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桃花盈數百年的痛苦回憶,女鬼的回憶就顯得簡單很多了。


    她是一個出生在農村的女孩,上頭有個姐姐,下頭有個弟弟,在那個重男輕女的時代,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隻是為了生出男孩而出生的試錯結果。


    弟弟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姐姐也因為是父母的第一個孩子,享受著比她更多的關愛。


    而她這個夾在中間的姑娘,生來就注定是糙著養。


    一方麵要穿姐姐穿舊的衣服,一方麵又要節衣縮食給弟弟買新衣服。


    好在她的腦子比較聰明,成績要比姐姐好得多,有希望考上重點大學,然而也恰恰因為她的懂事和聰明,缺失了更多來自家庭的關愛。


    她讀書異常努力刻苦,因為她從書中看到了許多不一樣的命運,她渴望去到大城市,在一個相對公平的環境中努力活出不一樣的人生。


    但她的父母卻不這麽認為,尤其是在那些親戚口中,女孩子早晚都是要嫁人的,供她讀書不過是在養一個賠錢貨。


    而弟弟馬上也要上高中了,因為弟弟成績不好,所以隻能上私立高中,而私立高中的學費高昂,靠年邁的父母和在學美容美發的大姐,完全不足以支撐。


    大姐很快就被嫁出去了,對方是同村的一個包工頭的孩子,辦完婚禮以後夫妻倆就一起去城裏打工了。


    在送走大姐的那一天,她哭成淚人,親戚們都說她和大姐情深義重,但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她討厭大姐,因為她這輩子都是撿大姐剩下的;她討厭大姐,因為大姐在進入社會以後,總是用過來人的語氣嘲笑她的努力刻苦,認為讀書不會有出路;她討厭大姐,因為大姐總想著把她嫁出去,用聘禮換來弟弟的學費,雖然最後被嫁出去的人是大姐自己。


    之所以哭得那樣傷心,是因為她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嫁給一個僅僅認識不到一個月的男人,然後就定了終生。


    大姐出嫁以後,家裏的困難得到了緩和,她更加努力地讀書,想要逃離這個山溝溝裏的村子。


    高考之後,她如願以償地考上名牌大學,在學校領導和老師的努力勸說之下,父母才願意鬆口讓她去念大學,但隻願意幫她支付第一年的學費,之後的錢就要她自己想辦法了。


    盡管前途渺茫,但她已經欣喜若狂。


    懷揣著希望,提著簡單的行李,她來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大城市。


    大城市裏的一切對她而言都很新鮮,這裏的人不喜歡端著碗坐在門檻上吃飯,不會隨地吐痰,每個人都用一種叫做“素質”的東西約束著自己,她很喜歡幹淨整潔的大城市,所以也收了收稍微有些駝起的背,努力融入這個陌生的環境。


    在大學裏,她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好有壞,但壞的都不過分,最多不過是有些小心眼罷了,大學幾年相處下來還算愉快。


    城裏的女生,每一個都光鮮亮麗,毫不忌諱地展露自己白嫩的大腿;城市裏的男生,也都談吐優雅,不說髒話,時不時還會展現一些小才藝。不論是男生還是女生,都讓她無比向往。


    她也漸漸學會打扮,開始談論那些明星的八卦緋聞,對老家的茶葉不屑一顧,強迫自己喝下那苦澀的咖啡,對著鏡子擺弄自己的衣裙,塗抹豔麗的口紅,用借錢買的手機找角度自拍,配上一些不知所雲的傷痛文學文案,發幾條朋友圈。


    但收獲的點讚卻寥寥無幾。


    盡管她很努力地融入大城市,穿著光鮮亮麗的衣服,喝著苦澀的咖啡,但似乎總是擺脫不掉農村人的氣質,顯得和大城市格格不入。


    她很泄氣,尤其是在看到自己根本負擔不起的高額催賬單時。


    盡管在城市裏的生活屢屢受挫,可她從未想過要回到農村,她會不擇手段地留在城市裏。


    在一次偶然的聯誼會上,她認識了一名已經畢業的學長,學長高大帥氣,開著一輛黑色的奔馳,是全場的焦點,學妹們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學弟們則是故作成熟地與他敬酒拉關係,承諾以後要經常來往。學長笑著答應,在一群學生麵前表現得遊刃有餘。


    她也無法例外地對這名學長心生好感,想到自己的條件並不比其他的女生好,所以幹脆咬牙拚一次,主動在大冒險遊戲裏強吻了學長。


    這堪稱勇敢的表現,竟也讓學長方寸大亂,在之後唱歌的時候,目光頻頻落在她的身上。


    聯誼結束,學長竟還主動提出要送她回宿舍。


    坐在學長的奔馳車上,她眼神迷離,第一次感受到城裏人放縱的快樂,尤其是在戰勝了今晚那些其他的鶯鶯燕燕之後。


    她說:我不想回宿舍。


    學長心領神會,轉動方向盤,帶著她往酒店開去。


    那一晚,她初嚐禁果,疼得幾乎要哀求了,但她忍住了,因為她以為自己找到了真愛,並且很快就能融入這座陌生的城市。


    第二天,他卻不見了。


    她四處打聽,才知道那個學長其實也來自農村,家庭條件甚至還不如她,在外頭不知欠了多少債。


    衣服是冒牌貨,車是租的,就連昨晚開房的錢,都等著她來結。


    受到欺騙的她,害怕萬分,在閨蜜的建議之下,去醫院做了檢查。


    結果是,沒懷孕,但是染病了。


    她恨死那個男人,更恨自己的閨蜜,因為在自己的檢查結果出來沒多久,全校的師生都知道了她的事兒,而這一切都是她的閨蜜說出去的。


    遠在家鄉的父母,連夜坐火車來到城裏,當她見到自己的父母時,父親臉上的皺紋深了不知多少,母親紅腫著眼,眼裏都是悔恨。


    父親在大庭廣眾之下打了她幾個耳光,罵她是賤種,是不知廉恥的騷貨,母親死死地護在她身旁,不讓父親打她,最後甚至還咬了父親一口。


    躺在醫院接受治療的她,無神地看著天花板,她的心裏不停地問自己。


    我要的人生到底是什麽樣的?


    我這輩子,難道就這樣了嗎?


    為什麽上天如此不公,為什麽所有糟糕的事情都發生在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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