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夜色,他匆忙回到了自家的小院。


    母親端了一張小馬紮,坐在院子裏,那夜月色很晴,母親借著月光拿著繡繃子,一針一線的繡著,偶爾將針放在鬢發邊輕輕蹭一下,帶出幾縷半白的發絲。


    她一邊繡著,時不時抬頭看向院子外的小徑,直到終於看見那清瘦的身影在月色盡處出現。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母親的語氣有些嗔怪,手上動作卻不停,連忙放下了手中的繡繃子,急急幾步趕著上前來,接下了他背上的背簍。


    注意到他灰色的外袍上沾了許多的草漬和泥土,還有好幾處被勾壞了,露出了裏麵的中衣來。


    “你這是去哪兒了,把自己搞成這副泥猴兒的模樣?”


    “嘻嘻”,他朝母親調皮一笑,還是個半大孩子模樣:“采藥的時候一腳踩滑了,摔到了一個山洞裏邊兒去,所以才回來晚了。”


    “沒摔著吧?”


    “沒呢,隻是身上有些疼,娘,我餓了。”


    “先去洗洗手,飯在灶上熱著呢,我去給你端來啊。”


    想一想,好像很久都沒有吃過母親做的飯菜了。


    每次自己出門,不管回來得多晚,都有熱湯熱飯可以吃上,熨帖了胃,也熨帖了一顆心。


    還有院子裏那盞總是為自己點起的燈,不管冬雪夏雨,始終默默的照在自己回家的路上,映出母親等待的身影。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這件外袍,袖口處已經被磨出了襟花,自從母親生病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穿過新衣了。


    這些熟悉的針線穿在身上,他總覺得還有母親指尖殘留的溫度。之後的日子,他很快將石頭的事情拋在了腦後,就隻當是一塊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一陣短暫的漣漪之後迅速消失。


    他依舊每日醉心於搗鼓那些草藥。白日裏把雜活早早做完之後,他就同在針線房的母親悄悄打個招呼,背上背簍就去山裏采藥。


    他們族裏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藥山,生長著許多珍稀的草藥,供族人所用。


    因為他們這一族,名為“藥族”,舉族擅醫,隨便出去一個,都是能夠懸壺濟世的醫者。


    不過他們族人出去的極少,隻是煉製一些丹藥供給宗門和世家。


    至於普通人的死活,他們並不關心,名利他們都有了,唯獨缺了一顆醫者仁心。


    但這也是族中的禁令,不許他們與外界有太多的往來。


    在族裏,他和母親都身份低微,母親隻是一個針線房最低等的下人,專門縫製一些煉丹時穿的袍子,而他是負責打掃丹藥房的低等童兒。


    可是母親醫術極好。


    他曾經看她很簡單就練出了一枚丹藥,可是這是一枚連長老都失敗了三次的丹藥!


    而且在他們居住的小院子裏,母親藏了許多的醫書,他自小聰穎,也會偷偷將醫書摸出來看。


    有一次,他正看得入神,不知道為什麽,他對醫書有極濃的興趣,每次一看,就像是陷進去了一般,甚至母親回來都沒有發覺,於是被母親抓了個正著。


    他本來以為母親會生氣,動了動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麽,抓了抓自己的衣角打算跪下認錯,可是母親卻看著他這副模樣愣了神,然後兩行清淚從眼眶裏忽地流了出來。


    “你對醫書感興趣嗎?”


    母親的聲音有些啞。


    他不知母親為何哭,急忙上前去,踮起腳來想要替她擦眼淚。


    “娘別哭,別生氣,希兒再也不看了!”


    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也受過不少責難,可是他從來都沒有見母親哭過,一看母親流淚,他怎能不慌!


    “你先告訴我,你能看懂麽?”


    看著母親認真的神情,他猶豫了片刻,還是不敢欺騙母親,隻好點了點頭。


    後來母親又問了他幾個醫書裏的問題,他都答了上來,母親一把將他抱在懷裏,聲音顫抖。


    “希兒,醫書你想看便看,醫術你想學,娘也會教你的。”


    後來,在母親的引導下,他很快發現了學醫的樂趣。


    平日裏母親要在針線房做活,很少有空閑的時間,但隻要一有空,就領著他悄悄溜到藥山裏,手把手教他認各種草藥。


    但是母親卻不讓他告訴任何人他們會醫術的事情。


    這讓他覺得很奇怪,因為在族裏,是按照醫術高低來決定身份和地位的。


    如果將母親醫術高超的事情告訴族人的話,他們的生活當然會得到明顯的改善。


    也就不會有後來這些事了。


    輕微的叩門聲響起,將深陷回憶中的他拉了回來。


    “白大夫,出來吃飯了。”


    “哦哦,好的,我這便來。”


    他將石頭收好,再去床前替母親掩好了被子,關上房門和村長一同去了前麵。


    這邊不棄早已經等得不耐,熱騰騰的麵香勾著他,他雙眼直愣愣的看著桌上的飯菜。


    也是奇怪,哪怕是這麽簡單的菜式,經過師父的手做出來就是與旁人不一樣!


    見白希他們終於過來,他起身拿了一雙筷子,一邊急切的招呼白希和村長,“快坐下吃吧,忙了一天,趕緊祭一下五髒廟,哎,我都快餓死了。”


    說完,也不顧白希他們,直接埋頭開吃,麵條吸在嘴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再夾一筷子皮蛋,和著碾碎的虎皮青椒,拌著麵一起送入嘴裏,頓時嘴裏像開了一場盛宴,各種滋味齊備,沒吃幾口,他的額頭已經出了不少汗水。


    白希他們見他吃得這麽香,感覺食欲也旺盛了幾分,也捧起碗就開始吃,入口果然滋味極好。


    “村長,大姐這手藝很是不錯”,一餐吃得隨便,也沒有什麽食不言的規矩,嚐了一口,白希就對村長和他妻子開口稱讚。


    確實,除了記憶中母親煮的陽春麵以外,就屬他吃的這碗麵最好吃。


    其實也不是這碗麵不如母親的陽春麵。細論下來,這碗麵有青菜的清香,麵條也很筋道,各式調料的分量都放得剛剛好,搭在一起相輔相成。


    尤其是湯底的豬油香,令他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


    “不是我做的,我哪有這手藝呀,是這位小兄弟做的”,村長他家的聽白希錯讚,很是不好意思,指了指初桃。


    白希有些意外:“是小兄弟做的?真是看不出來,你這麽年輕,卻有這麽好的一手手藝。”


    有這手藝,自己開個店就很好啊,為什麽還要跟著一個半吊子師父學醫?


    白希心中有些奇怪,卻沒有開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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