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南繼續道:“整個會場鴉雀無聲,隻能聽見那個老人折疊紙張和坐下的聲音。我應該說什麽呢?哦,對,‘被告人無罪,當庭釋放’。可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接著突然出現一聲嚎叫,聲音尖銳刺耳,響徹整個法庭,也許這就是我在等的。被害人的母親聲嘶力竭的尖叫、尖叫,又一次尖叫。”


    唐南再次停下來,仿佛還在聽那叫聲。


    “他們把林森帶出法庭側門。在我還沒有宣判時,他不能回家。但是怎麽說呢?他已經不再是一名嫌疑犯或者是一名被告。隻是我遲遲沒有宣判。所以……所以……就是那樣。其他人,那些所謂的站在正義的一邊的陪審員們站起身,離開座位,離開我的法庭。那個母親追上去,指著他們破口大罵:‘惡魔,惡魔,你們才是真正的惡魔。’


    “說出來您可能不信。我當時想把他們每一個都扔在被告席上,逐一審判他們。


    “等到陪審員都已經離開了法庭,她又追著陸續離開的旁觀者們大罵:‘你們都是魔鬼,魔王!你們以為自己是什麽?你們都不如魔界的小偷和強盜的正義感,你們都將不得好死!’


    “然後……然後……我朝法警遞了個眼神。他們會意,其中兩個用強化術將靈能灌注自己的全身走到法庭的兩側,以防發生什麽意外。另外兩個操著時空術,將那家人和林森的父母隔開,以免他們發生衝突。而我,本應早已離開的主持者,也起身動用我的靈能盯住了在場的每一個人,以防止他們有任何不該有的舉動。你知道,那些家夥。我從那次也終於明白。那些家夥根本沒把魔界來的人當人。


    “我沒走,我一直等到最後所有人都離開。我擔心這家人再遭受新的打擊,他們再也經受不起了。而另一方麵,我不能走,我還有責任……迎接對我的審判。


    “等到眾人散去,隻剩下我、法警和這可憐的一家人。終於,那個婦人此刻已經不再是十幾年來謹言慎行的老人。她轉向我,重新拿出曾在魔界展露過的憎惡的眼神,和她裏利爪。她冷冷的說:‘你本該在這裏聲張正義,可你都做了什麽?什麽也沒有。你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惡人大搖大擺的走了。你本該站在公正的一邊,可你這個無能的懦夫,你什麽也做不了。’”


    導師搖頭:“你知道你不是她說的那樣,那隻是她發泄情緒的言語。孩子。你已經做了該做的。你知道。”


    “我知道。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自己的無能和靈界的不公。那不是我們想要的,對麽?那不是您的初衷,不是先祖們樂意見到的。他們定下的規則就是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可事實上反而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唐南繼續說:“我走下高台,站在那裏。我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聽著她對我的辱罵。因為那樣能讓她好過些,也讓我好過些。我一句話都沒有說,直到她的家人把它拉走。”


    導師不知從哪取過來一杯水遞給唐南,唐南一飲而盡。


    他知道這是做夢,知道那水不是真實的。但他了喝下去,而且感覺舒服多了。


    “我認為我讓他失望了,讓您和眾靈失望了。老師。”


    “不!孩子,怎麽會呢?你做的很好。”


    “我不明白。”


    “那些人有那樣做的權利,雖然看起來是他們在行惡。但是他們並不那樣認為。可人們有要求善的自由,也有避免惡的自由,而那善惡的標準存在於他們的心裏,而非你的心裏。他們做的是不對,但你更不能不對,你不能用自己的標準去苛求他們。他們在這個世界裏既可以積極的追求抽象的至善,也可以消極的阻止具體的大惡。他們甚至有權以自己的方式定義善和惡。而所有的結果都是最終的妥協。你應該尊重這一切。他們有權選擇追求的目標以及實現它們的方式。隻有他們有這個自由,這個世界才是公平的。


    “孩子。林森有權選擇不由你參與善惡之辯,而選擇交給陪審團來決定。你必須尊重他的選擇,因為人人坐在那個位子都有他應有的權利。他選擇了有權評判他的人和方式,那也是我們訂立下的規矩。你僅僅負責保證他們在這個爭辯的過程中是公平自由的,而且你必須這麽做。你不能越界,去代替眾靈給正義或者邪惡下定義。這是我們在靈能世界所能追求的公正。”


    唐南苦笑道:“我明白這些原則。三十年前,在那件事發生之後,你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說實話,我聽了之後心安了很多。您是偉大的聖神,靈能法律的權威。您說的當然沒錯。”


    導師微笑道:“你明白就好。”


    “不好!”唐南謔的站起身,“一點都不好!”


    導師依然微笑,仍穩穩的坐在那。


    唐南狠狠的道:“我懷疑!我懷疑我的法庭幫助了惡人,卻沒有為受害者聲張正義。我懷疑!我懷疑你們的規矩根本就是錯的。這不是我想要的公正。”


    導師依然微笑,仍穩穩的坐在那。


    “看!”唐南指著導師的椅子,“這就是我們在做的事。就是什麽都不做。”


    導師依然微笑,仍穩穩的坐在那。


    唐南咆哮道:“就連你也死在了那該死的公正之下。你的終極審判,殺了你自己。”


    導師依然微笑,仍穩穩的坐在那。


    唐南搖頭,頹然坐在椅子上。“我就知道,”他自言自語,“我就知道這都是假的。你已經死了,不可能再出現。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導師終於說話:“你對你的導師如此的不敬?”


    唐南苦笑道:“你不是我的導師。”


    “我是你的導師,你的父親,我是管平瀑。”


    “你不是。這不是我的夢。你是誰?為什麽要折磨我?你想知道什麽。”


    導師歎了口氣,站起身,變幻了樣貌。唐南驚訝的看著自己的導師變成了另一個人,他竟然穿著靈能護衛隊的製服,藍色的纖維製服,用銀色絲線鑲嵌,還有胸口的徽章,那是一隻獵豹。那個人一頭灰發……那樣貌看起來很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那人說:“你明白了麽?明白了就快些醒來吧!”


    唐南猛的睜眼,從夢中醒來,然後被光刺的頭暈目眩。


    剛才那夢中人是誰?他說的最後一句話,跟羅丹說的一樣。剛才在福利院的夢中,羅丹也說過同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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