毫沒有慕楓等一行人的蹤跡,他們就明白慕楓他們藏得很深。


    於是,兩人便想出這個辦法,彈劾慕淵,讓秦帝親自降罪,這件事就徹底蓋棺定論,再無翻案可能。


    因為這是秦帝降得罪,豈會錯呢?


    誰敢告禦狀,那便是打秦帝的臉,不是找死嗎?


    “諸位愛卿可有異議?若無異議,便按史太尉所言處理慕王府。”


    秦帝語氣平淡,仿佛抄了慕王府不過是踩死螞蟻般漫不經心。


    “臣有異議!”楊丞相出列,聲音清朗。


    “臣等亦有異議!”


    林禦史、白奉常相繼走出。


    譽王、鎏王兩人臉色微變,不理解地看向楊丞相三人。


    他們武官的事情,你們文官插什麽手?


    史太尉眉頭蹙起,冷冷地看了眼楊丞相三人。


    “哦?三位愛卿,你們有何異議呢?”秦帝饒有興趣地問道。


    “回稟陛下!慕淵兵敗樓蘭,實則另有隱情,並非如譽王、鎏王所說的那般!且臣還尋到了人證!”


    楊丞相說著,拍了拍手,隨後朝堂外,一道身影走了進來,然後跪在了大殿中。


    眾官目光盡皆匯聚在這道身影身上,發現此人是名中年男子,身上還穿著染血的甲胄。


    譽王、鎏王在看見這名中年男子瞬間,臉色徹底變了。


    因為他們認出此人就是他們一直通緝想殺死的陳平。


    “你是何人?”秦帝俯視著陳平。


    “臣名叫陳平,乃慕王慕淵副將!出征大宛,臣隨軍同行,親身經曆了此戰!還請陛下為老慕王昭雪。”陳平額頭抵在地麵,聲音擲地有聲。


    “陛下!這陳平是慕家軍的逃兵,我與鎏王一直在通緝他,卻沒想到他居然攀上文官的高枝,反倒來此血口噴人。”譽王連忙道。


    “譽王所說沒錯,此等逃兵有辱我大秦聲威,此人還敢在朝堂上顛倒黑白,罪加一等,懇請陛下將其淩遲。”鎏王附和道。


    “閉嘴!”


    陳平猛地抬頭,死死瞪著譽王、鎏王,喝道:“若非是你們二人,我慕家軍豈會兵敗?老慕王豈會身隕?”


    “當我們在樓蘭奮戰,眼看要拿下樓蘭,譽王你擅自斷我軍糧草,導致我軍斷糧斷水,被困樓蘭!”


    “當我們拚死送出斥候呼救援軍的時候,鎏王你不僅不派援軍,還將我們慕家軍的斥候斬殺,隱瞞一切消息!”


    “更可恨的是,在攻打樓蘭之前,你們私換軍械,致使我慕家軍戰力銳減!若非如此,我慕家軍豈會覆滅於樓蘭!”


    陳平越說越激動,聲嘶力竭,猶如步入暮年的老狼,控訴著譽王和鎏王。


    朝堂百官震驚,所有人都沒想到,大宛之戰竟還有這等隱情。


    若此事坐實了,譽王、鎏王兩人那可是欺君謀反的大罪,是要誅九族的。


    “一派胡言!簡直是一派胡言!”


    譽王斷然嗬斥,對秦帝道:“陛下!陳平此獠信口雌黃,區區逃兵竟敢汙蔑皇室宗親,還請即刻誅殺此獠!”


    鎏王同樣義憤填膺,大放厥詞。


    “哼!陳平可不是信口雌黃,他是有證據的!”楊丞相冷冷地看向譽王、鎏王。


    “哦?證據?呈上來讓朕看看!”秦帝來了興趣。


    林禦史取出一堆信件、賬本等等,將其呈遞給禦前太監,而太監則是用托盤接著,恭敬交給秦帝。


    “陛下!這裏麵有一封血書是老慕王死前寫下,而信件則是譽王、鎏王與慕瀾往來的記錄,除此以外還有譽王侵吞軍糧和鎏王私換軍械的賬本!”


    林禦史躬身而立,滔滔不絕地道。


    譽王、鎏王臉色唰的煞白無比,他們死死地盯著楊丞相等人,他們萬萬沒想到陳平居然收集了如此多的證據。


    他們更沒想到,陳平居然能請得動楊丞相、林禦史以及白奉常這三位大人物。


    這下子,他們百口莫辯,心中慌了!


    此刻,整個朝堂一片安靜,唯有秦帝翻動信件、賬本的沙沙聲。


    一炷香後,秦帝看完後,俯視著譽王、鎏王道:“你們二人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譽王、鎏王連忙跪在地上,話還沒說出口,史太尉出列道:


    “陛下!臣與譽王、鎏王共事這麽多年,對他們極為了解,他們絕不會做出這等欺君謀反的蠢事!還請陛下莫要被小人蒙蔽了雙眼!”


    楊丞相嗤笑道:“太尉大人,都已經證據確鑿了,你還說這種話有意思嗎?”


    “證據未必是真的,亦有可能是偽造的,臣希望陛下明察秋毫,好好去查查!”史太尉沉聲道。


    秦帝點頭道:“史太尉說的甚是有理!這份證據真偽難辨,暫且先放在朕這裏,待到朕查清楚再審理此案!來人,先將陳平押入天牢聽候發落!”


    陳平臉色大變,猛地抬頭看向秦帝,道:“陛下!此證據千真萬確,絕無偽造!”


    楊丞相連忙道:“陛下!萬萬不可,就算您要時間查詢,那也不該抓陳平,而應該拿下譽王、鎏王……”


    楊丞相話還沒說完,便被秦帝打斷:“怎麽?本帝做決斷,還需要你來指手畫腳嗎?到底你是皇帝,還是我是皇帝?”


    楊丞相嚇得冷汗直冒,連忙跪在地上,不敢吭聲。


    林禦史、白奉常兩人皆是攥緊拳頭,眼眸不甘,不敢反駁。


    君為臣綱!


    秦帝是君,他們是臣,君所言便是臣所奉行的準則。


    秦帝的命令,他們不敢隨意忤逆。


    當陳平被押下去後,秦帝看了眼楊丞相三人一眼,道:


    “楊丞相、林禦史還有白奉常,你們三人罰俸半年!退朝吧,此事等朕查清楚後再議!”


    文武百官紛紛退去,而楊丞相三人失魂落魄地走出鹹陽宮。


    他們躊躇滿誌前來,卻沒想到敗興而歸。


    “三位大人!慕淵一事水深得很,奉勸你們莫要自誤啊!”譽王、鎏王追了上來,譽王洋洋得意地道。


    看著譽王、鎏王離去的背影,楊丞相三人沉默了。


    他們隱隱明白慕淵之死,牽扯的不僅僅隻是譽王和鎏王,甚至有可能與秦帝有關。


    因為今日秦帝偏袒之意,絲毫不掩飾。


    但是,為什麽?


    這是三人心中共同的疑問。


    ……


    天牢。


    潮濕陰暗。


    空氣中散發著大小便混合著食物腐爛的臭味,令人作嘔。


    “平叔,我們來看你了!還給你帶了好酒好菜!”


    楊琦提著食盒,毫不顧忌地坐在地上,林瓏、白啟文沉默跟在後麵。


    四肢戴著枷鎖的陳平,走到柵欄處,打開食盒,大快朵頤了起來。


    楊琦、林瓏和白啟文默默看著,最終楊琦開口道:“平叔,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林瓏、白啟文低下了頭。


    陳平動作頓了頓,灑然一笑道:“你們道什麽歉啊!我還要感謝你們呢,如果不是你們的父親,我甚至都進不了鹹陽宮!”


    “你們可能不知道,我費盡心思來皇城,就是為了進鹹陽宮,將譽王、鎏王的惡行公之於眾,我現在做到了!而且我相信陛下定會明察秋毫!相信我很快就會被放出來。”


    “我現在最對不起的還是小王爺,我辜負了他的信任,沒能完成本該完成的使命!”


    楊琦、林瓏和白啟文重重點頭,心中這才好受些。


    忽地,走廊盡頭,走來一行人。


    楊琦三人看去,發現為首兩人竟然是譽王和鎏王。


    他們二人來此幹甚?


    三人麵麵相覷,察覺到不對勁。


    “奉陛下口諭,我等要提審陳平,閑雜人等退避!”


    譽王瞥了眼楊琦三人,一揮手,身後走出三名壯漢,不由分說地將楊琦三人拉了出去,同時關閉了牢門。


    “不好,譽王、鎏王要殺人滅口!”白啟文想到什麽,臉色大變。


    “什麽?他們怎麽敢?”楊琦、林瓏一臉不可置信。


    “陛下擺明要庇護譽王和鎏王!所謂調查證據,不過是緩兵之計,為兩人殺人滅口爭取時間!”


    “陳平一死,便是畏罪自殺,那麽證據不需要證明,定然就是假的,最終死無對證。”


    白啟文越說臉色越白,拉著楊琦、林瓏狂奔,道:“快!我去通知楊丞相、林禦史和我爹他們!楊琦你去通知聖子,林瓏你去文院找院長!一定要快啊!”


    ……


    “喲!陳平,死到臨頭倒也享受了下美味佳肴!”鎏王瞥了眼食盒,嗤笑道。


    砰!


    陳平猛地衝向柵欄,怒聲嘶吼道:“譽王、鎏王,你們兩個禽獸,為何要害老王爺和慕家軍,那可是整整數十萬條人命啊!”


    鎏王一腳踹在陳平身上,譏諷道:“陳平!你若當個逃兵,逃得遠遠地不就好了,現在卻非要來告禦狀,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咣當!


    牢門打開,數名壯漢取來一個個猙獰的刑具。


    “你想幹嘛?私自用刑,你們就不怕陛下怪罪?陛下可是許諾過要好好調查。”陳平目光一沉。


    “蠢貨!實話跟你說吧,你給出來的證據,都是真的,陛下他也知道是真的!而我們能來,便是奉了陛下口諭。”譽王冷笑道。


    轟!


    陳平腦海中猶如驚雷閃過。


    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為什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老王爺出征,是為他開疆拓土,為他弘揚國威……”


    陳平失魂落魄,癱軟在地,雙目失神。


    他的一切一切地希望,都在這一瞬間,徹底瓦解了。


    “用刑!務必讓他死的痛苦。”鎏王目露殘忍之色。


    強烈的痛苦,瀕死的絕望,折磨著陳平。


    而陳平的生命,在逐漸地流逝。


    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放著過往苦難的人生。


    因戰亂而父母雙亡的童年,乞討流浪受盡冷眼的少年,為活命而毅然入伍拚命的青年,奮勇殺敵建功立業的中年……


    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張張麵孔,那些都是與他並肩作戰、生死相托的同袍。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記憶停留在了那昏暗下的胡同口。


    漫天大雪中,少年的他蜷縮在胡同口瑟瑟發抖。


    他知道,他挨不過今晚,第二日便會成為一具凍屍。


    在他最絕望的時候,一個男人停在了他的麵前。


    他看不清男人的麵容,隻聽見男人說道:“你想死得這麽窩囊,死得這麽沒有價值嗎?”


    在那一刻,陳平心中燃起不甘的火焰。


    “不想!”陳平發出一聲嘶聲力竭的怒吼。


    “那就跟我走,用你的命去拚吧,拚出一條屬於你自己的人生。”


    陳平努力地抬頭,終於看清男人的麵容,他咧嘴笑了起來:


    “老王爺,謝謝您!”


    ……


    不知過了多久,天牢的大門轟然炸裂。


    滿臉戾氣的慕楓,提劍衝了進來。


    楊琦緊隨其後,跑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但他卻沒喊一句累。


    忽地,楊琦發現,慕楓停在一處牢房外,愣愣地站著,仿若一尊雕塑。


    楊琦踉蹌跑去,目光落在牢房內,整個人愣住了,淚水瘋狂地從眼中奪眶而出。


    他看見,牢房內,一具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屍體,隨意地丟棄在地上。


    嘩啦啦!


    在這瞬間,原本空無一人的天牢,驟然出現一道道手拿火把的士兵,將慕楓、楊琦這片區域徹底包圍起來。


    “史太尉果然料事如神,這慕楓果然上鉤了!”


    譽王、鎏王兩人自隊伍中走出,目光戲謔地看著慕楓、楊琦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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