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境以西是一片苦寒之地,終日飄雪,萬裏白素,路上可見森森白骨散落各處。


    這一日,突然有一輛馬車穿越風雪出現在無盡雪原之上。


    平地泛起微風,無垠黑雲壓下,狂風驟起,席卷著大片飛雪,遮天蔽日,兩側山坡有深雪滑落,滾滾而下。


    地麵抖動,雪原上的動物發出連串的吼聲,驚起大片雪鳥。


    那輛馬車仍舊在雪麵上疾馳著,與此同時一隻蒼白的手掌掀開了車窗的布簾,露出了車內那一張同樣蒼白的臉。


    這人生的很好看,但那雙眸子卻很是淡漠,眉宇間帶著輕輕地疏離,他看著窗外的風雪,目光淡漠,身處天地間,卻仿佛格格不入。


    “少爺,風雪寒冷,您可不要涼了身子。”


    看到少年掀開車窗,趕車的老者急忙開口阻止著,這關外的大雪最是寒冷,如刀蝕骨,大路上更是常有凍死人的事情發生。


    與少年一般,老者的身上也穿著同樣的青色衣衫,他伸手將簾子放下,叮囑道。


    簾子剛剛放下,少年的手便再度伸了出來,將車簾重新掀開,風雪大片的飄進車內,落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臉色愈發蒼白。


    “少爺,您...”


    趕車的老者還想繼續勸說。


    少年皺了皺眉。


    老者立刻閉口不言,然後用力的將鞭子甩在了馬屁股上,馬蹄飛揚,速度再次提升,在這雪白無垠的大地上拉起了一道長長的痕跡。


    ......


    長安城作為唐國的都城,能住在這裏的大都是非富即貴。


    城門口擺著儀仗,大紅的毯子順著西城門鋪出去十餘裏,地上的積雪被連夜清理個幹淨。


    紅毯兩側把守著唐國軍士,在軍士的後方站著許多圍觀的人,全部都是長安的百姓,大唐建國三百餘載,擺出如此架勢迎接一個人的時候可不多。


    近年來雖說邊境爭鬥不斷,但都是小打小鬧,就算打了勝仗,也不至於鋪十裏紅妝。


    難道是薛紅衣又一次殺進了雪族皇宮?


    又或者是子非於小南橋入五境?


    否則還有誰值得掌長安城防,手握重權的陳留王李安之一大早便守在城門親自相迎?


    百姓們看向了城門口騎在馬上穿著黝黑色盔甲的,麵容剛毅,一雙鷹眸銳利無比的中年人。


    這人就是陳留王李安之,自從十四年前他的兄長戰死邊疆之後,唐皇對於他的信任就愈發隆重。


    幾乎將整個長安城的安危都交到了他的手裏。


    這十幾年來可謂是風頭無量,而這樣一個人如今竟然親自在城門口等候。


    來的究竟是什麽人?


    “王爺。”


    從城門內走出一行六七人,一身儒衫,氣質溫和。


    陳留王下馬對著為首的白發老者點了點頭:“陳先生。”


    “書院居然也會來做這種無趣的事,倒真是有趣。”


    陳留王掃了一眼陳先生以及他身後的六個書院弟子,淡淡道。


    “這世上哪有真正無趣的事?況且哪怕再無趣放到老頭子眼裏也能變得有趣。”


    眾所周知,陳留王與書院的關係不算好,甚至可以說很差。


    兩個人並肩站在一起,自然吸引了許多的目光,即便是城門前守衛的軍士也忍不住側目看了一眼。


    書院弟子站在陳先生身後,沒有說話,這樣的場合自然還輪不到他們開口。


    “來了。”


    城牆上突然響起一聲大喝,緊接著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同一時間看向了紅毯盡頭。


    普通百姓踮腳張望,卻還是看不清楚,陳留王的臉色卻漸漸凝重起來。


    陳先生眯著眼,臉上的笑容濃鬱了些。


    幾位書院弟子相互對視著,略微抬頭注視著遠方,憑他們的眼力能看見在那裏有一個小黑點


    越來越大。


    漸漸地,馬蹄聲傳進了所有人的耳中,一匹健碩無比的高頭大馬停在了城門前,停在了所有人的麵前。


    這匹馬一身漆黑毛發光滑柔順,雙目炯炯有神,四蹄雪白,渾身不染塵埃,哪怕疾馳數萬裏依舊精神抖擻,不見半點疲態。


    這是一匹好馬。


    城門前的官員盡數眯起了眼睛,這樣的馬天下難尋,堪稱萬金不換。


    車上坐著一個老者,麵容枯瘦,身材略微有些許佝僂,並不算十分壯碩。


    萬眾矚目會帶來壓迫,老者卻仿佛什麽感覺都沒有,慢悠悠的走到馬車一側,然後伸手將車簾拉開。


    鴉雀無聲,長安城前沒有半點聲音,這些看熱鬧的都城百姓在這一刻都是屏著呼吸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的看著車門。


    那裏走出來的會是何人?


    車內走出來的是一個年輕人,他站在車上,環視著四周眾人。


    同時,眾人也在打量著他。


    和那車夫一樣,這少年也穿著一身青衫,那張臉很好看,一頭黑發隨意的披散在肩上。


    那雙眸子有些淡漠,所以整張臉看上去自然有些冷。


    城門前安靜極了,眾人互相望著,希望能從彼此的口中得到答案,卻無一人開口。


    少年一手負在在腰後,從車上走了下來,走到了陳留王的麵前。


    一襲青衫隨著清風擺著。


    李安之向前走了兩步,厚重的盔甲敲擊發出鐵的聲響。


    二人相互對視著。


    “休兒。”


    半晌後,李安之率先開口道。


    他的聲音說不出是喜悅還是其他,就隻是普


    通的平靜。


    “二叔。”


    李休躬了躬身子,行了一禮,淡淡道。


    陳先生臉上的笑容熱烈了許多。


    六名書院弟子對視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一抹震撼。


    當年李來之戰死邊疆,陳留王本該由李休這個世子繼承,但他卻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了都城,正因為如此,李安之才能夠繼承陳留王的封號,得以掌管長安城防。


    如今過去了十四年,這個在所有人印象中已經死了的李家世子竟然在今日又回到了長安。


    不少官員偷偷咽下了一口口水,額頭冒著冷汗。


    要知道,當年李休消失,長安城內盛傳最廣泛地便是李家二爺李安之覬覦王位,暗中動手害死了李休。


    人群中有無數探子悄然離去,不知是誰低聲喊了一句世子殿下。


    然後朝中百官盡皆拱了拱手,齊聲道:“世子殿下。”


    李休點了點頭,李安之麵無表情。


    陳先生捏著胡須覺得好生有趣。


    看來今日以後,這座天下第一大城,要翻天了。


    ......


    “休兒,你十餘年未曾回京,此次歸來,便不要走了。”


    李安之道。


    李休低頭行了一禮,恭敬道:“侄兒此次回家,自然是要長住,叨擾二叔了。”


    李安之搖了搖頭,輕聲道;“你乃是王府世子,何談叨擾?”


    李休的眸子微微眯起。


    城門前風聲漸起,百官默不作聲,瞳孔卻是不停地放大又縮小。


    陳留王這話是什麽意思?


    打算將王位拱手讓出?還是言語告誡他僅僅隻是世子而已?


    叔侄二人相對而立,一時間竟有些沉默。


    “李休拜見陳先生。”


    大黑馬打了個響鼻,覺得有些不耐煩。


    於是李休側身,對著站在一側默不作聲的書院陳先生行了一禮,恭聲道。


    “數年未見,休公子身子仍舊這般單薄。”


    陳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向前兩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開懷道。


    “四年前承蒙先生搭救,李休感激不盡。”


    六名書院弟子彼此好奇張望。


    門前百官眼中迅速略過一抹訝色,陳先生竟在四年前便結識過李休,現如今李休當眾與書院示好,在聯想到王府和書院之間的關係,若說這是無心之舉怕是不可能吧?


    再看李安之,仍舊是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似乎完全看不到眼前這一幕。


    “不知公子四年前在何地與先生見過?據我所知陳先生十年來隻離開過一次長安城,而且是去了號稱有去無回的莫回穀。”


    這時,那六位書院弟子當中的一位女子突然開口說道。


    這女子身材高挑,一身儒衫仍舊遮擋不住其凹凸有致的玲瓏身材,她的臉上掛著笑容,眼中帶著探詢和狡詐。


    莫回穀?


    聽到這個名字眾人都是麵帶忌憚,露出了一瞬間的膽怯。


    據說那是一個有去無回的地方,民間曾有順口溜。


    去了莫回穀,一去莫回頭。


    門庭橋下燕,半生再回首。


    陳先生去那裏已經不是秘密,可是李休去莫回穀做了什麽?他消失這十四年去了哪裏?


    “不知休公子去莫回穀做了什麽?”


    這女子歪了歪頭,眯眼問道。


    場中安靜極了,人群中傳來一聲咳嗽,百姓們在冰天雪地中跺了跺腳。


    李休看了那女子一眼,身上青衫飛揚,向著城內走去,竟是睬也不睬她。


    “喬叔,走了。”


    他揚了揚手,青衫老者在身後應了一聲,牽著馬車跟了進去,城門口軍士行了一禮然後向兩側避讓。


    書院女子臉色一白,眼中隱有怒氣一閃而逝。


    李安之翻身上馬,看了她一眼,她的臉色更白。


    “回府。”


    百官們看著那女子,齊齊的搖了搖頭,覺得書院這些年在與陳留王的對峙中一定感到不小的壓力,否則又怎會收下這麽蠢的女子。


    “陳先生。”


    書院弟子張了張嘴,想要開口替那女子解釋。


    “走吧。”


    陳先生隻是笑了笑,並不放在心上,他隻是覺得很有趣,當年那個在莫回穀中救了他一命的少年竟然是李來之的兒子。


    不折不扣的陳留王世子,這世界還真小,有趣,有趣的很。


    幾位弟子看著笑容不斷地陳先生,神色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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