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 語文呢,語文能考幾分?”


    ‘全場成績最佳’撓撓頭, 有些羞澀地說:“八十多吧……”


    差生聚集地裏的所有人仿佛找到了救星, 一窩蜂湧上去,還有人往他胸前的口袋裏塞煙:“大哥, 我的一點心意,請你收下, 千萬不要客氣。”


    “八十分的語文成績,我隻有在夢裏見過, 成績這麽好怎麽會淪落到我們這個考場?你真是懷才不遇, 流落民間的高手。”


    “真的太強了, 等會兒我給你一個眼神, 把答案扔給我。”


    “放心,哥行走江湖十餘載, 絕對零風險, 我就算把答案吃下去也不會讓它落入監考老師的魔爪。”


    “……”


    那位被團團環繞的男生全程飄飄然,他想, 他下次也要爭取留在這個考場考試……做大哥的滋味有點美。


    感覺到自己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


    從來沒有人這樣誇過他不及格的分數!


    謝俞坐在座位上轉筆,等監考老師進班。


    三根手指捏著黑色水筆, 漫不經心地轉著,一圈又一圈,他微微眯起眼睛,等的有些困倦。


    賀朝用筆戳了戳謝俞右肩:“小朋友,要答案嗎。”


    謝俞手裏的筆“啪”一聲掉下去。他手指細長, 骨節尤其突出,維持著那個姿勢沒動。


    “你?”謝俞一隻手撐著腦袋,側著身體回頭看他,說,“算了吧。”


    賀朝知道謝俞這是誤會了,他人往後靠,笑著伸出手,食指曲起,輕輕地彈了一下謝俞的額頭:“想什麽呢,當然不是我的,是那邊那位數學六十語文八十的小兄弟……”


    那一下真的很輕,仿佛隻是貼著蹭過去。


    謝俞本能排斥這種接觸,與其說是排斥,用不習慣這三個字更恰當,他單手撐著課桌站起來,身體往前傾,很想打爆賀朝狗頭:“跟沒跟你說過別總動手動腳。”


    賀朝坐在最後一個,座位到牆壁還有點距離,他連人帶椅子往後退了幾步。


    “你這脾氣挺帶勁啊,”賀朝說,“……好好好,不鬧了,別激動。”


    他們鬧出的動靜有點大,其他人有意無意往角落裏看,都表示不知道這倆在幹什麽。說是打架吧,看起來又不太像。


    “他倆幹嘛呢。”


    “聽三班同學說,謝俞和朝哥兩個人有點基。”


    “啊?”


    “本來我還不太相信……”


    “哪個三班同學,萬事通?他嘴裏的消息真真假假,聽聽就行了。”


    這時鈴聲又響了。


    薑主任的聲音從廣播裏傳出來:“各位考生,離考試開始還有五分鍾,請回到指定考點,第一門考試科目:語文。”


    播報到這裏措辭都非常嚴謹,並且語調柔軟,大概是想緩解考生緊張的考試心情,但是薑主任說到一半,突然頓住,然後畫風又變了,嗓音陡然提高:“同學,你哪個班級的?!要考試了還在這裏打打鬧鬧,你站住,你給我過來,小兔崽子,還敢跑……”


    “……”


    廣播中斷,有同學敏銳地聽到走廊裏高跟鞋的腳步聲,連忙提示大家:“噓,監考老師來了。”


    鬧哄哄的班級瞬間安靜下來。


    賀朝根本不懂安靜兩個字怎麽寫,他又拿筆戳謝俞:“等會兒我把答案傳給你。”


    謝俞冷淡地吐出兩個字:“不要。”


    賀朝:“為什麽不要,八十分的語文啊。”


    謝俞心說要個屁的答案萬一不小心考得比你高怎麽辦。


    “要不起,”謝俞找了個合情合理的理由,“分數太高,不適合我。”


    進來的兩位監考老師是唐森和徐霞。


    也真是巧了,這兩人跟高二三班都關係匪淺。


    徐霞大概是臨時被調過來的,她走到門口的時候還問了一句“是這個班嗎”,老唐回答她“對沒錯”。唐森手裏拿著萬年不變的中老年枸杞養生茶,一進來就放下茶水杯,打開貼著封條的試卷袋,清點試卷張數。


    徐霞帶了坐墊和一本書,她目光掃過了一圈,看到賀朝的時候表情不自然地僵了一秒,又移開視線。


    “徐霞啊。”有同學認出來。


    “不認識,她怎麽樣,監考嚴不嚴?”


    “之前是三班班主任吧,後來被調走了……你問問朝哥,他應該更清楚。”


    “朝哥,朝哥。”


    跟賀朝離得近的那位還真的低聲問了,畢竟這兩位老師監考素養的高低直接影響到他們的命運:“老唐我知道,他邊上這位女老師,嚴不嚴?”


    賀朝笑笑,把手中的筆往桌麵上扔:“她啊。”


    賀朝就說了兩個字,沒再往下說。


    那位同學摸摸腦袋,不明所以,隻覺得賀朝這個笑看起來有點冷。


    不管監考老師嚴不嚴,該作的弊還是要作。


    這群人成績不怎麽樣,膽子都很大,玩的是心跳,看準時機絲毫不能猶豫。


    四舍五入簡直就是一場大型動作片。


    “考試結束還有半個小時,抓緊答題,沒開始寫作文的要控製一下答題速度了。”


    徐霞來回走了幾趟不走了,直接坐在椅子上看書,唐森捧著水杯滿教室晃悠:“都老實一點啊,我們來學校學習的不僅僅是知識,比會做題更重要的是學做人……”


    唐森說著說著,一個轉身的功夫,被團成球狀的答案紙從他身後飛過去。


    “希望大家不要作弊,拿出自己的真實水平。不會就是不會,沒有什麽可恥的……在日後的學習中我們努力把它弄會就行……”


    紙團正正好好砸在賀朝桌角。


    賀朝不管做什麽題,都是五個字“放棄,下一題”,隻有語文例外。語文好歹看得懂,又不是文盲,所以每次語文考試都會把試卷填得滿滿當當,彌補其他科目無從下手的遺憾。


    他做完了前麵的題目,開始寫作文,寫得激情澎湃,字潦草得格子都裝不下。


    眼看唐森又要轉身,賀朝不動聲色地伸出手將紙團握在手裏。


    唐森果然轉了過來,他盯著賀朝的卷麵看半天,表情有點複雜,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雙手背在身後,往其他地方蕩過去,嘴裏嘮叨了幾句卷麵分:“……基本要求,字跡清楚,卷麵分這是最不應該扣的,都注意一下。”


    由於二十幾號人都指著一份答案,他們探討半天,最終探討出擊流水線式的傳答案模式,作戰線路從排頭至排尾,然後由第二排排位再往前傳。


    把答案傳給賀朝的那位同學暗示他抄完了往前遞。


    賀朝瀟灑地比了個“ok”的手勢,讓他放心。


    謝俞還在想這次語文拿個四五十分應該差不多,他半張試卷都是空白的,不打算拿分的題幹脆不往上填答案。


    賀朝那種睜著眼睛瞎幾把答題的水平他實在望塵莫及。


    考前語文課上,老唐發過兩張閱讀專題試卷,隨堂作業,下課要收。他眼睜睜地看著賀朝認認真真地把空都填完了,但填的都是牛頭不對馬尾的東西,最後那張答題紙在班裏廣為流傳,簡直被劉存浩他們當成笑話大全圍觀。


    這次考試作文題目是“背影”。


    謝俞在為跑題而努力,研究跑題研究得腦袋疼,聽到賀朝在身後低聲喊他。


    然後後背又被戳了兩下。


    “老謝,”賀朝低聲說,“手,下麵。”


    “什麽?”


    “答案啊,手伸過來。”


    賀朝手裏抓著紙團,身體往前傾,左手藏在桌子底下,靠著牆壁,非常隱蔽,謝俞伸手就能夠到。


    謝俞不動神色地往後靠,一隻手撐著桌沿,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他壓低了嗓子輕聲說:“說了不要。”


    “你不要,前麵的哥們還等著抄,”賀朝用指尖敲了敲桌底,催促道,“那幾個人的命運就掌握在你手裏,日行一善,努力發展一下慈善事業。”


    天花板中央的大風扇轉動發出的噪音蓋過了倆人的談話聲,略微有些燥熱的微風卷著從窗戶外麵打進來。教室裏窗明幾淨,講台上放著七八張多出來的試卷,被粉筆盒壓著,邊角被風扇吹得卷起來,似乎下一秒就能飛起來。


    謝俞不情不願地將手臂垂下去,往後伸,摸了半天沒摸到。


    “哪兒?”


    “就底下啊。”


    “沒有。”


    “有,你再摸摸。”


    謝俞想打探一下敵情,邊摸索邊問:“你抄了嗎?”


    “我?我沒抄。”賀朝說完想起來謝俞之前那句‘要不起’,又說,“……我想了想,我也要不起。”


    “……”


    謝俞煩得不行,又往後仰了幾度,心說這次再拿不到他就撒手不管了,讓他們去死,抄什麽抄不會做就空著……這樣想著,抓到了賀朝的指尖。


    兩個人都是一愣。


    風扇吱呀吱呀地繼續轉。


    粉筆盒裏隻有幾根用剩下的粉筆頭,終於壓不住講台上那幾張試卷,被風吹地揚起來,徐霞連忙合上書彎腰去撿。


    謝俞沒撒手,賀朝也沒把手縮回去。


    僵持一會兒之後,賀朝突然動了動手指,食指微微向上勾起,正好抵在謝俞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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